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有那樣一個下午
不知為什麼,這些天來,我常常想起那樣一個下午。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母親要去給玉米噴藥,喊我去,我不情願地說:“我又不會噴
藥,讓我去幹什麼?再說我還要看書呢!”
“不是讓你噴藥。因為噴壺太沉,我背不上肩,讓你去幫我往肩上送送噴壺。”母親
小心地說,“你可以帶書去,坐在井邊的樹陰下看書。”
我滿臉不高興,又實在想不出搪塞的理由,隻好去了。
沒有一絲風,天熱得正狠,玉米長得還不及膝,一腳便可以踩折一棵,所以走在田
間需要分外地小心。我幫母親背上噴壺之後,便坐在樹陰下,毫無意識地看著她緩緩地
在玉米的縫隙間移動。
噴藥是玉米生長期間必需的一道勞動工序,就是用定量的藥兌上定量的水裝在噴
壺裏,然後左手操作壓杆,右手揮動噴嘴,均勻而細致地為每一棵玉米鍍上一層“保護
膜”。噴壺灌滿至少要有三四十斤重,每次回來,母親的背都濕得透透的,不知是汗水還
是藥水。
“下次不要背這麼多了!”我說。
“傻丫頭,好不容易來回跑一趟,太少了不值得。”母親說。
“我也試試吧。”我的語氣明顯缺乏誠意——我實在畏懼噴壺這種充滿了怪味的重
物,可是我已經18歲了,目睹母親的勞累而無動於衷,我又感到愧疚。
“不用了。你不會。再說我已經沾了手,就別染上你了。”母親說,“你看你的書吧。”
我在心底暗暗長籲了一口氣,居然覺得如釋重負。
最後一壺藥噴完的時候,已經夕陽西下了。
“怎麼樣?熱不熱?”母親邊洗手邊問。
“還好。就是井邊的蚊子太多。”我很隨意地說。
“咬出疙瘩了嗎?回家趕緊用清涼油抹抹。”母親說。
我們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閑話回了家。回家後的情形我已經記得不太清楚
了,隻知道母親吃過飯後就躺在了竹椅上,一睡一整夜,而我“摟”著電視機一直看到
“再見”。
一晃多年過去了,母親患腦溢血去世也已多年。冥冥之中,我一直清晰地記著這件
我們母女生活中最平凡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其實,這不是一件小事。
大千世界,父母對兒女的溺愛有各種各樣的方式:富貴人家讓兒女一擲千金;小康
門戶讓兒女精吃細咽;而我的母親,一個拙辭訥言的農婦,一位年過半百的人母,對我
最常見的溺愛就是那個盛夏午後田邊井旁的清涼綠陰。
18歲的我,身體懶惰,心靈膚淺,矯情地謙讓之後便是坦然地享受。然而,即便是矯
情地謙讓,也讓母親感到滿足,而我坦然地享受,更使她覺得安慰。
天底下還有哪一種愛,和母親的愛是一樣的呢?
“世上隻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投進媽媽的懷抱,幸福享不了……”一向喜
好咬文嚼字的我,曾經在多種場合對這首歌裏“享不了”三個字的用法提出質疑,認為
用得實在不規範,意思也實在表達得不到位。
“怎麼不到位?享不了就是享受不完的意思嘛!”一次,一位朋友對我反駁道。
我驀然怔住了,為自己的迂和愚感到無地自容。如此明白的話,我居然一直愚鈍不
解,就像那個下午,我坐在樹下讀一本早已忘記了名字的閑書,而母親,卻背著沉重的
噴壺,一步一步緩緩地行走在玉米的縫隙中,竟然問我“熱不熱”!
我的眼淚湧了出來。我明白:對我的愛,母親是一條奔騰不息的大河;對母親的愛,
我則是一條喧囂浮躁的小溪,永遠永遠隻能是她的支流。
一個夏日的午後,一段母女情長的故事,一份炎炎烈日下的清涼。一種人世間最溫
暖的情感。也許我們都曾經曆過這樣的一個下午,我們虛情假意地希望自己可以接替
母親辛勞的工作。而骨子裏卻盼望著母親對自己說“不用”——我們總是用這種方式緩
釋自己對母親的愧疚,並以此證明自己內心的孝順和懂事。當母親需要我們的時候,我
們也許不會記得滂沱大雨中,母親把雨傘讓給孩子,而自己卻被淋得渾身精濕:也不會
記得家中的儲物櫃中一直留藏著母親留給孩子的零食,寧願壞了,自己卻永遠舍不得
吃;也不會記得半夜背起高燒不退的孩子,去醫院的一路上母親摔過多少回……是的,
母親的付出總是太多太多,讓孩子們在遺忘中習以為常。可是。這又怎麼能遺忘呢?每
個孩子都是母親的支流,有一天,他們會和母親的愛融合在一起!
第72封信
那天,是小芳20歲生日,在爺爺奶奶為她慶祝生日的歡樂氣氛中,小芳卻懷著忐
忑不安的心情期盼郵差的到來。如同每年生日的這一天,她知道母親一定會從美國來
信祝她生日快樂。
在小芳的記憶中,母親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獨自到美國做生意了,小芳的祖父
母是這樣告訴她的。在她對母親模糊的殘存印象中,母親曾用一隻溫潤的手臂擁抱著
她,用如滿月般慈愛的雙眸注視著她,這是她珍藏在腦海裏,時時又在夢中想起的最甜
蜜的回憶。
然而,小芳對這個印象已逐漸模糊,卻有著既渴望又怨恨的矛盾情結,她一直無法
理解為何母親忍心拋棄幼小的她而遠走她鄉。在她的認知裏,母親是一個婚姻失敗、拋
棄她、不負責任的人。小時,每次在想念母親的時候,小芳總是哭喊著祖父母帶她去美
國找母親,而二老總是淚眼以對地說:“你媽媽在美國忙著工作,她也很想念小芳,但她
有她的苦衷,不能陪你,小芳原諒你可憐的母親吧!總有一天你會了解的。”
小芳仍焦急地盼望母親這封祝福她20歲生日的來信。她打開從小收集母親來信
的寶物盒,在成疊的信中抽出一封已經泛黃的信,這是她6歲上幼兒園那年母親的來
信:“小芳,上幼稚園會有很多小朋友陪你玩,小芳要跟大家好好相處,要注意衣服整
齊,頭發指甲都要修剪幹淨。”另外一封是16歲考高中時的來信:“聯考隻要盡力就好,
以後的發展還是要靠真才實學,才能在社會競爭中脫穎而出。”
在這一封封筆跡娟秀的信中,流露出母親無盡的慈愛,仿佛千言萬語,道不盡,說
不完。這些信是小芳十幾年成長過程中,最仰賴的為人處世準則,也是與母親精神上唯
一的交融。在過去無數思念母親的夜晚,她總是抱著這隻百寶箱痛哭:母親!您在哪裏?
您體會到小芳的寂寞與思念了嗎?為什麼不來看您女兒,甚至沒留下電話地址,人海茫
茫,叫我何處去找您?
郵差終於送來母親的第72封信,如同以前一樣,小芳焦急地打開它。而祖父也緊
張地跟在小芳後麵,仿佛預知什麼驚人的事情要發生一樣。而這封信比以前的幾封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