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出三百多個好學易記的字,準備讓孔丘一個月學完。
徵在萬萬沒想到,第二天教孔丘認字,一遍就能記熟,不到一天的功
夫,三百多個字就都學會了。徵在喜在心頭,不由想起了孔丘剛出生那天她
對丈夫說的一句玩笑話。她激動地看著兒子,仿佛站在他麵前的孔丘,已經
長大了,他是那樣高大魁偉,同他父親一模一樣。湧上她心頭的那股甜美滋
味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她默默地祈禱,求蒼天保佑他健壯地成長;她暗
暗地祝願,盼望他成為棟梁之材。
“娘,我學完了。”孟皮一聲喊叫,把徵在從夢境中呼喚了回來。
孔丘扯著她的手:“娘,我還要學字。”
徵在怕他學多了產生厭倦情緒,說道;“明天再學吧,不能指望一口吃
個胖子。”
孔丘歪著頭撒嬌:“你每天教哥哥,隻教了我這麼一小會兒,就不教
了,這不是偏心眼嗎?”
徵在一聽,甜甜地笑了:“你要好好溫習今天學的這三百多個字,明天
學習新字之前,我還要考你呢。”
孔丘信心十足,滿有把握地點頭答應。
這一夜,孔丘非要同哥哥睡在一個被窩裏不可。開始時,徵在說什麼也
不同意。她太同情、太可憐孟皮了,她怕孔丘說話影響孟皮休息。後來孟皮
的生母也幫助孔丘說情,徵在才勉強同意了。兄弟倆睡在一個被窩裏,相互
溫暖著冰冷的手腳。等手腳溫和了以後,孔丘低聲說:“哥哥,娘明天要考我
今天學的字,我先寫給你看看對不對。”
孟皮說:“這屋子黑洞洞的,怎麼看得見呀?”
孔丘早已想好了辦法:“就在你手心裏寫呀。”
“哦?”孟皮也覺得有道理,“行!”
於是,孔丘把哥哥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寫一個字,讀一聲:“天、
地、祖、宗……”大約寫到四十五六個字,孔丘的聲音變低了,接下去什麼話
也不說了,代替的是小兄弟倆均勻的呼吸聲。他們睡著了,甜甜地睡著了。
可是,孔丘抓住哥哥的那隻手卻一直沒鬆開。
第二天早晨一開門,隻見飄飄揚揚的鵝毛大雪下個不停,庭院中已有
沒膝深。全家人立即動手掃雪。孟皮和孔丘走出房門,白皚皚的雪地耀得他
們睜不開眼睛。兄弟倆無拘無束地掃起來,說是掃雪,實際上是玩雪。玩到
興頭上,孟皮索性把拐棍扔到一邊,手中的掃帚既是掃雪的工具,也成了他
的拐棍。他們用力掃,盡情地玩。
孟皮扔掉拐棍站著掃雪,太吃力了,加上雪地又滑,猛然一個趔趄,徵
在和他的生母說聲“慢點”,趕快跑過去扶他,可是晚了,他一個大斜身摔
倒了。右腳坐在屁股下,脫臼了。全家人把他抬到屋裏,痛得他額角上滾出
了豆大的汗珠。這真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啊。孟皮的生母心亂如麻,毫無
主意,站在徵在身後,暗暗擦眼淚。徵在扶孟皮倚在棉被上,囑咐他:“不要
動!”轉身到街上去請醫生。
魯城的大街上,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行人稀稀落落,寥寥無幾,一改
平日那種絡繹不絕,熙來攘往的盛況。一排排、一幢幢茅草房令人難辨其真
麵目。若是在平時,徵在一定會好好欣賞一番。眼下她心急火燎,想盡快請
到醫生,免除兒子的痛苦。她模糊記得東西大街的北側有一方“接骨拿環”
的招牌,可找來找去,總是找不到。向過路人一打聽,原來是自己走過了。她
返身向回走,留心每一個門戶,猛然停住了腳步,定睛一看,認出來了,那被
飛雪遮住的招牌,正是自己所要尋找的。她毫不猶豫地快步走過去敲門。
開門的是一位端莊的老人,年近七旬,花白胡須,身板筆直,彬彬有禮
地問道:“夫人,冰天雪地踏進寒舍,莫非有什麼急事嗎?”
