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假如失去片刻光明
我的公司在曼哈頓一棟氣派的摩天大樓裏。那天,我正在整理文件,準備稍後下班時,電話響了。是秘書璐熙打來的,她半個小時前提早下班了。璐熙的聲音裏有種莫名其妙的驚慌:“我不小心把一個包裹遺忘在我辦公桌上。它很重要,必須立即送到盲人協會去。盲人協會離辦公樓不遠,穿過幾個街區就到了。您能幫我送去嗎?”
我答應了璐熙的請求。我剛走進盲人協會,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有人徑直向我走來:“歡迎您光臨!我們馬上就開始。請坐。”然後指了指他旁邊的空位。
一幫人坐在那裏,我被安頓在視力正常的那排人裏,對麵則是一排失去視力的盲人。
一位大約25歲的年輕人,站到了房間前麵,開始解說:
“我是今天的輔導員。待會兒,請失去視力的朋友,先了解坐在對麵的朋友。你們必須認真地感知對方的臉部特征、頭發狀況、骨骼類型以及呼吸頻率等細節。我說‘開始’,你們就行動。先摸頭發,注意體會卷曲和順直、粗糙和細膩等區別。並且,猜猜它是什麼顏色。然後是額頭,感覺它的硬度、尺寸和皮膚的肌理。接著研究眉毛、眼睛、鼻子、頰骨、嘴唇和下巴,最後是脖子。辨別對方的呼吸,平靜還是急促?聆聽對方的心跳,快速還是緩慢?好,開始!”
我覺得毛骨悚然,恨不能插翅逃離這個恐怖地帶。這以前,如果不經我同意,我決不允許誰觸碰我的身體。可對麵的年輕人已經伸出手,接觸到我的頭發。天哪,實在太別扭啦!慢慢地,他的手移到我的麵頰。我難受得渾身冒汗。他快聽到我心髒的節奏了,馬上就知道我驚慌失措。不能讓他摸清我的心態。深呼吸,鎮靜。不要示弱,不要失態。當這宛如煉獄般的過程結束時,我不禁長長地舒了口氣。
年輕輔導員的聲音再次響起:“接下來,輪到視力正常的人去感知各自對麵的搭檔。請你們閉上眼睛,把他們當做素未謀麵的陌生人。默想您打算了解些什麼。比如,他們是誰、他們在想什麼、他們的夢想是什麼等等。請先從頭部開始,感覺他們的發質,猜測一下會是哪種顏色。”
我摸了摸“搭檔”的頭發,有些幹燥,還有些髦曲。可是,我想不起他的頭發是哪種顏色。我從不留心任何人的頭發,自然談不上記憶了!事實上,我沒有正眼瞧過誰,隻是不停吩咐別人,任何人對我而言,都像可有可無——我從來沒有真正注意和關心身邊的人!我認為:我的生意才是最重要的!什麼接觸、什麼感覺、什麼了解他人,完全和我拉不上關係。
手滑過年輕人的眉毛、鼻子、麵頰和下巴,我的心底漸漸有一股熱流湧動,靈魂裏最敏感、最柔軟、最脆弱的某個部分,不知不覺間被觸及。那個部分,我不敢示人,更不敢自己麵對,一直被我小心地隱藏。我突然感到寒意森森,期盼盡快遠離這棟大樓,而且,永遠不要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