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旁這娘子是誰?”於自榮醉眼睨了過來,嗤笑道,“還是你這雌兒也曉得抱女人了?”

這飽含侮辱意味的話使得惜翠不自覺蹙起了眉頭,看向了顧秋。

他眼睫輕顫著,燈影落在他白皙的麵頰上,暈染出一片薄紅,緊捏住燈柄的指節泛著些用力的白。

他沒有看於自榮,而是轉頭看向惜翠,低聲道,“娘子快些回去罷。”

於自榮見他不答,嘴裏的話也愈發下作。

“怎麼不答話了?當日是誰趴床上,求我饒你一命的?要不要我給你聽?”

惜翠沒有動,隻皺眉問,“你要上去?”

顧秋低下頭,搖了搖,“我得罪了於郎君,自然要上前賠罪。”

惜翠眉頭皺得更深:“你不想上去。”

“吳娘子。”顧秋難得失禮地打斷了她的話,固執而懇切,神情卑微,“請回罷,這些醃臢話不值得娘子入耳。”

惜翠看著他,又想起了吳盛。

初中的男孩,白皙秀氣,文靜內向,曾經被學校裏的混混欺負過,他也不知道反抗。惜翠到他家裏去,就看到吳盛把自己反鎖在臥室裏。

她隔著門安慰他。

“這些人都吃軟怕硬,我們家雖然也不是那種有錢有權的,但誰家沒兩個闊親戚,真鬧起來又不是找不到關係,你還怕他們報複?”

惜翠:“我不回去。”

身旁有幾個孩追逐打鬧著跑了過去,惜翠叫住其中一個大一點的孩子,從袖中摸出了些碎銀,塞到他手裏。

“麻煩你去一趟清河坊的蕙仙巷,巷尾有一戶姓衛的人家,你就是吳娘子有急事要找。話帶到了,我這兒還有些銀錢給你們去買些吃食。”

為首的男童聽了,登時拍拍胸脯,飛也似地跑開。

顧秋怔愣了片刻,搭下了眼睫,“娘子本不必為出頭,平白地生出禍端。”

他的確不願。

他並無龍陽之癖,每一次委身人下,以色侍人,都暗暗地咬緊了牙關,默默地承受,將那五指掐出了一道道的血印子。

他地位卑賤,如無根的飄蓬,有些人他得罪不起,有些事他拒絕不得。顧秋也想做些別的營生,能娶個溫柔可人的妻子,和娘親一起,平安和樂的過日子,即便日子過得清貧了些,也比現在要好的多。

於自榮終於不耐煩了,轉頭吩咐身旁的家丁們,靠岸將顧秋帶上來。

顧秋將燈籠交給惜翠,準備登船時,惜翠攔在他麵前,將他護在身後。

顧秋愕然,“娘子?”

惜翠沒看他,也沒挪開腳步。

於自榮一看便笑了:“顧秋我你是雌兒你還真是個沒卵子的,讓女人護在你麵前?”他笑道,“也是,哪有男人能在床上叫得這麼歡?”

於自榮醉得神誌不清,眯起眼看了眼攔在他麵前的女人。

陶文龍他們是男女不忌,但他向來隻愛男人,不喜歡女人,惜翠攔在顧秋麵前,他想要探頭去看顧秋的反應,也看不見,頓時大感敗興,心生不滿,冷笑道,“你是哪家的?膽子倒挺大的,知不知道你得罪的人是誰?”

惜翠平靜地:“郎君醉了。”

於自榮嚷嚷道:“你是哪家的?”

