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現在病床缺口太大了,下山城的醫署真的是不堪重負了!”
剛擦黑,辛鸞好不容易晚上消停著吃口飯,下山城各區被逼到的絕處的大夫聚了幾個人又來了,辛鸞心頭一哽,年紀反複出現鳥媽媽看看巢裏一群嗷嗷待哺的鳥喳喳張嘴討食的感覺。
“山趾下的新醫署已經進度過半了,再撐三,那些醫署外麵進不來的病人就有地方安頓了,你們別急。”十的工期是鐵打的命令,辛鸞現在把能化形的赤炎都當民伕來用了,是兩班倒,但實際上赤炎除了睡覺就是幹活,一直在配合著武道衙門的幾個百人隊、施工隊還有自發的百姓,專撿重活兒累活兒幹。
可這樣的話已經安慰不了大夫們了,他們憂心忡忡,“就算山趾的一千張病床三日後有著落,可是大夫的人手呢?後援的藥物呢?中境和東境,他們……他們會幫我們嗎?”
辛鸞抿了一口粥,垂下眼睛,沒有話。
旁邊另一個醫生開口,“老周,你也別再給殿下壓力了。”著轉頭向辛鸞,“殿下,您也別太勞心了,咱們這不都堅持七了嚒,等這一段混亂期過去了,百姓好好呆在家裏不再有新病人,咱們也就贏了一半了。您要穩住,你穩住了,我們才能穩住啊。”
辛鸞抬起眼簾,感激地看他一眼,點點頭。
其實他們也沒什麼正事,就是心中不安燒得慌,這些他們從醫署歇下來回家也是睡不著,不是去山腳去看人新醫署工程進度,呆呆地看著千奇百狀的化形者蒙著碩大的蒙麵巾幹活,就是心急火燎地趁隙來找太子話、定定心。他們都很喜歡太子,既喜歡他壁立千仞、言出必行,又喜歡他包容和煦、如坐春風,他們有什麼想的都會直,不會瞞著他。
“不過殿下,我們的醫署的物資真的不夠了,我們努力開源節流,好多直接接觸重病人的蒙麵巾、衣服本該是一日一銷毀的,現在都一用好幾。沒有到發病期,我們也不確定,這樣會不會造成大夫傳染,但是我們真的是沒有東西來防護了……我這樣,也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有個不情之請。”
顯然,這幾個平日較沉默的大夫是有話要才來的,辛鸞擦了擦嘴,把碗筷推開,示意自己在聽。
“您知道的,病人分輕症、中症、重症,他們在醫署會分別隔開,最開始因為害怕重症病人在外麵引起恐慌,大混亂的時候,我們都是先接收的重症者。”
辛鸞點點頭,“我知道。”這與他的命令其實並不相符,但是實際情況的突發各層的執行折往往不能按照所謂的鈞令來,他理解大夫的一片仁心,後來他們了這事兒,他表示理解,並肯定了他們的應變。
“但是重病者越來越多就出現了其他問題,就好比輕症者投入的照顧是一,十個病人,一個人護理就足夠了,可重症患者要投入的照顧是五,甚至直接到十,兩個重病者就會耗費一位大夫,同理還有需要與之相配的藥材、藥酒、麵紗和其他物資,一個重病者耗費醫署太多了。”
“我們不是要卸擔子的意思。”旁邊的大夫立刻補上一句,有些心酸道,“我們隻是……現在還沒有配出可以根治這場瘟疫的有效藥方,我們能做的不過是在拖延他們的生命,根本沒有辦法將他們治愈。反而是那些輕症者,我們是可以用藥物養療幫他們痊愈的,這樣的病人康複的多了,我們的人手主要向這類人傾斜,也能讓百姓對我們有些信心不是嚒?”
辛鸞看著他們,聽明白了,問:“下山城十個區,多少負責人是這個意思?”
那大夫有些汗顏似的,“其實我們都是這個意思,您可以去問糜太醫,也可以去問時大夫,這事兒我們私下都過,可是沒人敢跟您提。”
生而為醫,他們的使命是救死扶傷,不是見死不救,這樣的話,他們若不是到這個瀕臨全麵崩潰的關口,當真是誰也不會來和辛鸞提。
辛鸞深深地看向他,“時風月和糜衡都是這麼想的?”
“殿下,都是這麼想的。”他們很肯定,目光和言辭,沒有一絲一毫的回避,“這個事情,我們能跟您;但這個決心,卻要殿下您來下。”
外間忽然有人在吵,一個年輕的聲音喊著:“周大夫在嗎?他的一個病人發病了,很嚴重,我請周大夫回去!”周大夫立刻站起來了,這個時候能報上總指揮來,明肯定是別人控製不住了,辛鸞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他去,周大夫立刻停也不停地直接竄了出去,到了外麵還能聽見他著急的聲音,“哪一個?”“丙字床的黃大爺。”“我一個時辰前看他他還好好的啊……”聲音越來越遠,逐漸聽不到了。
剩下的兩個區的負責人還在,巴巴地望著辛鸞。
辛鸞忽然就湧上一陣心酸,他拿起了筆,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這個世上什麼都不夠。水不夠,糧食不夠,物資不夠,錢不夠,辛鸞曾以為隻要自己足夠審慎,想得足夠全麵,提神的東西量夠足,他就能清醒地做出決斷,就能避開傷害某一類人,避開對某一類人的“殺戮”……可當人事已盡,他發現自己其實最沒法解決的就是匱乏。
今日的決定隻是開始,若是情況再不好轉,等到物資全線告急的那一,他的封城,早晚會逼到這整座城池的所有人,自相殘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