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走近母親
那天,是周末,早就說好了要和朋友們去逛夜市,母親卻在下班的時候打來了電
話,聲音是小女孩般的歡欣雀躍:“明天我們單位組織春遊。你下班的時候到威風糕
餅店幫我買一袋椰蓉麵包,我帶著中午吃。”
“春遊?”我大吃—驚,“啊,你們還春遊?”想都沒想,我一口回絕,“媽,我
跟朋友約好了要出去,我沒時間。”
跟母親討價還價了半天,她一直說:“隻買一袋麵包,快得很,不會耽誤
你……”最後她有點生氣了,我才老大不情願地答應。
一心想速戰速決,剛下班我就飛身前往,但是遠遠看到那家糕餅店,我的心便一
沉:店裏竟擠滿了人,排隊的長龍一直蜿蜒到店外。我忍不住暗自叫苦。
隨著長龍緩慢地向前移動,我頻頻看表,又不時踮起腳向前麵張望,足足站了近
20分鍾,才進到店裏。我已是頭重腳輕,想著朋友們肯定都去了,更是急得直跺腳。
春天獨有的風繞滿我周身,而在新出爐麵包熏人欲醉的芳香裏,裹挾的卻是我一觸即
發的火氣。真不知母親怎麼想的,雙休日在家裏休息休息不好嗎?怎麼會忽然心血
來潮去春遊,還說是單位組織的,一群半老太太們在一起,又有什麼可玩的?而且春
遊,根本就是年輕人的事,媽都什麼年紀了!
前麵的人為了排隊位置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便有人熱心地出來給大家排順序,計
算下來我是第三爐的最後一個。多少有點盼頭,我鬆了口氣。就在這時,背後有人
輕輕叫了聲:“小姐。”我轉過頭去,是個不認識的中年婦女,我沒好氣地說:“幹什
麼?”她的笑容幾近謙卑:“小姐,我們商量一下好嗎?你看,我隻在你後麵一個
人,就得再等一爐。我這是給兒子買的,他明天春遊,我待會還得趕回去做飯,晚上
還得送他去學校聽課,如果你不急的話,我想,嗯……”她的神情裏有說不出的請
求,“請問你是給誰買?”我很不自然地回答她:“給我媽買,她明天也春遊。”我不
明白,當我做出回答後,整個店怎麼在刹那間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寂靜,所有的眼光
一起投向了我,我被看得怔住了。有人大聲地問我:“你說你給誰買?”我還來不及
回答,售貨小姐已經笑了:“嗬!今天賣了好幾百袋,你可是第一個買給當媽的。”
我一驚,環顧四周才發現,排在隊伍裏的,幾乎都是女人。從白發蒼蒼的老婦到綺年
少婦,每個人的大包小包,都在注解著她們的主婦和母親的身份。我身後的那位婦女
連聲說:“對不起,我真沒想到,我真沒想到,這家店人這麼多,你都肯等,真不簡
單。我本來都不想來了,是兒子一定要,一年隻有一次的事,我也願意讓他吃好玩
好,我們小的時候春遊,還不是就掛著個吃?”
她臉上忽然浮現出的神往表情,使她整個人都溫柔起來。我問:“現在還記得?”
她笑了:“怎麼不記得,現在也想去啊,每年都想,哪怕就在草坪上坐一坐曬曬
太陽也好,到底是春天,可是總沒時間。”她輕輕歎口氣說:“大概,我也隻有等到
孩子長大到你這種年紀的時候,才有機會吧。”
原來是這樣,並不是母親心血來潮,隻是內心深處一個已經埋藏了幾十年的心
願。而我怎麼會一直不知道呢?我是母親的女兒啊。仿佛醍醐灌頂的刹那,讓我看
到自己竟是個這樣自私的人。
她手裏的塑料袋裏,全是飲料、雪餅、果凍……小孩子愛吃的東西。沉甸甸的,
墜得身體微微傾斜,她也不肯放下來歇一歇,她向我解釋:“都是不能碰不能壓
的。”她就這樣,背負著她不能碰不能壓的責任,吃力地,堅持地,然而又是安詳地
等待著。
我說:“你太辛苦了。”
她又歎了口氣說:“誰叫我是當媽的?熬吧,等孩子懂得給我買東西的時候就好
了。”她的眼睛深深地看著我,聲音裏充滿了肯定,“反正,那一天也不遠了。”
隻因為我的存在,便給了她這麼大的信心嗎?我在瞬間想起了我對母親的推三搪
四,整張臉像著火一樣熱了起來,而我的心,開始狠狠地疼痛。
這時,新的一爐麵包熱騰騰地端了出來,芳香像原子彈一般地炸開,我前麵那位
婦女轉過身來:“我們換一下位置,你先買吧。”
