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陰陽兩界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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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再想起小孫決定不和我結婚的事,也能夠理解了。因為自從她和我表演了戀愛以後,軟和硬這兩個字就不再是物理名詞,而歸她專有了。工會分柿子,別人就這樣對她說:小孫,來一點罷。軟的。或者說,這個你準不喜歡,太硬。其實我們都決定要吹了,但是小孫還是老往我這裏跑。別人也看不出我們要吹,還是說那些沒鹹淡的話。我告訴她說,講這些話的都是些工友,是很樸實的人,別和人家當真,但她還是耿耿於懷。終於有一天,她在食堂裏拿豆腐潑了大師傅一臉,然後哭著跑到地下室來,說道:快跟我走,什麼也別問。呆會我叫你揍誰,你就揍誰。我跟著她跑上去,到了食堂裏,見到一大群人。保衛科的人全來了,這也嚇不倒誰。我可以直取目標,扭住他的領子。不管付多大的代價,都要把他的臉打爛。問題就在於找不到目標。過了一會,院長書記都來了,叫我們到辦公室去解決問題。原來肇事的大師傅覺得在哪裏都不能保證安全,已經跑到黨委辦公室去了。聽說他事後對別人說:我真是暈了頭啦,怎麼就忘了地下室還有一個小神經!
那天的事我們大獲全勝,給討厭鬼以沉重打擊。大師傅被潑了一臉油湯,還要寫檢查。其實他不過說了一句:孫大夫,來一點豆腐罷。軟的。這些話並不過份,不過是拾別人的牙彗,沒有一點自己的發明。但是小孫已經火透了,就如一隻駱駝,馱了好幾百公斤,最後因為再加一根草的份量倒下了。
這樣處理領導上並非情願,但是該大師傅很怕我,主動提出要寫檢查(後來他說,我要是被小神經打了,那還不是白打)。所以院長決定說我們幾句:你們兩個同誌也真是的。都受過高等教育,是知識分子嘛,怎麼也幹這種嘩眾取寵的事情?他這些屁話還沒說完,我的目光就如兩道冷電在他臉上掃了一下,把他後半截的話掃回去了。書記來打圓場說:其實你們倆要結婚的事並不是沒商量的,你們不要做不理智的事情。我就叫起來:誰說我們要結婚?他們聽了都說,不結婚就對了。其實我們不是不準你們結婚,一套房子也能給得起。我們隻不過是希望你們多考慮。小孫馬上又叫道:誰說我們不要結婚?院長就說:今天就談到這裏,你們回去冷靜一下罷。
出來以後我問小孫:咱們不是說好了不結婚的嗎?何不借此機會當眾宣布一下?她說,咱們倆是說好了,但是沒必要告訴他們。他媽的,結婚是咱倆的事,別人管得著嗎?回到地下室裏,想起沒吃午飯,豆腐也潑了,趕緊在電爐上下掛麵。吃完了,坐在光板床上曬太陽。吵了這麼一架之後,吃飽了再一曬,就困了。小孫說,王二,你的胸圍怎麼這麼大。我告訴她說是拉拉力器拉的。她說以後她也要拉健身器了。然後她打個嗬欠說,太困了。我枕著它睡一覺,你沒意見罷。說完她就枕著我的胸口睡著了。
那天下午小孫枕著我胸口睡覺的事是這樣結束的:她一覺睡到了快天黑,雙手還圈住了我的腰,使我一動也不能動。我隻剩了一隻左手能動,就用左手掏出煙來吸。還有一件事使我感覺不便:她的頭發又輕又軟,經常跑到我嘴裏來,我又要不停地把它吹開。所幸後來她終於醒了,爬起來伸了個懶腰說,真舒服呀!好多天沒睡好覺了。做了好多的夢,全和工地有關。每個夢裏都有打樁機。醒來才知道,是你的心在跳。你這裏太好了。我要搬下來住。我聽了沒言聲,因為她不是個自己人。我不歡迎她來住。過了一秒鍾她又說,我幹嘛不搬下來住呢?這就去搬!
