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屋,看了眼垂下的門簾,吳懷翡這才得了空閑,看向惜翠。
方才瞧見她與顧秋一起,她心裏便有點兒猶疑。也無怪乎她多想,顧秋生得秀美,身份敏感,和誰在一起難免都會引動旁人的遐思。更何況他身份低賤,尋常士族貴女們也不願與他多產生什麼瓜葛,免得旁人閑話。
吳懷翡本就冰雪聰明,又精於人情世故,一見顧秋的目光和態度,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此前惜翠未曾和他有多少接觸,可從剛剛相處來看,他二人擺明已是舊相識。顧秋擔憂著顧氏,進屋前卻還沒忘記囑咐婆子好好招待她,這其中緣故由不得旁人多想幾分。
隻是這念頭她隻能在心中略想一想,雖有疑惑,但細究下去未免失禮,吳懷翡隻能暫且按下心頭的疑慮,同她招呼了一聲坐下。
其間又寒暄了兩句,看著惜翠的模樣,吳懷翡心中疑慮非但沒散去,反倒是更濃了。
想到她與衛檀生之間那些舊事,吳懷翡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委婉地問,“娘子可是認識顧郎君?”
惜翠道:“因為阿姑愛聽暢春班的戲,曾有緣見過幾麵,認識倒談不上。”
吳懷翡聽了是因為衛楊氏的緣故,便鬆了口氣,同時也不由得悄悄紅了臉,為自己方才這通胡思亂想感到有些歉疚。
她其實很喜歡高娘子,方才見她與顧秋之間氣氛有些古怪,不免有些擔憂,生怕她年紀輕,涉世不深,見顧秋樣貌生得美,身世又淒慘,勾起了同情憐憫,以至於走錯路。
雖如今高娘子容貌與此前大不相同,但給她的感覺卻還像從前一樣,帶著些清冷,話不多,卻無端地叫人生出幾分安心感。
她出口的話,吳懷翡自然不會再懷疑有假。
在門簾另一頭,顧秋彎腰將枕往上墊了墊,好讓顧氏靠得舒服了些。
顧氏喘了口氣,看了眼門簾,輕聲地問,“秋,你與那後進來的吳娘子是何時相識的?”
顧秋答道,“曾經在酒宴上,吳娘子幫了兒一次。”
顧氏是知道她這個兒子是不善飲酒的,在外也常常身不由己,便點了點頭。
“那你可知曉這吳娘子今年多大了?”
顧秋微有不解,搖搖頭道,“兒不知曉。娘你問這個作甚麼?”
“沒事,隻是娘看著這吳娘子麵善,想多親近親近。”
世上樣貌生得相像的人不知凡幾,倘若這吳娘子有可能是那另一個姑娘,未免有些不知高地厚,畢竟那吳娘子一看便出生不凡。隻是,顧氏心裏清楚,她恐怕撐不過這個春了,若她離去,這個世界上便隻剩下了顧秋一人,那曹家又不願認他。
顧氏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兒子的發。
顧秋便低著頭,順從地任由那枯瘦的五指搭在頭頂,像是在留戀娘親的溫暖。
顧氏心中微酸。
到時候她要是去了,她這個兒子該有多難受。這孩子性子文靜,心思重,想的也多,什麼事都一個人悶在心裏,不願讓她擔心。但正因為如此,才叫顧氏更放心不下。
若是他那個姊姊找到了,他這往後的日子也能有個人作伴。
這麼想著,顧氏不禁又道,“我眼看著,也沒幾可活了,若是你那大姊找到了該多好,到時候也能和你一起做個伴。我也好向她道個歉,當年將她一個留在了那兒。”
顧秋抬頭看她,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娘,你別了,等這次病好了,兒便帶你出去轉一轉,走一走。”
顧氏笑了笑,“不知是不是老了,我看那吳娘子總覺得與你有幾分相像。”
顧秋愣了一瞬,沒有明白為何顧氏突然將吳娘子與他那位胞姐聯係到了一處。
“娘?”