我一愣,連忙謙讓:“不用了,你等了那麼久。”
她已經走到了我身後,略顯蒼老的臉上明顯有著生活折磨的痕跡,聲調卻是天生
隻有母親才會有的溫和決斷:“但是你媽已經等了二十幾年了。”
她前麵的一位老太太微笑著讓開了,更前麵的一位回身看了一眼,也默默地退開
去。我看見,她們就這樣,安靜地、從容地、一個接一個地,在我的麵前,鋪開了一
條小徑,一直通向櫃台。
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徘徊不敢向前。
“快點啊。”有人催我,“你媽還在家裏等你呐。”
我怔怔地對著她們每一個人看了過去,而她們微笑著回看我,目光裏有歲月的重
量,也有對未來的信心,更多的,隻是無限的溫柔。
刹那間,我分明知道,在這一瞬間,她們看到的不是我,而是她們已經長大成人
的兒女。是不是所有的母親都已習慣了不言辛苦,也不提要求?她們唯一的、小小
的夢想,隻是盼望有一天,兒女們會在下班的路上為自己提回一袋麵包呢?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通往櫃台的路一下子變得很長很長,我慎重地走在每一位
母親的情懷裏,就好像走過了長長的一生,我終於讀懂了母親的心。
每個孩子自從出生,就是一件天然的花瓶,隻是還有些固
有的瑕疵,而母親的使命正是來抹掉這些瑕疵使我們更加美
麗。但是兒時的我們卻固執地認為母親就喜歡指責我們,於是
用叛逆的眼光與行為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缺點放大,來表示抗
議,好讓她們傷心難過。
母親需要的不是我們的回報,更多的是我們的體諒,體諒
她對子女的用心良苦,體諒她用自己的青春換來兒女的幸福成
長。於是,隻是一個買麵包的小小舉動,就讓那麼多人讚揚與
讓路,真是可憐天下的母親,她們對兒女的付出何止一塊麵
包?而她們又是多麼需要子女的體諒。
讓我們走近母親,用心去理解母親,去體諒母親吧!
母親的嘮叨
母親的嘮叨是出了名的。
母親曾自詡,她是一個很好的飼養員,她的責任就是把一家人喂養得飽飽的,盡
可能地吃好。於是,母親的話大多與吃有關。每天買菜前,母親總要征求大家的意
見:是吃魚還是吃肉?是要黃瓜還是要番茄?好多時候不吃含碘的東西了,要不要
買些海帶?菜買回來了,母親緊接著又是一番詢問:“魚是要紅燒還是清蒸?黃瓜
是要清炒還是涼拌?”一天如此,自感母親的體貼入微,可一年365天天天如此,多
少也有些煩了。尤其是有時我一個人在家,母親會一天從單位裏打來四五個電話,一
會兒催我吃西瓜,一會兒又要我午睡片刻,惹得我對著電話不得不說:“媽,你少嘮
叨幾句行不行?”
母親的嘮叨,不僅涉及吃的方麵,在學習、生活上也同樣頻繁。記得有一次,我
考試考得不好,母親自然有話:“我看你這段日子就是不刻苦,花多少力氣就有多少
成績……”母親從我學習上的鬆鬆垮垮一直說到平時不做家務,按她的話說:“一切
都是相同的,歸根到底,你就是一個‘懶’。”母親自是為我好,想敲醒我,然而,聽
多了,尤其是在氣頭上,我卻覺得好煩。我必須到外地去,不僅是為了學會獨立地生
活、做人,而且還包括躲避母親的嘮叨。
於是,有一天,我對母親說:“媽,我想考到北京去。”
“什麼?”她似乎沒聽清。
“我要考到北京去。”我又重複了一遍。
“北京?非去不可嗎?”母親抬高了聲音。
“這倒不是。”我開始尋找理由,“北京的氣氛好,文化底氣足。”
母親沉默了。半晌,她似乎想通了:“好吧,你要去就去,我跟你一塊兒去。
我在那兒租間房子,打打工,燒飯給你吃,幫你洗洗衣服,還可以在北京玩玩。”母
親又開始嘮叨了,而我忽然有種想落淚的感覺。一直都覺得母親煩,嫌她嘮叨,可是
母親的嘮叨早已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從小到大,就是在這嘮叨中,我開始牙牙學
語,開始蹣跚走路,開始慢慢地長大。抬頭,我看了看母親,母親真的老了,雖然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