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官清政明秉公斷案
且說孔子和學生們正忙著栽樹,南宮敬叔突然進來稟報道:“老師,主
公宣您進宮!”
孔子看看太陽偏西,午飯也沒顧得吃,便更衣進宮。
魯哀公見到孔子,開門見山地問:“請問夫子,作為一國之君,治理國
家,應以什麼為大?”
孔子聽到魯哀公問治國之道,甚是高興,眉飛色舞地說:“主公治國,以
政為大。政者,正也。隻要主公能明政勤施,黎民百姓就一定能夠修身正行;
隻要主公能率先垂範,黎民百姓就一定能夠緊緊奉從。假如主公的行為不
正,黎民百姓又怎能奉從呢!”
魯哀公聽得十分感興趣,著急地問:“請問應該怎樣為政?”
孔子慢條斯理地說:“古之政,以愛人為大;能達到愛人,以禮為大;能
達到有禮,以敬為大。禮和敬,乃是治理國家的根本。因此,凡是君子,沒有
不修身的。能修身,則道立;能尊敬賢人,則不易迷惑;能敬奉二老雙親,則
兄弟姐妹不致怨恨;能敬重臣屬,則不易昏聵;能體諒臣屬,則百官報之以
禮;能愛護黎民,則黎民勤勉;能發展生產,則國力強;能親近異國庶民,則
四方百姓歸順。”
魯哀公問:“寡人若想照夫子說的去做,應該怎麼辦呢?”
孔子肅然,一字一頓地說:“齋戒沐浴,盛服在身,非禮勿動;遠離佞臣,
抨擊讒言,輕財重德。其一,對臣民不論親疏,應一視同仁,選賢任能,量才
而用。其二,廣施德,少賦斂。其三,獎勤勉,罰怠惰。其四,想方設法,舉辦
教育。其五,儲備糧食,加強軍備。”
魯哀公有些愕然地說:“夫子,你一向主張以禮治國,今日為何又要寡
人加強軍備呢?”
孔子說:“此一時,彼一時也。周公製定的周禮,完美無缺,無懈可擊。若
能以周禮治天下,則天下早已成為太平盛世了。誰知人心叵測,諸侯之間每
每興兵動武,把個好端端的周朝江山攪得烏煙瘴氣,雞犬不寧。在這種情勢
下,若沒有充足的糧食和軍備,一旦遇到災荒,或者外國入侵,就極容易一
蹶不振,或者對他國俯首稱臣。因此,必須儲備糧食,加強軍備。”
魯哀公歎服地點了點頭。
孔子又補充道:“我不攻伐他國易,若要他國不攻伐我國,那就難了。”
魯哀公說:“寡人十分佩服夫子的才華!請問虞舜當年戴的什麼帽
子?”
孔子不悅,沉默不語。
魯哀公等了許久,又問:“寡人問你虞舜當年戴的什麼帽子,你為何不
答?”
孔子神情嚴肅地說:“因為主公不問根本而問枝節,所以我必須考慮好
了才能回答。”
魯哀公瞪大眼睛問:“什麼是根本呢?”
孔子說:“當年虞舜為君王,千方百計讓黎民百姓生活得好,很厭惡那
些動輒殺人的人;千方百計選賢任能,替代那些不肖之徒;其德行像天地一
樣潤澤萬物,其政令像四季一樣改變萬物。因此,普天之下,皆受其恩惠,出
現了一派鳳翔麟至的祥瑞景象。今主公……”他看了看魯哀公的臉色,欲吐
又止。
魯哀公省悟道:“夫子直言無妨!”
孔子接著說:“今主公不問虞舜的治國之道,而問他戴的什麼帽子,正
是舍本而求末,因此,我不知如何回答好。”
魯哀公從心裏欽佩孔子,可是孔子的話畢竟戳痛了他那顆極其虛榮的
心,悻然說道:“夫子所言極是,夫子所言極是!”
