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年正月二十二,舊曆辛巳月壬子日,宜入宅、嫁娶、裁衣;忌安葬、作灶。
恰是驚蟄之日,桃始華、倉庚鳴、鷹化為鳩。度過漫長凜冬,潯陽這片土地從晨時就被溫暖熹光籠罩,萬物待興。
因是正月,還在熱鬧月份,路上行人不少。乍暖還寒的風吹在臉上,人們將手揣在棉毛袖子裏,互相喜笑著打招呼。
街巷上還鋪蓋著一層爆竹卷,紅色的爆竹卷,像是熱鬧的雪花般沿著條條街巷蜿蜒,布滿整座城池。
那些富戶人家,這會兒都忙著清理堆積在府邸門前的爆竹卷。他們將爆竹卷掃到路邊,清出門前道路。
唯獨城裏最大的府邸——潯陽王府,朱門緊閉。有行人從王府院牆下走過,側耳傾聽,竟隱隱聽見王府裏傳來女子叱罵的聲音。
不用說,這叱罵的女子定是潯陽王的長姐,蘭慈縣主。這是全潯陽百姓都知道的事。
至於蘭慈縣主的叱罵對象,更是沒誰不知道的,潯陽王嘛。為著這個弟弟的終身大事,蘭慈縣主操碎了心,有時在公眾場合也會數落起潯陽王,教不少百姓都親眼瞧見過,更別說在潯陽王府裏了。
紅牆內隱隱響起蘭慈縣主因激動而拔高的聲音:
“齊譽韜,又過去一年了啊!數數你如今的歲數,二十好幾的男子,如你這般孩子都該打醬油了,你怎麼就是不能給我帶回來個弟媳!”
蘭慈縣主越罵越怒,情緒激動使得她原本因天寒而泛白的臉頰,此刻洇出兩團潮紅。蘭慈縣主喘著氣,自發髻間垂落耳畔的冰晶東陵玉流蘇,撞擊著耳環,叮鈴作響。
一旁的司鵠見縣主嗓子都有些幹啞,眼珠子一轉,忙快手快腳為縣主倒了杯溫水,雙手遞給蘭慈縣主:“縣主您消消氣,消消氣,先喝點水,坐下歇歇。”
蘭慈縣主接過水杯,沒好氣一歎,抿一口溫水。她沒坐下,仍立著的。方才怒火中燒盛氣淩人的姑娘,在這片刻的安靜裏觀來竟顯得纖弱而柔軟。
縣主本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柔千金,就因著要獨自拉扯潯陽王長大,她硬是逼著自己立起來,變得獨當一麵。久而久之,原本弱質嬌女的氣質被淩厲果決取代,原本軟弱的個性也煉化為鋼鐵。隻有在偶爾的寧靜時,才能從蘭慈縣主眉眼間看出原本的溫柔,卻很快又會被閱曆的風霜感掩埋。
蘭慈縣主抿一口水就放下水杯,眼睛看向窗前的潯陽王,含著怒色道:“你這悶棍,到底什麼時候能改一改!我為你引薦來的姑娘不說一百也有五十,你一個也拿不下,連句話都不會說!又過去一年,你要是再這樣,我看幹脆請南風館的老鴇來教你如何追姑娘算了!”
司鵠一聽這話,臉色大變,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咱爺好歹也是一方藩王,請老鴇教爺追姑娘,傳出去的話,爺還要不要臉麵?”
蘭慈縣主冷笑:“你以為他現在這樣就有臉麵?明明是潯陽王,卻連老婆都娶不到,這才是沒臉麵!”
司鵠擺著手苦笑:“那也不能請老鴇……”
蘭慈縣主打斷司鵠的話:“隻要能幫這悶棍成家,別說南風館的老鴇,就是把南風館全搬來王府白吃白住三個月,我也準了!”
“這……”縣主真是氣壞了,什麼離譜的話都說。司鵠不敢再接腔,隻好向蘭慈縣主拱手賠笑,一邊低頭偷偷斜眼去看窗戶立著的潯陽王。爺從半個時辰前就站在那裏,任縣主叱罵,整整半個時辰裏未言一個字,簡直不動如山。這樣的爺,放在軍營沙場裏可謂是最令人安心的統領上將,可放在平日,當真悶得令人吐血。
此刻,窗外旭日東升,暖金色陽光照在潯陽王身上。他背對兩人,麵向窗外,高大寬闊的背影像是被金屑鋪就一層輪廓,有肅穆而鋒利的華光。
他比大堯尋常男子要高,高出很多,戎馬多年練就的精壯軀體被包裹在一件玄黑色圓領袍下。革帶束腰,護腕綁窄袖,長繭的粗糙雙手負在身後。無論是勁瘦腰身,還是寬闊肩膀,皆處處充滿力量感。他連發冠都戴得中正端肅,所有頭發被一絲不苟簪在發冠裏,竟是一絲掉落出的碎發也無。
這樣背對人而立的潯陽王,司鵠在軍營見過許多次,更令他每每都聯想到古道黃沙、戈壁戰場中生長的白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