麵對這樣一位有德行的老人,顏徵在肅然起敬,施禮道:“老伯萬福!”
老人還過禮,將徵在讓進室內,指著上座說:“夫人請坐。”
顏徵在心急如焚,沒有來得及落座,就講明了來意。
老人一聽,也不再客套,收拾一下東西,匆匆隨徵在出了家門。
等徵在返回家中時,孟皮受傷的腳腕已經腫得像發麵饃饃似的。老醫
生用手摸了摸他受傷的部位,給他講開了盤古開天辟地的故事。徵在等人
感到莫名其妙,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時,隻聽孟皮“啊”地一聲喊叫。老醫生
滿臉帶笑:“好了!”眾人再看孟皮時,他皺緊的眉頭已經舒展開了。
全家人對老醫生酬謝了一番。老醫生叮嚀了幾句就告辭了。
徵在和孟皮的生母按照老醫生的囑咐,一直守護在孟皮的身旁。孔丘
更是忙著為哥哥送湯送飯,端屎端尿。
在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幾天後,孟皮的腳完全好了。一家人又恢複了
原有的生活秩序。孟皮一如既往地跟徵在學習,孔丘嫌學的字太少,徵在就
改變了單純教他識字的做法,而開始讓他學習周代的各種禮儀和技藝,使
他既懂得國家大事又學會一些實用的本領。孔丘感到有興趣了,他認真學
習、領會。母親叫他講解其中的含義,他都能準確地講出來,頭頭是道。徵在
十分滿意,為了讓孟皮和孔丘互相啟發,互相促進,她就叫他們相互提問,
一旦回答錯了,她便加以糾正。就這樣一直學了三年,孔丘九歲了,累得徵
在家中的事務一概不能過問,一應雜事全落在了孟皮生母的肩上,眼見得
她的麵容不斷消瘦,衣帶日益鬆緩,眼角的魚尾紋逐漸增多,眼眶天天下
陷。徵在心疼了:“這些年來正是她同自己相依為命地支撐這個家呀!”為
了更好地支撐這個家,她決定送孟皮和孔丘到正規學堂裏學習。這樣,一來
可以讓孩子學到更多的學問,二來還可以使自己有時間來料理家務,以便
減輕她的負擔。徵在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孟皮的生母和孟皮、孔丘,他們欣
然同意。尤其是孔丘,他早就想進學堂學習了。
離他們的住處不遠就有一所學堂,徵在同學堂的老師商量妥當,第二
天一大早就親自送兩個兒子去上學。這一次,兄弟倆在一個學堂學習,孟皮
有親弟弟在身旁,加上自己已是十五歲的人了,同學們也不敢戲弄嘲笑他。
孔丘雖然改變了環境,可是有哥哥終日陪伴在身邊,也不覺得寂寞,整日專
心學習。
三年過去了,孔丘嫌在學堂學得太少了,要求母親再給他換個學習的
地方。顏徵在思忖再三,始終找不到一個理想的學堂,便說:“就到你外祖父
那裏去學習吧。他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我的學問,就是他傳授的。”孔丘
點頭同意。徵在又征求孟皮的意見,是否願意一同到外祖父家學習,孟皮覺
得老師教授的東西還適合自己的口味,和同學們相處得也不錯,想繼續留
在學堂裏學習。徵在也不勉強他。
顏襄家住在魯國都城的東北隅。第二天,徵在帶著孔丘回娘家,一邁進
門檻,就忙著向父親說明來意。顏襄這時已過六旬,須發皆白,著一身寬大
的粗布衣衫,他平素就特別喜愛孔丘,如今聽女兒說外孫如何如何敏而好
學,當時就滿口應承。他說:“古人講的是禮、樂、射、禦、書、數六科,也就是
今人講的‘六藝’。我這個外孫,就如同我的掌上明珠,我當然期望他滿腹
經綸,成為國家的棟梁。不過,我隻通禮、樂,書、數四科,至於射、禦兩科嘛,
你知道為父並沒有練過武功,隻是略知一二罷了。”
孔丘說:“我聽媽媽說過六藝是禮、樂、射、禦、書、數,詳細的分解我就
不知道了。”
顏襄笑著說:“以後慢慢講給你聽!”