孔子猜透了他的心思,急忙起身告辭。他的心又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這樣的國君,唉,魯國的前途……”他不敢想下去了。回到家中,埋頭整理
古籍。
他夜以繼日地刪述完《詩》,又開始訂正《書》、《禮》、《易》、《樂》。
滿屋子都是竹簡,一卷挨一卷,一卷摞一卷,似山成嶺。
為了把前人留下來的寶貴遺產準確地傳給後世,他不遺餘力地一遍遍
校勘。這一日,他正在校勘《禮》,編竹簡的皮繩突然斷了。他隻好找來新繩
重新編好。這樣日複一日地忙碌了半年,他漸漸感到頭暈目眩,有些支撐不
住了。於是,決定到郊外一遊。
時值深秋,他帶著學生們奔武城而來。走到城北一座山下,但見滿山紅
葉,煞是賞心悅目。孔子觀賞了一會兒,忽然問道:“這是什麼山?”
顏回答道:“鳳凰山。”
孔子搖著頭說:“既不像鳥,更不像鳳,為何叫做鳳凰山呢?”
顏回說:“弟子聽人說:這座山從前經常落鳳凰,所以叫做鳳凰山。”
“噢。”孔子說,“如此說,這座山定是福地了。”
宰予繪聲繪色地說:“這座鳳凰山上有許多小而淺的石洞,冬天一到,
許多山雞把頭伸進洞裏過夜。當地百姓管這叫做百鳥朝鳳。”
孔子“撲哧”一聲笑了,說道:“這倒很有意思。可惜眼下還不到冬天,
不然也可以趁夜晚看看這百鳥朝鳳的奇觀了。”
宰予說:“此山離都城隻有一日路程,到了冬季,老師可特來觀賞呀。”
孔子歎口氣說:“我老了,行動不方便了。”
師徒交談著,駕車向前走去。
眼前又出現了一座小山。孔子問:“顏回,這是座什麼山?”
顏回說:“梅花山。”
孔子說:“奇怪,既叫梅花山,卻為什麼沒有梅花,盡是鬆柏呢?”
顏回趨前稟報道:“老師,弟子聽人說,這座山上的石頭甚為奇異,每當
雨後登山,石頭上可顯出許多梅花似的斑紋,所以稱作梅花山。”
孔子說:“世間的奇異之事太多了。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可惜今日
無雨,又見不到那奇妙的景象了。”
從梅花山順大路南行十多裏,早已望見了武城城郭。這時,忽有琴瑟之
聲傳入耳際。
孔子禁不住側耳細聽。
在歡快的琴聲伴奏下,有人唱道:
人兒來時喜洋洋,
左手捧笙簧,
右手招我去遊逛。
真快樂呀,呀嗬嗨!
人兒來時樂陶陶,
左手擎羽毛,
右手招我去遊遨。
真快樂呀,呀嗬嗨!
這歌聲猶如一陣春風,飽含著芝蘭的馨香,吹拂著孔子和學生們的心
房。
言偃聞聽老師到,也沒顧得上套馬車,就徒步趕到北門外迎接。
孔子見到學生自然高興,指著歌聲傳來的方向說:“言偃,殺雞焉用宰
牛刀!那琴聲悠揚,歌聲歡快,委實協調、優美。不過,治理這樣一個小地方,
何必用全套的禮儀呢!”
言偃肅然而立,鄭重其事地說:“我曾聽老師說過,做官的能實行禮儀,
就會有仁愛之心;黎民百姓實行禮儀,就容易聽從使喚。今弟子正在按照老
師的教誨做,還自愧做得遠遠不夠呢。”
孔子的臉色一紅,急忙解釋道:“弟子們,言偃的這番話是對的。不管治
理多大的地方,都應該加強教育,實行禮治。我方才那句話不過同他開玩笑
罷了。”
師徒交談著,由言偃帶路,徑直奔向衙署。
孔子一見門庭冷落,頓時興奮起來,下了馬車,快步走進衙署。庭院中,
右邊一棵槐樹,已經開始凋零;左邊一棵柿子樹,葉子剛剛變紅,和累累碩
果交相爭輝,紅黃駁雜。
衙署內,幾案上正正當當地放著一架琴。
孔子說:“怪不得武城的黎民百姓善歌善琴,原來言偃在帶頭彈琴唱歌
呀!”