後來她真去把鋪蓋搬下來了,這件事連我都覺得象發瘋。但是她說自己一點也沒有瘋,不過是想氣氣她們。於是她占領了對麵的木板床,還帶來了無數的毛巾,半幹的小衣服,掛得滿逃詡是。現在我在屋裏走動,就要在三角褲底下經過了,這肯定要給我帶來晦氣。但是我一聲也沒吭。她要怎麼幹就怎麼幹罷,談了小半年的戀愛,也該有這點交情。我不能象討厭鬼那樣小氣。
晚上睡覺前,我們又聊了一會天,談到今天和大師傅打架。她說,從早上起就開始窩火了。早上她到病房時,看見有幾個護士在交頭結耳,傳遞某東西。她就走過去問:發什麼好東西哪,不給我。那些護士一起笑得打跌道:東西倒是好東西,但和你沒關係,你用不著。假如世界上沒有王二其人,她馬就能能想到,這是已婚的護士們在分發避孕工具。那樣她就會紅臉走開,或者說一句:臭美什麼?惡心死了。但是世界上有我這個人,所以老有人在她背後竊竊私語,她就氣昏了頭,劈手就搶(這孩子手快極了,她說她在大學裏打過壘球,是接球手,)。結果搶到手一大把避孕套。那些護士就說:搶什麼?告訴你了,你用不著。小孫一瞪眼說:你怎麼知道我用不著?再給我一把,要大號的!
睡覺以前小孫說了一聲:王二,往這邊看。我抬頭一看,發現她隻穿了胸罩和褲衩站在地下,皮膚很白,胳臂腿很細,胸罩和褲衩都是黑色尼龍綢的。等我看完了以後,她就鑽進了被窩,就著台燈看一本書。但是我還不能睡。我還要拉一百下拉力器,做一百個俯臥撐。這是因為我已經很胖了,如果不鍛煉,很可能會死於高血壓和心髒病。小孫說,我練得不對,這樣隻會越練越肥。但是我沒理她。在這些事情上,我有我的一定之規。她就這樣在我房間裏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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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就起來拉拉力器,把彈簧撞的當當響。小孫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說:你別這麼抽瘋好不好,讓別人也睡個懶覺。但是我不理她。誰讓你到我這裏來住的?於是她就揉起眼睛來,那架勢活象是貓洗臉;然後坐起來,在被窩裏穿上襯衣,又伸出腿來,穿上襪子,就光著腿下地,拿了臉盆去打水。出了門又鬼叫一聲被嚇了回來,大概是看到了門口那個標本缸,覺得陌生罷。就這麼折騰了一早上,我始終沒有理她。後來她對我說:王二,你好象不高興了。我說我總是這樣的。她又說,不結婚的事你別往心裏去。我是說著玩的。我始終是意誌堅定的要嫁給你。我就說,我可真的有陽痿病。她又說,有關治陽痿的那些話你也別往心裏去。我鬧著玩哪。我說,那我就不知道你要嫁我幹什麼了。她說:我知道你好多事,要不要我一一講出來?我把拉力器扔下說:不用了。咱們一塊去吃早飯吧。這時我再不以為小孫是小娃娃,以為她是個自己人了。
我十七歲時參加過北京市的數學競賽,在複賽裏得了八十來分。這件事本來是有點好處的,可以保送上什麼大學數學係,但是後來我什麼也沒落著。小孫知道這件事。我告訴她,少提這件事。我現在對數學沒有興趣,而且連數都快不識了。我現在幹的事是翻譯,已經譯到第三遍了。有些地方拿不準,就托人找老外問。有一次問到一個法國lady頭上,她向我賭咒說,從來也沒聽說過這本書。沒聽說過就沒聽說過罷,賭咒幹嘛?雖然如此,我還是字斟句琢地譯著。我幹這件事,是因為我相信作者有極大的才氣;還因為這本書不可能出版。假如一本書有可能出版,那麼奸黨也會去譯,並且會爭到打破頭;因為有稿費。但是假如一本書既沒有稿費,也不可能出版,我們不譯誰譯。小孫看了我的譯稿,說道:王二,你要是去幹翻譯,準是一把好筆。但是你幹嘛要翻這種書?連我這婦科大夫看了都要臉紅,人家能給你出嗎?我說,我根本就不想出。她說,不想出譯它幹嘛。我沒接她的茬,因為這不是我們的邏輯。再說下去就是災難。但我也不能說,你在給我帶來災難。這樣說她就會給我帶來更大的災難。
