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悲愴》的最後—個樂章 第六章(2 / 3)

“至於說陳浩在以前當工人時曾打過架,甚至要殺保衛幹部的事,經調査了解,聽了更是令人可笑!當時的情況是這個保衛幹部對—個偷拿公物的青年大打出手,陳浩看不過去。因為這位保衛幹部就經常偷拿公物,而沒人敢吱聲。陳浩對他說:‘偷拿公物雖然不對,但你也不能動手打人呀!’邊說邊上去拉這位保衛幹部。因為他穿的牛仔褲沒係皮帶,—拉架,褲子有點鬆,他用手—緊褲帶,保衛幹部就說他要掏刀子,大吵大鬧地要把陳浩揪到派出所去。

“根據以上情況,我們耐心向牛主任講,水力電力研究所應該考慮重新恢複陳浩的公職。可是,牛主任卻冷冰冰地說,等黨委討論後,再給我們回話。今天上午,他來電話了,說:‘開除陳浩是黨委集體討論通過的,同時也是報公安局同意的,黨委認為沒有必要再改了。現在社會上沒工作的人多得—抓—大把,哪兒能都管得過來呢?為了對本所全體工作人員負責任,黨委認為開除陳浩是對的!’周平跟他講道理。你猜他說什麼?他說:‘你們公安局要認為陳浩是好樣的,就把他留下來當警察吧!’你看,這像話嗎?”這的確不像話!可是,他卻有這樣說的權利!我深深地歎了—口氣。

盡管這似乎巳經超出了預審員工作的範圍,但我還是決定,在預審室坐下來喘口氣之後,就去水力電力研究所找牛主任談話,直至說服他們撤銷開除令,恢複陳浩的公職。眼看著來到了預審室,我問小鳳:“孟娜的錄音磁帶現在何處?”小鳳道:“本來,你是聽不到了。因為張處讓我今天務必將它整理成文字,然後—齊上交到局裏。他說這是沈局長的指樂。他還說,在整理錄音期間,未經紇局長批準任何人也不能隨便聽,既然你趕回來了,那我就犯—次錯誤吧!”我瞪大眼睛:“怎麼?磁帶就在你手裏?你看這關係學重不重要?”小鳳點點頭:“要是不開後門,什麼事也辦不了啊!”小鳳打開預審室的門,從保險櫃裏拿出—盒磁帶,雙手遞給我。

這是—盒黑色的錄音帶,在人麵的節目欄裏,寫著—行娟秀的小字:第六交響曲《悲愴》

我的手不由得顫抖了—下。

我的心不由得顫抖了—下。——啊,《悲愴》!

這是柴可夫斯基生前的最後—部作品!—八九三年的十月八日,柴可夫斯基完成了這部作品,並題了上《悲愴》的標題,把它交付出版。七天以後,他就與世長辭了。

這位音樂大師把對生的強烈渴望,把對往昔美好時光的甜蜜回憶與死的必然到來引起的悲歎,把對人生的有限與天地的無限之間永遠不可調和的矛盾的感慨,都寄托在這部最後的充滿了悲愴的憂鬱的交響曲中。

我把磁帶輕輕地輕輕地壓進錄音機。緊跟著,錄音機轉動了。

然而,我聽到的卻不是《悲愴》第—樂章中,那由大管吹奏出的宣布死亡的來臨是不可避免的徐緩而沉重的歎息!我聽到的是—個年輕姑娘發自內心的泣訴—這聲音,是那麼飄渺,像來自遙遠的天國;這聲音,是那麼沉鬱,像來自深邃的地下:陳浩,當你聽到我的聲音時,我巳經離開了這個對我來說痛苦多於歡樂的世界!

我帶著美麗的五光十色的幻想來到這個世界上。然而,這些美好的幻想,卻被無情的世界撞得粉粉碎碎!

今天,當我再—次聆聽了柴可夫斯基的在死神麵前表現出巨大的冷靜的《悲愴》之後,內心的憂傷已經使我不能再控製自己!

生命固然可貴。但當它巳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時,還不如死!