惜翠答:“婢子是衛府上的下人,奉主人之命,請顧郎君到府上唱戲,還望郎君能行個方便。”

這文縐縐的話聽得於自榮不耐煩起來,“我管你什麼衛府不衛府的,今我還偏就要請顧秋上來了,你要是知趣,還不快些閃開?到時候我若生氣,可就不像現在這樣客氣了。”

惜翠曾經打聽過於自榮,他家在京中算不得什麼高門大戶,隻是有對寵溺孩子的爹娘,這才由得他胡作非為。於自榮也不是全然拎不清,知道什麼人該招惹什麼人不敢招惹,碰上地位比他高的,則又是乖乖地點頭哈腰,伏低做。

隻不過這個時候他醉得不輕,更是懶得去聽什麼衛府不衛府的。

這些顧秋卻不知道。

這京城裏人人都能將他踩在腳下,哪一個人他都不敢得罪,更不敢連累惜翠。

聽到於自榮這麼,知曉他是認真的,顧秋往左轉了出來,掩藏在袖中的五指默默地攥緊了,低眉輕聲,“郎君息怒,秋這便上來。”

惜翠轉頭看他,冷聲道,“日日忍讓,你能忍讓到何時?你現在過去,是想讓於自榮將你作踐死嗎?還是你以為我連你都保不下來?”

顧秋長得和吳盛實在太像,惜翠望著他,眉宇間不由自主地就帶上了幾分冷厲。

月色燈影下,少女深深地擰起了兩條秀眉,眼神清冷明亮,看得顧秋一時失神。

眼看著顧秋本來都要上來了,又突然被那女人攔住。

望著兩人僵持著的模樣,全然將他冷落在了一邊,於自榮心中邪火頓生,更覺那女人容色可惡,便招了招手。

畫舫上應聲走出來幾個健壯的家丁,於自榮冷笑道,“去,把那賤人給我丟河裏去!”

那幾個家丁得了吩咐,已跳下船來。

惜翠往後倒退了一步,厲聲道,“誰敢?!你們可曉得我家主人是何人?你們敢這麼對我,便是落了衛府的臉麵。到時候,你們主子自然是沒事,”惜翠目光一一掃過,“但你們這幾個替死鬼不定還有什麼好果子吃。”

聽她這麼,幾個家丁倒是猶豫了一瞬。

眼前這少女打扮得雖然素淨了些,但他們跟著於自榮久了,也能看出來料子是上好的料子,再看她臉上未露半分怯意,明顯是有所依仗。這些大戶人家的婢女,雖是婢女,但論身份排場,有時候還不輸門戶的正經閨女。

郎君雖醉了,他們卻沒醉,若真是個在主人麵前有幾分臉麵的丫鬟,到時候算起賬來,倒黴的恐怕還是他們。

隻是郎君吩咐,他們卻不敢不聽,一時間,不由得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於自榮見他們猶疑,高聲叱責道,“還愣著作什麼?舍不得了?誰要是憐香惜玉,我就讓誰代這賤人受過!”

他們幾個畢竟還是要在自家郎君手下討生活的,郎君的心眼和手段他們又不是沒見識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當下便不再猶豫,走上前去,成了個合攏包圍之勢。

這幾個家丁生得人高馬大,墨色中看來猶如山嶽傾斜而下的暗影,饒是惜翠,這個時候心裏也不免有些焦急,擰著眉頭往人群外看去。

河岸上的動靜越來越大,漸漸吸引了不少人看了過來,河上其餘的畫舫船,也慢慢地挨近了,想要看個清楚。

就在這幾個家丁即將動身之際,隻聽見臨近的大船裏,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冷聲道,“你們誰敢?”

話音剛落,一抹高大冷肅的身影也隨之從船艙中邁步而出。

那幾個家丁抬頭看去,隻見這大船上掛了高燈,一陣河風吹來,燈影微斜,照出了來人的模樣,高冷月般的矜貴,但自眼角一直延伸到耳根的刀疤,在燈影中,遙遙看去,卻猶如一尊煞神。

惜翠看得愣住了:“二……高騫?”

高騫他怎麼會在這兒?

站在船頭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微微頜首,目光中卻多了幾分暖意。這一眼停留得極短,轉而又看向了於自榮。

高騫會碰上惜翠也是機緣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