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院子裏外一片漆黑,武卓跟進花門的時候,一身素袍的皇後正獨立於庭院當中。
身量不高甚至稍顯消瘦,但立在那裏發散出一股說不出的氣場。不算迫人,卻讓人不敢靠近。
隨皇後一起進入中庭的女官侍女完全沒有理會武卓,提著燈籠悄然散開,一會兒的工夫便點起了院內和遊廊懸著的幾盞風燈。
而後分入各房,不多時正房和廂房相繼亮起燈光。
庭院內逐漸被暖色的光線充填,將皇後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氣息稍稍衝淡了一些。
武卓正猶豫著要不要靠過去請安的時候,一三十多歲束著高鬢的女官走到他身邊,低聲問:“炭在何處?”
“那個……柴,柴房裏,麻袋裏裝的都是。”武卓抬手比劃了一下,才指準灶間的方向。
想了一下趕緊叮囑:“用木箱子裏的,銀炭。”
柴房裏正經存了不少碳,都是孫冒從長公主府的庫房裏搬來的。上好的銀碳是給武卓用的,還有普通些的木炭和竹炭,是備著給下人用的。
女官帶著兩名侍女找出銀碳,又從耳房的爐灶裏取出火種放到炭盆裏,加碳在下風口扇著後才將炭盆抬進正房堂屋。
武卓見阿茶和荷扶著梅站在遊廊的角落,挪過去低聲說:“你們扶她去西廂吧,屋裏有炭盆趕緊點上。”
荷和阿茶第一時間沒動,見皇後輕輕擺了下手,才施禮後扶著梅沿遊廊往西廂走去。
武卓雖然背對著皇後,但對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的一瞬,身體莫名的緊張起來。
說是猶如被猛獸盯上那是誇張,可局促手足無措的感覺,是確確實實的。
硬著頭皮轉過身,頭都沒敢抬規矩的彎腰施禮:“草民……微,微臣…見過皇後娘娘。”
“微臣?都是從哪學的詞兒?”皇後眉頭微皺,看著武卓臉上盡是嫌棄。
雖然是嫌棄,但透著親近的語氣讓武卓的緊張淡去許多。
“那個……咳~”武卓沒法說是從電視裏看來的,打了個結巴,尷尬胡編:“戲台子上的官兒都是這麼說的。”
“回頭跟張嬤嬤好好學學禮儀,好歹是個官身,學著戲文行事像什麼話!”皇後顛怪的撇了武卓一眼,自顧自的往正堂走去。
“是~”武卓也不知道張嬤嬤是誰,沒口子應下。
皇後踏上堂門前的緩台,在門口遲疑了一下,尋著若有若無的烤糊味兒瞅向耳房的方向。
武卓也聞到了糊味,一拍腦袋想起爐盤上烘著的山藥片,小跑著衝進耳房。見山藥片都焦了,趕緊抄起爐鉤子鉤開爐蓋往爐膛裏扒拉。
皇後跟到耳房門口,當先映入眼簾的是小半鍋隻剩下些底子的胡辣湯。目光一凝,又看到了盤子裏半個冷餅子。
再看看一臉心疼的把焦掉的山藥片扒拉進爐膛武卓,一雙鳳眼隱隱的泛起一層水霧。
緩緩深吸一口氣,將鼻眼間的酸澀壓下去,挪開視線對上了一雙好奇的小眼睛。
是小狐狸正趴在墊子上,歪著腦袋打量著門口的陌生女人。
“怎麼還養了個小東西?”皇後控製好情緒,口中隨意的問了一句,邁步走進耳房。
武卓順手往爐膛裏扔了幾塊煤合上爐蓋,見皇後俯身摸了摸小狐狸的腦袋,拎著後頸順勢抱進懷裏,尬笑著回話:“街上有人兜售,見挺可憐就給買下來了。”
皇後壓根沒理會武卓的話,抱著小狐狸踱著步子走進內間。伸手試了下炕麵上的溫度,回身問武卓:“家裏不是有炭嗎,為什麼還要燒煤?”
“那個…煤比較禁燒。”武卓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解釋。
武卓的意思是煤抗燒,夜裏加一次就能頂一個晚上,比較省事。但華夏文字博大精深,話落進皇後的耳朵裏,含義卻變成了煤耐燒,比燒碳省錢。
這一句話的歧義,讓皇後雙目中好容易壓下的水霧,又再次浮了起來。
為了不讓武卓察覺到異樣,抱著小狐狸轉身出耳房。原以為胸中翻湧的情緒很快便能穩定下來,不成想冷風一衝,兩點淚珠不受控的緩緩滑落。
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化作夜空中飄散的白霧。皇後感覺到心緒波動太大,恐怕無法和身後的小子心平氣和的閑聊。
自知原本的打算要落空了,忍住失落抬手對堂間外候著的老嬤嬤招了招手。
待老嬤嬤走近,將懷裏的小狐狸交給對方,背對著武卓說:“張嬤嬤年紀大了,老家也沒什麼親眷,就留在你府上養老吧。”
一句話說完,邁步便往花門走去。
武卓傻了,心說:“這什麼情況?莫名其妙的殺上門來,先是一番折騰,又沒頭沒尾的留下一老太太,然後……就走了?
難道大唐的官兒,還負責給宮女養老?”
堂門外候著的幾個女官和侍女,也同樣搞不明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不過深宮內的生活,早就教會了她們要少說多做緊守本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