孔丘著急地說:“我想馬上就聽你講!”
徵在製止他道:“急什麼!以後時間長著呢。”
孔丘帶著失望的神情,一聲不吭了。
顏襄看著外孫那股好學的勁兒,心裏十分高興。就把他拉到跟前,興奮
地說:“外公大體上給你講一講,以後再詳細地講給你聽!”
孔丘馬上麵露笑容,扯著顏襄的手,邊搖邊說:“外公快講啊!”
顏襄坐了下來,清了清嗓子,就耐心地講了起來:“古人講的六藝,指
的就是五禮、六樂、五射、五馭、六書、九數。”
孔丘緊接著就問:“五禮是什麼?”
顏襄說:“就是五種禮儀:關於祭祀的事稱吉禮,喪葬的事稱凶禮,賓
客的事稱賓禮,軍旅的事稱軍禮,冠婚的事稱嘉禮。”
孔丘又問:“六樂呢?”
顏襄喘了口氣,接著說:“就是六種樂舞啊!根據各個時代分的。黃帝
之樂稱雲門,堯樂稱成池,舜樂稱大韶,禹樂稱大夏,湯樂稱大濩,武王之樂
稱大武。”
顏襄話音剛落,孔丘開口又要提問,徵在阻止他道:“讓你外公歇一歇
呀!”
顏襄隨即說道:“我全都給他講了吧!五射是五種射箭的法則,就是白
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五馭是五種駕馭車輛的方法,就是鳴和鸞、逐水
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六書是指六種造字、用字的方法,就是指事、象
形、形聲、會意、轉注和假借。九數是古代數學上的九種算法,就是方田、粟
米、差分、少廣、商功、均輸、方程、贏不足和旁要。詳細的解釋,可不是三言
兩語能說得清楚的呀!”
徵在說:“是啊!”她把兒子拉到身邊,囑咐道,“來日方長,等著外公
慢慢地教給你吧!你別太急性子了。”
孔丘點了點頭,心想:這麼一大堆生疏的詞兒,確實得拿出時間來學
習、領會啊!
當下,祖孫三代拉些家常。顏襄留心觀察外孫,看他求知討教時是那樣
地急不可待,而今卻又顯得是如此的溫文爾雅、穩重大方。老人家打心眼裏
高興。
吃過午飯,顏襄就開始考察外孫的學業。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於一些同
齡少年難以理解的知識,孔丘居然熟練得如數家珍而對答如流,他問到哪
裏,孔丘就答到哪裏,既肯定,又準確。一老一少問答了麗個時辰,顏襄仍然
毫無倦意,越問越興奮,越聽越暢快。最後拍著孔丘的肩膀對女兒說:“這真
是一塊等待雕琢的美玉啊!”
徵在說:“爹,你不能隻顧誇他。可要嚴格要求他呀!”