言偃低頭含笑。
孔子在上首落座,學生們依次排列兩邊。
孔子問:“言偃,你治理武城將近一年,門庭冷落,可見訴訟案件不多。
這說明你以禮儀治政,頗有造詣。但不知你在武城可曾發現過賢良之人沒
有?”
言偃興奮地說:“弟子來武城不久,便結識了一位朋友,複姓澹台,名滅
明,字子羽。今年隻有十九歲。此人與弟子過從甚密。可是,盡管他就住在
本邑內,沒有公事,從來不到衙署找我。在弟子看來,他既是個有君子風度
的人,又是個公正無私的人。”
孔子說:“如此說,來日你可帶我去拜訪他。”
言偃避席稟道:“弟子尚未來得及向老師稟明,他正準備投到老師門下
求學呢。”
話音剛落,隻見一個青年人趨步走進衙內,舉止文雅,風度翩翩。
孔子用目細看,隻見他白皙的麵皮,中等身材,眉清目秀。身穿粗布衣
衫,腳著長筒布鞋。
言偃起身介紹道:“澹台賢弟,這就是老師。”
澹台滅明大禮跪拜道:“弟子澹台滅明聞聽老師來武城,特來衙署拜師
求教!”
孔子直呼澹台滅明的名字說:“快快站起來敘話!”
澹台滅明站起身,在一邊落座。
孔子將隨行的學生們一一介紹過,問道:“澹台滅明,你讀過什麼書?”
澹台滅明說:“《詩》、《書》、《禮》都讀過。”
“《樂》呢?”
“也讀過。”
“你擅長彈琴唱歌嗎?”
“擅長還談不上,不過略通一二。”
孔子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笑著問:“讀過《易》了沒有?”
“讀過。”澹台滅明掃了一眼眾人說,“隻是《易》闡述的道理太深奧,
弟子不能透徹地理解其中的含義。”
孔子更加高興地說:“陰與陽是什麼關係?”
“既相依相存,又相克相勝。”
“好!”孔子說。“那麼,禮、樂、射、禦、書、數六科,你精通了哪幾科
呢?”
澹台滅明站起身,畢恭畢敬地說:“這六科,弟子一科也談不上精通。不
過粗淺地了解一點而已。”
孔子聽了,越發高興,重新將他打量了一番,說道:“你坐下敘話。”
師徒們一直交談了一個時辰。言偃命衙役備下晚飯,簡單而實惠。孔子
看了,分外欣喜。
第二天,言偃引領孔子一行觀看了武城內的店鋪商行,一應百貨用品
應有盡有。孔子邁著輕快的步伐到處觀看,臉上老是帶著微笑。
言偃說:“老師,您老走的路程不少了,回衙署歇息吧?”
孔子說:“我還要登上城樓將整個武城看個清楚。”
言偃便引領眾人來到城南門。
登上城門樓,全城景象盡收眼底。一所所茅屋掩映在萬紫千紅的各種
樹木之下,雞鳴狗吠,人歡馬叫,全城一片太平景象。
孔子感歎道:“想不到武城竟然如此繁榮。這還不是禮治的威力嗎!”
夢境中的周天子複禮圖又浮現在他腦海,令他禁不住舉目西望洛邑,恨不
能轉瞬間就看到那座普照人間的寶塔的光輝。他惆悵了一陣子,又把自己
從夢一般的意境中拉回了現實,對言偃說:“用你的辦法治理天下怎麼
樣?”
言偃有些心慌意亂地說:“弟子隻有百斤之力,怎能挑萬鈞重擔!”
