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浦口碼頭(1 / 3)

“時間快到了。”

和沈君顧差不多時間、差不多地點,也有人出了差不多的話語。

在離他們棲身的倉庫不遠的暗處,埋伏著一群蓄勢待發的黑衣人。仔細看去,都是匪氣十足、煞氣滔的硬茬子。方才話那人蓄著濃密的絡腮胡子,身材矮胖,臉上的橫肉堆疊,擠得他那雙眼睛幾乎都快要看不見了。

若是嶽霆在此,定會認出這位爺就是魚龍幫的李胖子。

魚龍幫在數十年前便是江浙一帶橫行無忌的幫派,掌控了這一帶大大的水係,但凡在這片水係上混生活的漁民商船,都要給他們交一定比例的保護費,可謂是一手遮。不過近年來卻漸漸銷聲匿跡,早已鮮為人知。一是因為青幫逐漸控製了大部分地盤,二是明麵上魚龍幫轉換了名頭,搖身一變成了南京裕隆航運公司,成為了合法的正當生意人,背後還有了英國人的注資。

他們此時此刻埋伏在此處,倒還真和國寶無關。

身為南京的地頭蛇,李胖子自然知道自己的地盤上多了一塊人人豔羨的肥肉。但這塊肥肉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吞下去的,囫圇吞下肯定是要噎死個人,就算是悄悄撬下一塊吃下,恐怕也會消化不良,引起無窮後患。

因此,李胖子盡管和其他人一樣對國寶垂涎不已,但也生怕在自己的地盤出什麼事,被人栽贓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反而暗中加派人手保護這批國寶。他求神拜佛地祈禱這批國寶趕緊安頓下來或者幹脆離開,也好過放在浦口火車站風吹日曬,簡直就像是明晃晃地放在蟲蟻麵前的蜜糖,誘人犯罪啊!

李胖子強迫自己忽視這堆蜜糖,也就根本沒留意到這批國寶在不久之前便分批離開了浦口火車站。

他此時帶隊在此,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自從那些洋人們插手中國內河航運以來,這裏就變成了他們的另外一個戰場。航線、資源、輪船,無一不是在爭搶的範圍之內。他們魚龍幫也被逼無奈,選擇了一個靠山,否則甭管他們魚龍幫之前有多牛逼,也會被擠對得毫無容身之處,就像是他們今晚要做的這樣。

他們今晚來堵的這條貨船,屬於純粹的國資航運公司。船長張德勝是個硬骨頭,據以前在戴生昌航運公司做事,後來籌了錢自己買了幾條船,自立山頭。但每行做事都講規矩,他這異軍突起,自然受到了排擠,前陣子聽在長沙碼頭和戴生昌那夥人搶地盤失敗,灰溜溜地轉到了漢口至上海的航線上。

從道義上講,李胖子還佩服張德勝是條漢子,寧肯生意失敗也硬扛著不向洋人低頭。但從生意上講,他卻是容不得對方。

有能耐你繼續在長沙一片兒混啊!來搶老子地盤算是怎麼個事兒?本來滬寧一帶的航運公司這些年就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許多,競爭不知道有多激烈,再來一個硬茬子分杯羹,他李胖子第一個不同意!

所以在接到消息今晚張德勝會有一艘貨船靠岸的時候,李胖子便點齊了人手,打算給他個好看。

這艘貨船叫德利號,李胖子早就打聽好了,今晚德利號上的貨物是從漢口給上海青幫運送的一批軍火,是張德勝千辛萬苦搭上的一條線,對方親自押船。他李胖子劫了這條貨船,一是警告張德勝不該在不屬於他的地盤上做事;二也是惡心一下青幫,出一口前些日子搶地盤失利的憋屈之氣;三是直接把這批軍火占為己有。這一箭三雕的好事,李胖子自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動。

德利號停靠浦口碼頭,為了掩人耳目,所以選擇的淩晨時分。但這貨船並不像是客船為了方便旅客上下船,都有明確公開的停靠時間,李胖子隻是得到了消息貨船今夜會靠岸。他帶著隊伍守了許久,也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老大,您別急,看樣子也快出現了。”李胖子身邊的手下一邊點頭哈腰地勸慰著,一邊替他滿上滾燙的茶。他們現在是坐在臨江的一個茶樓裏,茶樓早就熄了燈關了店,但這茶樓是屬於他們裕隆航運公司的產業,自然是想待到什麼時候就待到什麼時候。從這裏向下看去,正好能看得到江麵上的情況和岸邊碼頭上接駁的躉船。

