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渝都(9)(2 / 2)

果然,向繇發自肺腑地點了點頭,誠懇道,“好。剩下的,咱們渝都巨靈宮中再議。”

不好奇是假的。聽到這裏,辛鸞都不由側轉過身,目露懷疑地看著車外,結果鄒吾就在幾道驚疑的目光中,從善如流地朝向繇答道:“好。”

辛鸞一時間疑慮更盛了。

誰知下一刻,鄒吾的目光忽地投望了過來,問向繇,卻看著他,道,“不知向副是如何安排的,殿下進入渝都之後,將寓居何處?”

辛鸞方才明明已經平靜許多了,沒想到鄒吾又忽然看了過來。他心頭一緊,趕緊把目光滑開。

向繇在車外笑,給兩人聽:“殿下身份尊貴,當然是住在巨靈宮中。我已命人提前辟出東側殿宇,改名鈞台宮,隨時恭候殿下大駕。”

向繇的安排,周到又依製。辛鸞垂著頭,在那裏想。想什麼,自己也不知道。

鄒吾也是公事公辦的口氣,應了句,“應該的。”

緊接著,向繇又問,“那不知鄒兄可有下榻之處?若沒有,也可以請示殿下,暫住鈞台宮中。”

“不必。”

這一次,鄒吾拒絕得同樣幹脆,辛鸞抓著衣襟的手指一顫,心潮又狠狠地低了下去,隻聽鄒吾道,“宮禁重地,與巨靈宮一牆之隔,我身為外臣,實不敢衝撞貴人和女眷。”

著,鄒吾又略一停頓,像是也知道這一行人若孤單單地放太子入宮也是不妥,緊接著道,“卓倒是與殿下年紀相仿,若是方便,還請向副安排讓他替我陪伴殿下。”

卓吾神色一動,還沒來得及話,向繇卻笑道,“這可不是我能拿主意的,”著扭頭殷殷問,“殿下,您以為呢?”

辛鸞的胸口被一團氣堵得難上難下,此時,他強行把心底裏翻出來的那點淒涼咽下,深吸了一口氣,調勻自己的呼吸,答:“這樣安排,正正好好。”是他不該再多想了,是他昨夜去找鄒吾這件事,本來就做錯了,既然他剛剛全了他的體麵和尊嚴,如今隻求躲著他,那他還能什麼呢?

卓吾聽到辛鸞這樣不由開心起來,立馬應道,“阿鸞你放心,我來保護你!”

向繇的眉頭不著痕跡地輕輕一折,又迅速展開,辛鸞卻沒有什麼心思,隻淡淡應一句“好”,然後像是再不堪忍受一樣,朝著外麵道,“船快來了罷,咱們走罷。”

可是鄒吾偏偏又了“等等!”

辛鸞側著身子沒有看他,其他人卻立刻把目光又轉了過去,隻見鄒吾將手肘壓在車窗上,隔著兩輛車,道:“殿下,您有東西落在我這兒了。”

這一句何其突然!

辛鸞愣住了,避無可避地看他,“什麼?”

“傘。”

鄒吾望著他,嘴角是有些促狹的笑。

負傷的左手拾起一把青壁的油紙傘,直直從車廂內遞了過來,“你昨晚落下的。”

向繇、徐斌、古柏麵上不動聲色,心中早已是一片喧騰。

辛鸞的胳膊猛地一顫,頓時就羞怒到手腳發麻:他昨夜跑得太急,飛身進雨裏的瞬間就知道自己落了傘,可是他當時他什麼也沒敢回去拿,此時,他不敢再看鄒吾的表情,垂著眼,探出手,匆匆忙忙地就想把那把傘扯回來,好像隻要他動作夠快,就能掩蓋住昨夜私奔夜會的一切證據。

可是他慌亂地拽住了傘把,用力,卻沒扯動。

辛鸞額頭上汗都要出來了,逼到了極處,這才把目光抬起來,隻見鄒吾此時抓著傘的另一端,見他抬頭了,才正色著溫柔了神色,朝他道,“抱歉。昨夜,是我失禮。”

他的聲音輕且飛快。

饒是如此,卓吾、向繇、徐斌、古柏等人還是聽清楚了。

辛鸞瞬息間麵紅過耳,總不好在大庭廣眾和他拉拉扯扯,他有些急了,道,“你能鬆開了嚒?”著恨不自在地手臂用力,鄒吾見狀,立刻放手,又補了一句,“你把傘打開。”

辛鸞那真的是見了鬼了。鄒吾這樣了,他居然想也不想地在車中撐開了傘。

青碧色的油紙傘麵,纖細削薄的骨架,傘麵上,一支斜弋盛放的桃花,落下的,卻是一支青檀的樹枝——那是新折下來的枝丫,連莖身都是潮濕的,折斷處一抹草葉的汁水,像誰生機勃勃的眼淚。

辛鸞緊緊地攥著那支青檀,一時緩不過神來,“這,這是……?”

“在別人家院牆上折的。”

鄒吾越過兩折窗欞看他,眼神柔情而熾烈。

辛鸞嘴角忍不住上揚,羞憤地、聲地念了一句:“撒謊!”

他們走出好幾裏都是大山,哪裏就有別人家院牆上的青檀讓他折?——可是偏偏,他聽懂了。那念頭襲了上來,他瞬間就懂了,鄒吾是在:

將仲子兮,無逾我牆,無折我樹檀。豈敢愛之?

哥哥啊,你就不要生氣了吧?不是我不想折牆上的樹檀,我哪裏敢愛惜這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