“用你的辦法治理魯國呢?”
“弟子隻有百斤之力,怎能挑千鈞重擔!”
孔子說:“人說千金難買自知之明,今言偃已經有了自知之明。可見言
偃是個聰明人啊!”
回到都城,學生們紛紛傳報:“孔鯉病重!”
孔子隻有孔鯉這麼一個獨生兒子,聽到傳報,好似晴天霹靂,急匆匆返
回家中。走進家門,隻見全家人哭得淚人兒一樣,原來孔鯉早已咽氣了。
孔子心頭一陣劇烈的疼痛,潸然淚下。這沉重的打擊來得太突然了。他
望著兒子蒼白的麵色,有點怨天尤人了,歎道:“夫人臨去世時我沒能見上
一麵,兒子臨去世時我又沒能見上一麵。蒼天哪!你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少
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是人生中最不幸的事情,孔子全都攤上了。他
哭了好長時間,終於抹掉淚水問道:“他得的什麼病?”
南宮敬叔說:“一個時辰前,他還好端端的。”他指著身邊一對木水桶
說:“這不,他去井台擔來這擔水,又劈了一會兒木柴。剛坐下來要看書,說
了聲頭痛,就暈倒了。沒想到連醫生都沒請來,他就斷了氣。”
孔子畢竟是個剛強的人。他受的挫折和磨難太多了。挫折和磨難摧殘
了他,也鍛煉了他。他聽南宮敬叔說完,一切都明白了,歎道:“難道真的有
什麼天意嗎?”他撫摸著孔鯉漸漸變涼的頭,把他的麵孔端量來,端量去,淚
水像斷線的珠子刷刷落在孔鯉的臉上,好像在說:“孔鯉,我的兒子,為父對
不起你。我給你的關懷、溫暖、愛撫實在太少了。”
在這個時候,如果能有人大聲指責他一通,他的心裏也許會稍微減輕
一些自責的痛苦。然而,站在他身旁所有的人不但沒有一個人這樣做,反而
陪著他默默地傷心落淚。
這一夜,全家人除了孔僅以外,誰也沒合眼。天亮後,買來棺木盛殮畢,
準備出殯。
南宮敬叔說:“孔鯉隻有棺,沒有槨。是否再給他買副槨呢?”
孔子說:“人死如燈滅,活在世上時尚且過著那般清貧的日子,死了以
後,何必過多地講求殯葬的形式呢!”
南宮敬叔問:“把他葬在什麼地方呢?”
“就葬在他母親的墓旁好了。”說著又滾出了淚珠。
安葬好孔鯉,孔子把滿腔的熱情都投到了整理古籍上。他要在有生之
年把這些典籍分門別類地整理好。同時,著手寫《春秋》,他決心從魯隱公
元年,即周平王姬宜臼四十九年(公元前722年)開始,用編年體的形式把周
王朝的曆史記錄下來。
孔子有個習慣,確定了目標,就廢寢忘食地去實現。他拚命地寫,稍有
餘暇,就教育孔僅。
孔伋自小聰穎無比。這時長得越發可愛。孔子把對亓官氏欠下的做丈
夫的責任和對孔鯉欠下的做父親的責任,由此而產生的歉疚之情,化為一
種巨大的力量和熾烈的熱流,全部傾注到孔伋身上。這個小孫子也很懂事,
時常在祖父麵前問這問那。祖孫兩人相依為命,時間長了,孔子心頭的創傷
也開始愈合了。
魯哀公十三年(公元前486年)春,孔子已經將《春秋》寫成了三卷。一
天,他帶著孫子孔伋和學生顏回、子路、曾參等人,出北門遊泗河。望著碧綠
清澈的河水,孔子又浮想聯翩,他曾用了那麼多的比喻來讚美它,如今,他
又有新的感觸,望著奔騰而下的激流,他發出了時光流逝的感歎。想想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