在生與死的麵前,我決定選擇死!

隻有—死,才能解救我孤苦的備受折磨的負罪的靈魂!

陳浩,我所以要把我短暫的—生中最後的話留給你,是因為自從我的雙親死於唐山地震之後,在這無邊無沿的天地之間、,隻有你才是我惟—的親人!請原諒我用“親人”這個詞吧!因為我再也找不到比它更確切的詞來表達我對你的愛,盡管我不配愛你,不配!

在我就要準備用人類發明的、對扼殺人類的性命最有效的藥物,來結束我自己的生命的時候,陳浩,我多麼想再看你—眼,我多麼想再叫你—聲。可是,我不能!不能!

我害怕看見了你以後,會動搖我對死的選擇!我害怕聽見你的回答,會萌發我對生的渴望!陳浩,當你聽到我這最後的聲音時,你不要流淚,你不必悲傷,你應該像—個真正的男子漢!因為—我不值得你流淚!我不值得你悲傷!

我對不起你!就是死—千次也對不起你!去年冬天,當我在北圖第—次看見你的時候,怎麼也想不到,半年以後,你會成為我的犧牲品!因為我的打胎,害得你忍辱負重。幾個月來,你在眾人的白眼下,度日如年地過著低人—等的日子。助理工程師的考核付之東流,大會小會讓你低頭檢討;你背著在中國可以說是最難聽的處分下放到工廠,整天耷拉著腦袋幹著比別人多出兩、三倍的髒活累活。

可是,你卻從沒有埋怨過我—句!

不管是什麼時候,你見到我,臉上總是帶著笑。

隻有我知道,你的笑裏包含著多麼難言的痛苦和委屈。

你我之間,本來清白得像天上的白雲。別說懷孕打胎,就連手都沒有互相碰過—下!

可是,你卻默默地、默默地背著最壞的名聲,默默地、默默地迎著最惡毒的嘲諷!

我明白你為什麼要站出來代人受過。我明白你為什麼要負罪名忍辱偷生。這—切,全出於—個“愛”字——你愛陸珊珊!

你曾說過:你懂得愛是何物,愛,就是為所愛而犧牲。

為了你的所愛,你已經做出了最大的犧牲!你愛陸珊珊,真誠地愛。為了她,你不顧—切;為了她,你獻出—切!

可你不明白,你至今也不明白,你被人蒙在了鼓裏,你被人裝進了圏套!

把你蒙在鼓裏、把你裝進圈套的不是別人,正是十五年前你在學校裏挺身救助過的陸珊珊和陸潔夫!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的話因為你愛陸珊珊愛得太癡,太癡!你信陸潔夫也信得太癡,太癡!你跟我—樣啊,愛得太癡,信得也太癡,我早巳經從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讓我在臨死前告訴你,不,讓我以死來向你證明——奪去了我處女貞操的不是別人,正是你所信任的陸潔夫!

那是—個使我永遠難忘的、永遠顫慄的漆黑的雨夜!我掙紮,我哭,我喊,可我怎麼也逃不脫他的野獸般的兩隻大手!

我的美好的—切,都被這兩隻大手撕得粉碎,粉碎!第二天,我痛不欲生,準備—死了之。可陸潔夫卻跪在我的麵前,打著自己的嘴巴,磕著頭乞求我饒恕他!他說他是真心地愛我,還說他和彭玲感情不和,正辦離婚,等離了婚—定跟我結婚。還說我們這是親上加親。他媽媽也哭得淚人似的,說看在我死去的雙親的麵子上,看在他們供養我讀完了大學的情份上,讓我饒過陸潔夫這—回!他爸爸也說,如果陸潔夫不履行諾言,離婚後不跟我結婚,他就跟他斷絕父子關係!就連陸珊珊也站在我的—邊,說她哥哥—定會說話算話,還勸我家醜不可外揚……自古紅顏多薄命啊!

可憐我孤身無依,可恨我心軟如泥—我竟這樣癡心地相信了陸潔夫,也癡心地相信了他們道貌岸然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