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陰宅：一種最有意味的肉票……
孟洛川的陰宅名日鳳凰展翅。他的陰宅主福主貴。占地二百餘畝。
孟顯揚的陰宅名日金龜探海。他的陰宅主吉主祥。占地亦二百餘畝。
兩座陰宅毗連，四周皆圍有花牆。
故人們把這兩位兄弟的“壽塋”一律稱做花牆子墳，花牆子墳，仿照鄒縣孟林的格局建造。
正南座中，是一個巍蛾的樓台。圓拱大門，朱紅，上麵嵌著四排銅釘，金黃。
拱門上麵，是飛簷畫壁的望亭。
進了大門，是花了巨資從孔林裏移植而來的各類樹木，計有柏，檜，柞，偷，槐，楷，樸，楓，楊，柳，象虯雒離，女貞，五味，櫻花十五種。
它們移來的時候，還是小樹，長了幾十年，如今已是參天蔽日。有一位詩人，看了花牆子墳後，寫下了這樣一首詩——
古木千年在，
林深五月寒。
高碑深樹裏，
無路可尋看。
萬木掩映中，碑石如林，石儀成群。埋了人的墳和即將埋人的墳，形成了攜子抱孫之格局。
東亞巨商一被洋人稱做中國現代商業開拓者之一的盅洛川，把建造墳塋看得和修建陽宅一樣重要。修建陰宅的錢能夠在上海蓋起一幢六層大廈，且還能把大廈布置成一個最新式的商店
大買力、——被鄉親們稱作假洋鬼子的孟顯揚，吃飯已經學會熟練地使用刀叉，娶妻則下定決心非鬧一個洋太太不可，卻也把修建陰宅看得忒重，也舍得花大錢，擺大闊。
商場上南轅北轍的兄弟倆，在這一點上卻表現出了驚人的一致。
於是，這驚人的一致便導致出了兄弟倆，段共同的遭遇一天，突然有三百名土匪包圍了花牆子墳。
他們在牆外安營紮寨。
壘了鍋灶，安上帳篷。七步一崗，八步一哨，把一座花牆子墳圍了個水泄不通。
他們便是魯南抱犢崮的土匪。
那年，他們在孟顯揚的指點下，綁了高文英一洛川老母―的肉票，高文英跳山自殺，使得他們一無所得。他們咬牙切齒，一定要大幹一場。他們終於盼來了機會~~駐紮於章丘的軍隊換防開拔，而新的駐軍還遙無日期來到一來了個一不做二不休，要把孟洛川、孟顯揚兩家的陰宅一鍋端。挖祖墳，可是最毒的招兒……
他們寫好了肉票，給天津的孟洛川和濟南的孟顯揚每人送去了一份。
內容卻是一樣的：
要救花牆子墳，銀元蓋屋金做門。
也有人曾主張洗搶舊軍兩個人的老家。
大頭目不同意一他們老家沒有值錢的毛了……孟洛川把金銀珠寶搬進了天津租界，家裏隻有一個老婆，綁了肉票也不燙他的心；孟顯揚家裏的錢都買了地，倒是還有爹娘在家，綁了肉票，這假洋鬼子說不定還會感謝我們，隻有一條路，他們會害怕，這便是掘墳。
大頭目所言極是。
洛川接到肉票，頓時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在搖晃，在塌陷。我難道要落一今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嗎？我是多麼地軟弱！當官的可以隨意奪我所愛，隨意欺騙壓榨我；洋人可以不擇手段地排擠我、壓迫我、算計我；幾個土匪，把我趕進了租界，猶不罷休，如今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包圍我的陰宅，訛詐我的金銀……我是一採路邊的小草，任人踐踏，任人宰殺。
他跌坐在沙發上用大拇指和中指拃住了太陽穴，似乎聽到了血管裏悲風的呼嘯……
讓他們輝去吧！我活著五饑六瘦，死了，還有什麼講究？牆上，亞聖公的畫像一陣陣嘩啦啦響動。
他怔了一下，才意識到有一陣風吹進來……他安了心，卻又覺得有一束淩厲的目光剌入了他的胸膛……
“爾孫難道不怕土匪掘你的祖墳？不怕土匪破壞你家的風水？連祖墳和陰宅都保護不住的人，世人能不譏諷恥笑？”他聽到了有這樣的話語在高遠的地方轟響……
他羞愧難當，幾乎不敢抬頭看祖宗的畫像。他一直感到那一束目光在盯著他。
怎麼辦？
幾乎沒有什麼考慮，他便想起了堂弟孟顯揚……
他坐快車去了濟南府。
孟顯揚接到了肉票，追悔莫及。
我當初不該和他們打交道。
我是開門揖盜呀！
如今，這夥不講情麵的土匪連我也一鍋端了。怎麼辦？不管怎麼說，我孟顯揚就是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洋人，也不能讓土匪掘了我的祖墳，破壞了我家的風水。我混到今天這般天地，祖上有陰功，風水也起作用。還有，那裏邊有我的陰宅呀，那裏將是我百年之後的休憩之地，哪能讓土匪破壞呢？人們都說，活著的人，建起了陰宅會大福大貴，破了陰宅會凶險莫測……我要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