好多年前,我也說過這樣的言論。那是在李先生的小屋裏,抽著李先生的狗屁煙,喝著李先生的狗尿茶(那是用過期發的茶磚泡的),我在給李先生修他的狗屎收音機,一邊修一邊數落他。他聽了不好意思,就埋頭去看西夏文了。就在這時候我說,李先生,你看這玩藝幹嘛?能當飯吃嗎?他聽了沒理我。再問時就說,不能當飯吃。我又問:那你搞它幹嘛?有人請你搞它嗎?他再沒吭聲,就和沒聽見一樣。對無聊的問題是否充耳不聞,這是我們和另一種人的分水嶺。我聽了小孫的話一聲不吭,去拉了二十下拉力器,然後坐下來繼續翻書。自從她搬進來以後,我的胸部越來越象兩塊門板了。小孫看著我拉拉力器,伸出一隻手指抹抹鼻子,然後問:我說了什麼錯話了嗎?我答道:沒有。她聽了要哭了:王二,你有什麼話說哇。這麼悶著幹嘛。我就說:一本書,你看看它寫得好不好,譯得好不好就得了。害臊幹什麼。聽了這話,她開始為自己的卑鄙言論慚愧了,就說:剛才那句話算我沒講好不好?拜托了。
小孫住到我房裏半個多月了,我對她秋毫無犯。雖然如此,我對她的行止也略有所知。她象隻貓一樣,喜歡鑽被窩。一進了被窩就要把乳罩摘下來,掛在床頭上,於是它就掛在那裏晃晃當當,活象一付大號太陽鏡,這使我很受刺激。她對我解釋說,這東西就象韁繩一樣,然後就把被子拉到下巴上看書,燈光把她的側影照亮,我看了也很受刺激。她睡著了燈也不關,而我是有一點亮也睡不著----以前並不是這樣的,所以經常半夜裏起來去關燈。夜裏經過她的床頭,聽見她輕輕的鼻息,也很受刺激。對此我很不滿,和她說過一次。她回答道:你也抽煙哪,我也沒有抱怨你,不是嗎?一邊說,一邊瞪著眼睛看我,看了這個樣子,我也很受刺激。我要是說,這是我的房子,那就是卑鄙的言論。所以我隻好拉了一條線,把她的開關裝到了我這邊。要是看到她睡了不關燈,我就給她關上。此後半夜裏經常聽見她自言自語地說:這王二真討厭,這不是逼著我犯錯誤嗎!然後她就下了床,到我這邊開燈來了。感到了她赤裸胸膛上傳來的熱氣,我也很受刺激,隻好緊閉著眼睛。現在我不但陽痿,還多了個失眠的毛病。我經常打嗬欠,說晚上睡不好。我一打嗬欠,她也跟著打嗬欠,並且說:你以為我就睡得好嗎?這件事證明了一點,在我和小孫之間,性的感覺等價於咖啡因,它的作用就是讓人睡不著覺。
我和小孫之間,有好多話還沒說。我翻譯StoryOfO,不是因為它能讓婦科大夫臉紅,而是因為它是好的。這世界上好的東西豈隻是不多,簡直是沒有。所以不管它是什麼,我都情願為之犧牲性命。我不知這話她是不是愛聽。但是我知道還有一句話她肯定愛聽,就是我覺得她也是好的。但是我沒辦法告訴她。人家不問我,我就講不出話。所以我是小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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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來到時,我把“StoryofO”又譯了一遍,仔細校對了一遍,覺得譯的很好,看不出任何敗筆,就把它收了起來。幹完了這件事,暫時又找不到別的事可幹,就和小孫出去玩。在城裏逛了一天,又在小飯館裏吃了晚飯,回來時天完全黑了。走進地下室的走廊裏。她忽然悉悉索索地脫起衣服來,在一片黑暗中,我看到一個白色的模模糊糊的影子,然後又聞到了越來越濃烈的香水味。夜裏四外的樓上都開著燈,所以眼前的走廊裏有很多的白方塊,就象是白漆塗成。小孫走到那些方塊裏去,馬上就變得混身閃閃發光,而對麵的標本櫃上就會出現一個白色的影子。她就這樣從一個個方塊裏走過去,在標本櫃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影子。與此同時,門口的地下留下了蟬蛻似的影子。那些衣服扔在地下雜亂無章,好象是肢解了的人形。我把那些衣服檢起來,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後麵,避開窗口照進來的燈光。仿佛我一貫是這樣作的似的。
在每一塊燈光裏,小孫都回過頭來朝我笑笑。那些人造月光照得她混身慘白。這種感覺好想在作夢一樣。有時候她象是要伸個懶腰一樣,把手向上伸起來,但又不完全是伸懶腰,因為她把身體彎向一側,笑得很開心。我覺得這不象真的,所以不打算把它當真。但是我也感到一種衝動,要把鼻子伸入捧著的衣服裏。那些衣服散發著香味,尚有餘溫。這種衝動就象狗想聞東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