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番外:半輩子(一)(2 / 2)

雖然耶耶與婆婆都對她很好,她掰著指頭想,吳姨母、高叔父、褚叔父與顧叔父,他們都對她很好,喜兒哥哥也很照顧她,但她不想一輩子被拘在府上,她想出去,出去看看娘親口中的那個世界。

她爹爹沒什麼反應,隻是淡淡地,“好。”

但沒兩日,便不顧耶耶與婆婆的反對,整理好了行裝,帶著她離開了京城。

她還在離去前,看到他與高叔父吵了一架。

“我將遺玉托付於你,”高叔父嗓音低沉“遺玉卻病死在了衛府上,妙有是遺玉的女兒,我無法放心再將她交托於你。”

爹爹的麵色霎時便變了,身形竟有些搖搖欲墜,饒是如此,他還是維持了神情的沉靜,“妙有是我和她女兒,我自會好好照顧她。”

他們先去了三晉。三晉表裏三河,有唐虞遺風,多慷慨悲歌之士。她展開一卷先秦的古文,看那書中的聶政、荊軻與高漸離。“稷下多辯士,齊魯產聖人”,她與爹爹又去了齊魯兩地,去了仙源,看了泰山。

等長大些,她也懂了那些人情世故,忍不住問她,當初為何願意聽從她那童稚之言,一意孤行將她帶出了京城。

她爹爹隻笑著回答,“你娘離去前,曾讓我日後多帶你出來走走。”

她的童年便在舟車中漸漸地度過了,她在江水碧波中,在烏篷船裏,點著燈,看著西洋傳來的那些書,在噠噠的馬蹄聲中,在馬車裏,係著圍腰,興致勃勃地自己搗鼓那些望遠鏡,將那些零件散落了一地。

她爹從來未拘束過她半分。

五六歲的時候,她爹爹為她做的竹蜻蜓,已經陳舊了。

她夾著那本海外地理方誌,使勁兒一搓,裙擺微揚,站在江畔,看那竹蜻蜓高高飛去,在江風中飄飄蕩蕩,不知要去往何方。

她爹從船艙中走出來,提著盞燈,莞爾喚道,“妙有,上來用晚膳了。”

晚膳是船家安排的,她捧著碗米飯,才吃了一口,便聽見爹爹問她,“出了金陵,你想去何處?”

她握著筷子,想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笑道,“爹,我不想待在大梁境內了,如果可以,我想去竺,想去海外看看。”

她知道的,她爹爹此前是個和尚,所如今竺佛法已經不存,她還是想要去看看,和爹爹一起。

她瞧見,麵前的男人彎唇應道,“好。”

吃完晚飯,他俯身叫她去睡覺。

她困倦地揉了揉眼,“爹,我寫完日錄再睡,馬上好。”

將日錄墊在膝蓋上,她就著漁火,耐心地一點一點寫就前幾日的行蹤。

轉眼間,姑娘已經慢慢抽條,漸露出少女的風姿。常年累月在外風吹日曬,她肌膚不似京中其他貴女一般白皙嬌嫩,卻健康青春。

她聰敏好學,一路上顛沛流露,風塵仆仆,卻從未喊過一聲苦,一合衣便能安然睡去。

衛檀生翻開她枕側的日錄。雖是日錄,她卻不忌諱旁人翻閱。

紙頁上被她畫滿了地圖。

往西北的瀚海、狼居胥,往西南的交趾,往東北的朝鮮、濊貊,往東南的瓊州。如今他們所遊曆的鎮江、江寧、常州一帶更是描繪得尤為詳細。

再往下翻,卻是密密麻麻的象圖。

再翻一頁,卻是日道圖與月道圖,兩個巨大的圓形,各占據了一頁紙。

圖側的楷端正記錄:“日循黃道東移,一日一夜行一度,三百六十五日……”

合上日錄,將目光從女兒身上移開,在她入睡後,衛檀生出了船艙。

船艙前掛著的一盞燈悠悠蕩蕩,那漁火盡數灑落在江麵上,暖意融融。

夜雨又瀟瀟地落了。

轉眼已經十多年。

她還沒有回來。

他在船頭趺坐,守著舟,對著蕭蕭瑟瑟的江水,靜靜地想。

翠翠,你何時回來?

妙有如今已長得這般高了,菩提樹也早已濃蔭如蓋。

他撫上指尖曆曆可數的佛珠,隻能靠攥緊指尖,緩緩地抒發心頭的荒涼。

翠翠,你若是再不回來,我這一生就在江水蕩蕩,這漂泊裏,這明明滅滅的燈光中,在燭花裏盡數剪去了。

漸漸地,他靠著悠悠蕩蕩的舟,慢慢地睡著了,涼意自指尖滲入了雙膝,整個人靜默地好似化為了一尊泥塑的佛像。

這一十四年,他潛心修佛,任心自在。

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嗔,莫懷愁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

這一十四年,他日日夜夜等待。

到如今卻驀然發現,自己的人生竟如此短促。

短到,等不到她歸來

作者有話要:這是翠翠選擇不回來的番外。

之前想讓大家幫忙想名字嘛,最終選了悅行,也是因為這個名字最貼合我對妙有的設想,她是翠翠和變態的孩子,是兼具現代和古代特征的姑娘,會是個女學者。

變態是會照顧好妙有的,因為他性格向來不在乎那些禮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