顏襄雙眼眯成了一條線,連聲說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徵在把兒子交給了父親,別說多麼放心了,在娘家住了幾日,眼見父親
教得耐心,兒子學得認真,就告別父親回家了。
回到家中以後,她白天忙些家務,做些活計,晚上仍舊教孟皮學習。孟
皮在學校有老師教授,在家中有母親輔導,學業突飛猛進。
再說孔丘留在外祖父家學習,孜孜不倦,廢寢忘食。他從小養成了一個
喜歡追根究底的習慣,不懂就問,一問到底,從不讓似是而非的事兒從自己
腦子滑過。他越是打破沙鍋問到底,顏襄就越是高興,講解得也就越詳細。
這一老一少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度過了六個春秋,顏襄把幾十年
積累的學問全部傳授給了孔丘,使他很快成了一個博古通今的大學者。
顏襄見外孫有非凡的記憶力,而且有誌向,有抱負,便進一步把三皇五
帝治世的思想和主張講給他聽,並勉勵他一定要做個德才兼備的君子。
說也奇怪,經外祖父這樣一講,他反而覺得自己需要學習的東西太多
了,有時甚至覺得自己的腦瓜太空虛了。於是,他更加如饑似渴地學習。
公元前533年農曆9月,孔丘剛滿十八周歲。一天,顏襄忽然感到精神恍
惚,體力不支,深知自己是抽盡絲的老蠶,熬幹油的殘燈,已經支撐不多久
了。趕快把孔丘叫到麵前,深情地說:“我這一生空有滿腹學問,沒有機會報
效國家,感到終生遺憾。好在我把自己所學的全部傳授給你了。萬望你像而
今這樣發奮學習,持之以恒,將來一旦有了機會,就要竭盡全力為國家效
勞。要記住:人生在世,一定要成就一番事業,留名青史,讓後人景仰和效
法。若你果真能做到這一點,不但可以光宗耀祖,老夫我也可以含笑九泉
了。”
孔丘自幼堅毅、剛強,從不輕易落淚。而今聆聽著外祖父這些發自肺腑
的臨終之言,鼻尖一酸,淚水競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從兩腮上滾落下來。
顏襄內心雖也有些酸楚,但還是鎮定下來,聲音顫抖語調卻仍然給人
一種力量,他說:“不要這般哭哭啼啼的,失掉了大丈夫的氣概。要堅強起
來!人生的道路是漫長的,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的,要有度過逆境的準備和
信心。困難和英雄常常是同時產生的。再說,像我這樣的年紀,已經是熬膠
不粘、釀酒不甜了,應該就木入土了。”
孔丘恭謹地聽著,開始心裏好像有股子勁兒在躁動;可是聽了後麵兩
句話卻不由自主地傷心起來,竟然大放悲聲。
顏襄說:“快去喊你母親來,我尚有話對她說。”
孔丘給他蓋好被子,快步跑回家中。
顏徵在聞訊趕來,泣不成聲。
顏襄說:“孔丘的學問已經在我之上。我看他將來定能成就一番事業。
我本想倘能苟延殘喘,或許可以看到他平步青雲、飛黃騰達的一天。不料蒼
天不讓我等到那時。沒辦法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壽數啊!我死了以後,你
要好生栽培他,以圖青史留名吧!”說完,慢慢閉上了眼睛。
徵在讓孔丘先後去到她的兩個姐姐家裏報信,等她們趕了來,姊妹們
七手八腳給父親換上壽衣,老人已經斷氣了。
孔丘陪母親按照當時禮儀給外祖父守孝百日,出過殯,便隨母親回了
家。
不久,孟皮要成親了。顏徵在忙裏忙外,操辦一切,孔丘跑前跑後,辦些
雜事,圓圓滿滿地辦完了喜事,全家人都高興,女家也高興。孟皮的生母暢
暢快快地喘了一口粗氣,心裏話:“總算了卻了一樁心事!”
這時,孔丘已長成為一個身高八尺、肩寬腰圓的男子漢了。他四方圓
臉,儀表堂堂,談吐文雅,舉止端莊,前來提親說媒的接連不斷。一日,顏徵
在把孔丘喚到麵前,鄭重其事地說:“丘兒,過來!我有一件事情要同你商
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