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身邊常用兩類人,一類文質彬彬,實際筋骨桀驁,另一類人默不作聲,遇事提刀就上,胡十三無疑便是後者典型。
在中線、北線每前進一步都造成巨大傷亡的時候,南線胡十三氣勢如虹,過關斬將,一路平推,處於一種停不下來的狀態,整整十五個月,因為他行軍太過迅速,後方的辛鸞和他的一眾謀士也在考慮是否該停一停,鞏固防線,擔心胡十三的先鋒衝入敵軍腹地進攻會被攔腰切斷,結果胡十三作為主將親自勘探前線,不顧後方命令,一路膽大心細地向前推進,在辛鸞下過停戰命令後,仍然出現了一日奪三城的戰績。
遇到這樣的不遵指令的將領,換做別的主君早便不能忍耐,可是辛鸞聽後,直接解下了自己的鳳凰符令,將南線軍事全權授命胡十三,甚至為了配合他風馳電掣的進攻,辛鸞派人告訴他:別多慮,按照你的想法打,孤幫你搞定後方。
第二日便親自去登門勸何方歸與巢瑞兩位德高望重的將軍,請求何方歸在收複的南地進行安撫,穩定兵民,巢瑞鎮守運輸通道,待時以動,若出現任何歸而複叛的情況,隨時準備救火。
後世也稱,昭帝麾下君臣關係極其和諧,時加人和,整個南線戰場,讓資曆高的人配合資曆低的人,年紀大的人服從年紀輕的人,最後打出了如此奇妙豐碩的戰果。後人學其皮毛不學其精髓,還以為昭帝是故意如此搭配,利用矛盾來統馭下屬,實乃大謬。
而整個南線,雖然在戰爭早期,昭帝因為準備充分,其人力、戰利並未太多調入使用,然到戰爭後期,兩位爭雄的帝王實力此消彼長,這些納入辛鸞勢力範圍的財、人、物,無疑保證了更強大的後備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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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竊脂、仇英、徐守文等人都滿腹狐疑地走了,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時風月展了展眉頭,左右看了鄒吾和辛鸞一眼,背起藥箱,也知趣的走了,大帳內忽然安靜了下來,辛鸞好像能意識到要發生什麼,剛剛還能揮斥方遒、專橫獨斷的他,忽然有些緊張地繃直了脊背,因為看不見,一時竟有些無措。
鄒吾靠過來,先握住他的手腕,再握他的手,像捋一隻在午後習慣了獨自曬太陽的野貓,低聲:“帶你去洗洗臉,洗洗手?”
帳內的條件是肯定打不了水的,辛鸞輕點了下頭,任他牽著,站起來。這是辛鸞受傷後第一次允許有人給他蒙住眼睛,雪白的布帶垂下來,纏綿地撫在他的眼前,滿是藥的清苦。
一路都不好走,鄒吾避開人群隊伍,走起偏狹的路,腳下高高低低,時不時就要提醒辛鸞心,茂密的樹枝刮擦著辛鸞,辛鸞任鄒吾牽著,也不話,乖乖地被拉著,乖乖地跟著,之後他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他乖乖地被人挾住肋下抱下了一處土坡,然後被引著蹲下身,乖乖地任人用沾濕的布條擦他的臉和手,乖巧中有無比的溫潤和依戀。
裹在手上的絲帶被解開了,之前的燙傷沒有好好的處理,這樣渾濁潮濕的地界,傷口破爛開,浸漬著汗水,把那條原本紫色的帶子染得汙濁不堪。
鄒吾和他一起蹲著,將他的手掌耐心地展開,捋著他的五指指縫,沾著水,幫他擦拭血汙,然後辛鸞聽見他撕拉撕拉咀嚼聲音,他的手被抬起,緊接著,一塊嚼碎的青草唾在他手心上,沿著一整片腫脹的傷口推開……
鄒吾抓著他另一隻手裏的絲帶,好像想要扔掉,辛鸞忽然不安地抓緊,可憐地圈住膝蓋:“別扔它,不要扔它。”
鄒吾輕輕皺起眉頭。
他是聽了五侯之死往回趕的,他猜出了辛鸞要行動了,這一路上,潮水般的消息湧了過來:雪瓴宮,白角異形,齊策之死,齊嵩之死,辛澗弑君,還有給他的平反等等等等光怪陸離的聲音……當然,還有辛襄之死。
鄒吾又輕輕地拽了一下,見辛鸞實在不放,隻能歎息一聲:“那我幫你收著。”
辛鸞還在猶豫,鄒吾的氣息卻忽然近了,緩慢炙熱地,把嘴唇印在他的嘴唇上。
辛鸞的呼吸陡然一亂,右手情不自禁地叩上鄒吾的肩膀,微微仰起頭。火熱的唇舌並不激烈,鄒吾隻是抓著他的手腕,沒有撫弄他其他地方,好像知道劇烈的親密行為會嚇到他一樣,唾液暈染上幹涸開裂的嘴唇,舔上去有澀澀的、刺痛的感覺,辛鸞眼眶一熱,喉嚨裏酸楚地哽咽一聲,就要落下淚來。
“不要哭。”
鄒吾搓了搓他的臉,輕輕地又舔了一下他下唇皸裂的縫隙,“時風月剛剛了的,你的眼睛,不能哭。”
“嗯……”辛鸞摟住他的脖子,用力地點了下頭。
桃花馥鬱的味道流水一樣驟然爆發出來,濃烈激蕩,一下子蓋過了周遭混雜的草木腥氣,鄒吾側過頭去反複啄吻辛鸞的臉頰,像是安撫他,像是提示他,緊接著強健的手臂穿過他的膝蓋,用力地掂了起來——
他貼著他的耳朵問他:“去剛才那棵柚木?那能容下我們。”
辛鸞隔著眼前的白布去蹭他的臉,彼此的體溫暈染,他激烈地喘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