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吼太響亮了!
原本跳踉激動的人群,抬頭看著火光中的白衣太子,瞬間就怔住了。
武道衙門圍在外圍,鄒吾倏地抬起了頭!
辛鸞目光如炬,乘機朝著他們又大聲重複了一遍:“有什麼不滿報到各自區裏,孤能解決的都替你們解決!瘟疫傳人,百姓禁止聚集!現在都回家去!別鬧了!”
他話音剛落,中山城的西側忽然傳來一個巨大的聲響:“殿下明鑒!他們不是在鬧隻是在向殿下討個法!”
形勢轉異了!
辛鸞倏地側頭看去,隻見原本該奉旨居家的申不亥身穿暗紫色朝服,由一群家兵圍著簇擁而來!
前有百姓蓄怒待發,側有申不亥來者不善,辛鸞睜大了眼睛,忽然間串起了徐斌之事,忽然間就意識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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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平凡的曆史時期,數年也如一日般乏善可陳,庸才也可以傲然地身居高位,而在那些風雲突變的特殊日子,一也會載入曆史,一個時辰也可能改換山河。這樣的關口,人們就是要上位者深謀遠慮,就是要他力挽狂瀾——誰都知道這要求很高、很無禮、很不公平,可被老不幸地選中,你要麼進一步,名流千古,要麼退一步,抱憾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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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水發出尖銳的鳴響——
深夜中的醫署重症區燈火通明,橘黃色的光搖曳著,晃出慌亂的人心,時風月忽然全副武裝地衝進來,快步奔向擔架查看病人!
眼下與舌苔此時已經不必看了,死亡之苦迅速爬上這個可憐人的身體,他上肢前弓,劇烈抽動,仿若鬼魂掐住喉嚨,張大嘴巴隻為能喘出一口氣來!
“抓住他!”
時風月從桌案的布兜裏抽出刀,迅速在火上灼烤,同時朝著幾個已經被嚇懵的學徒大聲命令!
幾員醫護找到主心骨,立刻撲上來協助時風月,反弓的病人迅速被強行攤平,病人痛苦地彈蹬起腰腿,嗬嗬地發出兩聲發不出的激烈嚎叫,左右手瞬時反向拗折!
“抓牢他。”
時風月大步靠過來,聲音堅毅,神情冷靜,穩如鐵鑄的手冰冷地向下摸索,直按住病人咽喉下五寸,然後,毫不猶豫地,一刀穩穩刺開!
與此同時,學徒默契地鬆開對他的壓製,男人猛地側弓起身體,咳出一潑暗紅的血液——
“糜衡呢?!”
急症無人救治造成的影響有多壞!接下來的熱水清理、止血、下藥就不必時風月來管了,被噴了滿身血的她迅速地往裏間走,要快速換掉衣服燒掉防止瘟疫傳染:“拿這人的病例情況給我看!”
著她環顧四周,火氣蹭地就上來了:“糜衡哪裏去了!他自己的病人便是不管了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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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妹妹……真的有人救嗎?”
渝都山腳水流淙淙漆黑一片,申良弼於碼頭茫然四顧,不確定地問。距他們半裏之處,能納千餘人的新醫署還在熱火朝地趕工,巨大的噪聲襯得此地便尤為深邃冷寂。
當然不是。糜衡心中回答他。
夜裏水急,四體不勤的糜衡扯粗糙的麻繩,用力地把預備好的舟往碼頭拽,那破船是臨時換來的,充滿了尿臭、屎臭和爛魚的味道,然而就這樣的殘破還不聽話地反複在水流中打轉,應付它比應付一個太子還麻煩。
“好了,上去吧……”糜衡不耐煩地歪了下頭,拿回申良弼手中的煙火信號。
申良弼:“我走了你就放這個嚒?”
“對,”糜衡煩亂地應對他,“給你爹報平安。”
而這煙火的另一層,是他和向繇的約定,代表申不亥的子女已登上船,無所謂哪一個孩子,隻要走了向繇就直接會帶人在宣餘門一擁而上:官員趁疫潛逃按令當斬,向繇捏著兩方的把柄,挾眾怒發難,斬草除根,當即便可一舉奪權。
糜衡深深吸了一口氣,鎮紙砸破的頭突突地疼:二百萬兩,二百萬兩……應付完這個蠢貨,他即可找向繇兌現二百萬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上船吧,不用你會劃,我把繩子割斷,你順流而下,沿途會有人接應你。”糜衡鬼扯。
嘩嘩水流,奔湧向東——
申良弼信以為真,踉蹌著跳上了夾板。
糜衡倏地於黑暗中回首,朝著高高的中山城處眺望:這渝都淩晨前最黑暗的時刻,終究是熬不過去了……
想到此,他舉手抬起了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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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日,您口口聲聲著為渝都慮而封城,若有攜眷外逃者殺無赦,將十餘名大員的兒女全熟扣押鈞台宮,讓我們做出表率來!誰若不肯,就是有煽動百姓煽亂朝綱之心!可如今您手下倚為肱骨的徐斌,卻執法犯法在幾前逃出了渝都!殿下您又作何解釋?!”
申不亥本來心虛自愧於偷偷送子女出城,預備一套辭隻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然而著著又覺得不動義憤不足以做真,真情假意互相一激,竟然真的動了真氣,悲痛欲絕,憂國憂民!
“明告諸位——!”
他轉向台下,熱辣辣地高聲指責辛鸞:“我乃右相申不亥,徐斌負責的是渝都上下的全線物資調配!這樣的緊要敏感的位子,他都率先逃了,可見如今渝都的物資緊缺到了什麼地步!咱們能不要個法嗎?能不要個解釋嗎?”
他聲嘶力竭,大聲喝問:“——能嗎?!”
眾目睽睽,申不亥沒必要這樣一拆就破的謊。
底下的人屏住呼吸,在這一連番的怒吼聲已經全部驚呆了,刀一般的目光,霎時整齊地射向了辛鸞,失望與憤懣,火一樣地衝上了心頭:這個十六歲的孩子限製了他們的出行,結果自己卻縱容手下逃命!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