李胖子的茶喝得已經不想再喝了,他捶了捶坐得酸疼的腿,臉色越發陰沉難看。

那手下知道自家老大的性子急,能在這裏坐這麼久已經是破荒了,連忙安撫道:“老大,今個兒白風浪平,船速慢點,耽擱了一陣也是正常。”

李胖子百無聊賴地舉起手中的望遠鏡朝躉船看去。一個時前有幾個人上了躉船,他還以為是前來接應德利號的人呢,結果還是空歡喜了一場。那些人恐怕也是在等德利號,隻是不知道是什麼來頭。

不過因為人數太少,李胖子便沒有放在心上,心想著若是德利號來的時候這幾個人還沒走,那就不能怪他殃及池魚了。

“咦?那是什麼?”李胖子忽然挺直了腰板,輕鬆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手下也拿起了望遠鏡,朝自家老大看的那個方向望去,發現了一隊人簇擁著若幹個板車緩緩地走來,最終在他們盯梢的那艘躉船前停了下來。

“老大,這些人像是來搭乘德利號的。”手下低聲道。

李胖子冷哼了一聲,毫不在意地嗤笑道:“來加菜的,歡迎歡迎。”雖然夜裏看不太清楚,但大概人數還是看得出的。這些人就算全部是訓練有素的打手,要護著這些貨物,也施展不開。尤其隻要他們上了躉船,另一麵是長江,更是無處可逃。

而正在此時,密切關注上遊動靜的手下低聲來報。

“老大,看到德利號了!”

沈君顧感覺非常不好。

心中像是吊著塊大石頭,胸口總是喘不上氣,雙腳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每邁出一步都費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的反常連粗神經的章武都發現了,還以為他是身體哪裏不舒服。

隻有沈君顧自己知道,他這是因為欺騙了唐曉,愧疚感使然。

“沈子,你要是身體不舒服別忍著,我帶著藥呢!一會兒上了船給你熬!”章武關切地道。他們準備周全,各種病症的藥都事先備好,有些都是按照《起居注》中的清宮脈案抄來的藥方抓的藥,好用著呢!

“沒事,我隻是……”聽著耳畔嘩嘩作響的江水流動聲,沈君顧頭疼地捏了捏鼻梁,“我隻是有種不祥的預感。”

“啊?會出什麼事嗎?”章武立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均是一片黑暗,沒有什麼異常,“沈子,你是怕唐九爺趕回來吧?不用怕,這碼頭離旅館還有段距離,再加上那塊懷表並不是丟在屋裏的,就算找也要找上一陣。除非那唐九爺是長了翅膀,否則在我們走之前,是趕不回來的。”

他不還好,一起來,沈君顧心中的愧疚感更是如排山倒海般襲來。隨著章武的話,他的腦海中適時出現了各種畫麵。唐曉奔波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汗流浹背地在旅館中翻找著他那塊並不是很重要的懷表,甚至可能還會驚醒那個肚雞腸的旅館掌櫃,被扯住糾纏,無法脫身。

這就是他所計劃的,可是為何隻是想象,都會讓他覺得難以忍受。

那可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唐九爺,不應像醜一般被他戲耍得團團轉。

沈君顧不是第一次騙人,他從少年時獨自生活起,就不知道用多少謊話哄過人了,但還是頭一次這樣愧疚得不能自已。

不過事已至此,就像是已經離了弓弦的箭,無法回頭了。他就算再愧疚,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下去。

板車在碼頭的青石板路上發出骨碌骨碌的聲音,從倉庫到碼頭躉船的距離並不遠,但沈君顧卻覺得自己像是走了一輩子。

“沈子,船來了。”

身旁傳來了章武驚喜的聲音。沈君顧抬頭向江麵上望去,影影綽綽地看到一艘貨輪緩緩朝他們駛來,遠遠地就傳來了蒸汽發動機的轟鳴聲。

他們倒是都不用把箱籠搬下來,一會兒直接把板車沿著接駁的木板推到貨船上去就行了。在等待貨船靠岸的時候,章武朝四周又看了看,抓了抓頭疑惑道:“奇怪,隻有我們這一家上船嗎?”

“這是嶽霆好不容易弄來的門路,否則這艘德利號不會在此時靠岸的。”沈君顧聽嶽霆了一些情況,所以也隱約猜到了德利號現在船上的貨物也是比較敏感的。

章武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不放心地再去點了一遍板車和上麵箱籠的數量,確保一件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