第四卷:濃情蜜意 第十一章 父親的兩巴掌
小時候,我很怕父親。
記的我剛開始跟父親學木匠的時候,他總是很嚴厲,不容我仔細思索就要我回答許多超出學徒工範圍的問題。別人答不出來,他有時還可以悉心地指教。我如果答不出來,他輕則拂袖而去,重則動手敲打。所以我學木匠那陣兒,吃飯都不同他在一塊兒吃。他要是上街我就回家吃,反正我是堅決不見他。
有一次,我趁父親不在,自作聰明地一個人裝配了一件大衣櫃。左敲敲右打打,剛剛裝好,父親回來了。他走到衣櫃前,陰著臉,轉著圈兒地看。我雖然在裝配中毀了一根木料,可是心裏卻為自己終於能單獨完成一件作品而欣慰,私下裏等待著父親給我幾句褒獎。沒想到,驀地,他用力一推,一下把大衣櫃推倒了。衣櫃頓時砸在我的身上,而我的心裏更疼。我用瘦弱的身體支撐著傾斜的衣櫃,看到他手拿一根木料,瞪著我,咬牙切齒地不斷地在我的眼前晃動,我的心就隨著木料的上下擺動忐忑不安,差不多褲子都濕了。
出於恐懼,我趕緊扶起了衣櫃。在我的手忙腳亂中,木料又折了許多,他指著裝錯的地方質問我:“你瞎了?”說話間,他突然扔掉木料,舉起厚重的巴掌,一下子打在我的頭上,我頭和臉瞬間火辣辣的。我的身旁,是和我一塊學徒的師兄弟們,大家麵麵相覷,不知所措,我的臉麵丟盡了。那一年,我已經十七歲了。在農村,是個大小夥,壯勞力了。
那一刻,我恨透了父親,要知道我當時已經成年了,臉紅一陣白一陣。當時的我,淚水再也無法抑製,卻不敢哭,隻是在心底裏恨恨地想:總有一天我要超過你。
從那一天起,每當父親舉起手掌時,我總是心有餘悸,生怕那手掌會隨時落到我的頭上。一個大男人憤怒的手掌的重量,是足以讓剛剛成年的我牢記一生的。
然而,另外的一件事,卻讓我改變了對父親的認識。有一天,我在家裏偷偷地把新買回來的座鍾拆開,想弄清楚裏麵的結構。正在研究的興頭上,突然聽見父親的推門聲和腳步聲,匆忙之間,我慌亂地把座鍾拚湊在一起,連鍾擺都沒有裝好。
父親進屋來,一時並沒有發現座鍾壞了。我心裏一直盼著他能出去一會兒,好讓我裝好鍾擺,不然,我又要挨一次打。要知道,在八十年代,一台座鍾好幾十元,相當於現在的一輛摩托車。可以說,問題是非常嚴重的,我心裏嘀咕個不停,可是又實在找不出理由把他騙出去。
將近中午的時候,他忽然盯著座鍾發呆:嗯?怎麼停了?壞了?他邊說邊搬起座鍾,“當啷”一聲,鍾擺在裏麵發出碰撞邊框的聲音,他猛地扭回頭,看著我說:“又是你幹的好事。”
我害怕地低下了頭,眼睛盯著父親的腳尖。他幾步走過來,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反射出他舉起的手掌的陰影。我把眼睛一閉,等著那滿是老繭的手落下。突然,我感覺那手掌穩穩地落在了我的頭上,不是痛打,倒像是按摩,我奇怪地仰起了頭。父親的臉上竟然有一絲笑意。他對我說:真淘!什麼也想動動。我從那眼神中,驚奇地發現了父親的幾分賞識和鼓勵。
我就不明白,一台座鍾可比一個木櫃要值錢啊,為什麼他卻不生氣反而高興?
一直到我成家立業多年後,我在一次教育孩子中,才忽然想起問父親為什麼那次沒打我?
父親說:你跟我學木匠是學手藝。做木頭活好比做人,一隼一眼都要套牢弄實在,才能保證家具結實。做人,也要實在、不投機取巧;可你學修表,那是鑽研,我不想讓孩子沒有前途……
父親兩次舉起的手掌,讓我一生難忘。
因為這難忘,我也因此愛上了那首歌曲——《父親》:
那是我小時候,
常坐在父親肩頭,
父親是兒那登天的梯,
父親是那拉車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