顧氏卻不再多了,隻道,這兩位娘子還在屋外等著,你快些出去招待,好好謝謝她們,別讓人等久了,失禮。”
“正好我也有些累了,讓我睡會兒罷。”罷,將身子側過去,對著牆,閉上了眼。
雖然自覺時日無多,但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她總歸還是能再拖上幾日的,這事回頭再也不遲。現在出來,太過莽撞。若那吳娘子真與秋有些關係,便再好不過,若隻是樣貌上得巧合,這麼就太過得罪人了。
顧秋幫她掖好了被角,關上了窗,做完這些才走出了裏屋,將門帶上。
吳懷翡知曉他心情不好,安慰了兩句。
這一通忙活下來已經傍晚時分,她和顧秋之間沒多少話可,又見時間不早了,唯恐吳氏夫婦擔心,沒想要多留。坐了一會兒,囑咐了一番之後,便打算告辭。
吳懷翡今能來,顧秋心裏感激,也知道實在是麻煩她了,沒有強求,謙卑溫馴地再三道了謝,將吳懷翡送到門口。
隻是,佇立在門檻前,他卻望著惜翠踟躕了片刻,“娘子能否暫緩片刻,秋有些話想同娘子。”
吳懷翡不由得多看了他們兩人一眼,但到底沒多什麼,先行離去。
惜翠轉過身來麵向顧秋。
顧秋麵色還有些蒼白,神情卻溫順得像隻白鴿,眼簾低垂著,“秋有個不情之請,望娘子恕罪。”
“這幾日,秋恐怕無法去別院那兒了,家母病情沉重,我想留在這兒多照顧她幾日。”
惜翠安慰道,“你不用多想,正好這幾我也有些事,別院那兒不去就不去,你安心留在家裏照顧大嫂。”
她的嗓音算不得多溫柔動聽,但落在青年耳朵裏,卻莫名地有些安心,他竟不太願意見她現在就走,隻想再多留她一會兒,再陪伴他一會兒便好。
顧秋默默地想,鬼使神差地問,“這些日子,秋未能好好陪伴娘子,不知娘子願不願意賞個臉,留下來吃頓飯,也好讓我向娘子賠禮道歉。”
惜翠委婉地拒絕了,“我還不餓,你要照顧大嫂,不用這麼麻煩再特地招待我。”
顧秋:“既然如此,便讓秋送娘子一截路罷。”
完轉身去拿屋裏那盞牛皮燈籠,不算什麼好料子,光線也黯淡。但這個時候還沒完全暗下來,兩人照明也堪堪夠用。
顧家住得偏僻,顧氏病得沉重,喜靜。她最近睡眠極淺,一點兒動靜都能被吵醒,每日街巷裏的動靜吵得她頭疼,顧秋就將她安置在了僻靜的城西。
大梁都城多水,出了巷口,沿著河岸往前,每逢日落,常常有些富貴的畫舫穿行在河麵上,隱約飄來些鼓樂吹打的動靜。
不遠處,一艘畫舫漸漸地駛近了河岸,船上張燈結彩,雕梁畫棟,懸掛著的燈籠在晚風中微微飄蕩,燈影撒滿了河上清波,一麵朱紅的簾幕,擋住了舫中曼妙的人影,隻能聽見些杯盞交錯的談笑聲。
隻是在這笙簫樂舞中,卻模模糊糊傳來一聲,“喂!顧秋!”
提著燈籠的青年步子一頓,臉色遽變。
惜翠察覺到他的異樣,隨著顧秋的目光看去,隻見那畫舫不知何時已經行至兩人身側,有一個靛藍色衣袍的陌生青年,正倚靠在朱漆的欄杆前,醉醺醺地望著顧秋,麵含譏諷之意,“顧秋,我叫你你跑什麼?耳朵聾了?”
沒等惜翠詢問,顧秋已經暗暗地捏緊了燈籠柄,悄聲解釋道,“那是於自榮。”
“沒想到今日會碰上他,吳娘子,你快些回去罷,接下來的路恕我無非再相送。”
那便是於自榮?
惜翠留意了一眼那藍衣青年。
他樣貌平平,但身上酒氣衝,神情浮浪。
於自榮醉的不輕,見他不答話,動了些怒色,“顧秋,你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上來伺候我?還是,你見到我歡喜壞了?當初陶文龍那筆賬我還沒同你算呢,你在這兒給我拿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