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73
老虎橋，緊挨著京畿大學，它的後牆正對著京大的前門。這裏就是國民政府的“模範監獄”，專門關押重犯、要犯。一道水壕圍著高大的垣牆，牆的四角，矗立著四個暸望台，穿著黑色製服的警衛來回走動，不時向下麵瞪著獵犬般的眼睛。
鄒曙被判了十五年徒刑轉到這裏，父母來過，京畿大學“營救會”更是不斷派同學來探監。他們捎來了罐頭、蜜桔和奶粉等食品，還讓他知道了陳布雷的死、杜聿明的被俘和學校組織應變迎解放的消息，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了，這使得他很振奮。
十五年不就等於一年嗎？鄒曙時常這樣念叨著。對，照目前的形勢發展，也許，至多還有一年，南京就要解放了，要堅持鬥爭，活著出去迎解放。
朔風冷嘯地刮著，雪紛紛揚揚地飄落，鄒曙挨著門柱，望著連天皆白的世界，不禁低低地吟誦：
你是秋的呼吸，啊，奔放的秋風，
你無形地蒞臨時，殘葉們逃亡，
它們象回避巫師的成群鬼魂。
……
精靈呀，讓我變成你，猛烈，剛強！
象號角般吹出一聲聲預言吧！
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正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個呼應的聲音：
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啊，這聲音很熟悉，鄒曙驚喜的目光隨著聲音望去，隻見一個蓬頭垢麵，跛著腿的難友向他走來，一雙黑溜溜的眼睛，露出不屈的光芒。
“卜維智！”鄒曙在心中驚呼道。他不是已經撤退了嗎？難道……
不等他往下想，卜維智拖著腳鐐，象喝醉酒似地踉踉蹌蹌，差一點撲倒在鄒曙懷裏，一雙手緊緊地握著鄒曙，哽噎著說不出話來。
“維智，你……怎麼也進來了？”
“在江浦被抓的。我奇怪，警方怎會知道我在那兒？難道我們中間出了叛徒？……”
“挨了打？”鄒曙指了指卜維智的跛腿。
“上了兩回老虎凳，股骨斷了，沒接好。咳，又灌了一次辣椒水……”
“真狠毒！”
“開始心驚肉跳，”卜維智苦笑笑，接著又變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等被涼水澆醒之後，好象也不過如此而已。”
“你真行！”
“咬緊牙關，在上刑前的一刹那，意念中就當自己死了，什麼也不去想，挺一挺，也就過來了。”卜維智象在傳授經驗。
“已判了刑，還會刑訊嗎？”鄒曙不解地問。
“哼，這個法西斯政權，哪裏有什麼法律可言，什麼都能幹得出。”
卜維智盡量將自己掩飾得不露痕跡。他是在三個月前被投進監獄的。當時，羅冰炎布置他一件特殊使命，萬一南京失守，在他離開老虎橋前夕，親自將鄒曙押往監獄操場西邊的夾道裏秘密處決。因此，他一直盯住鄒曙，但今天才有了接觸。
“不過，戰場形勢變化很快，連獄卒對我們都比過去客氣了。”鄒曙坦然地說，“動刑，我不怕。”
“珍重！”卜維智又緊握了一下鄒曙的手，拖著腳鐐，“嘩啦，嘩啦”地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