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還在裝修,裏邊住著幾個工人,那些人都隻穿一條褲衩,說話大聲大氣。二樓臥室透出粉紅色的燈光,客廳的窗簾半遮半掩,能隱約看到穿睡衣的女主人斜躺在沙發上,兩條美腿搭在茶幾上看電視。三樓靠近窗口的這頭,幾位老人正圍住一張麻將桌壘長城,說話聲更是肆無忌憚,偶爾還聽到一兩句罵人的粗話。四樓的小臥室隻看見一個女孩的頭部和一盞很亮的台燈,女孩顯然是在挑燈夜戰,刻苦攻書。他真想一直站在這裏,看對麵的人家一家一戶將燈熄滅,直到某個窗口傳出鼾聲。然而,他今天確實有些疲憊了,想早點上床休息。此外,他心裏惦記的還有屋裏那個穿著睡衣,模樣豐腴的女人。要下鄉了,不和那個女人改善關係,不與她親熱親熱,他如何走得踏實呢!洗了澡回到臥室,李麗依然坐在鏡前,她邊塗抹臉蛋邊欣賞自己,那神情就像是考古學家在欣賞一尊古董。他壯著膽走到她身後站住,朝鏡子上的人臉看了一會,發現她那兩撇橫在眼鏡上麵的眉毛顯然是修理過了,還用染料畫成柳葉眉的樣子,如果不是近看還看不出來呢。“看別人化妝是不禮貌的。”
李麗抗議說。吳啟明有些尷尬地說:“哎呀,我還從來沒看過女人化妝哩,這麼複雜呀。”
她沒吭聲,自顧自地用紙巾將臉上的脂膏擦去。吳啟明說:“我這次去扶貧,要去一年,你在家就多辛苦一點了。”
李麗沉默片刻,才幹巴巴地說:“你去就237去,去哪裏去多久和我們沒什麼關係!”
他的心沉了一下,忙陪笑臉說:“怎麼沒關係呢?其實我也不是主動去的,沒辦法,人家點中了,逃不過呢丨”李麗說:“我又沒反對你去,幹嗎跟我說這些?無聊!”
吳啟明笑說:“有你這句話,我去也放心了!”
李麗彝子裏哼一聲說:“別說得那麼好聽,我又不是小孩子!”
吳啟明說:“我說的是真的,我還怕你不同意呢!”
李麗說:“你以前做什麼事都經過我同意嗎?笑話!吳啟明,我告訴你,別他媽假惺惺的,我心裏有數!”
吳啟明想不到情況會是這樣急轉急下,他苦笑一聲,坐到床頭,打開床頭燈,隨手從床頭櫃上拿了本雜誌翻了幾下,又放回原處。他躺到寶寶身邊,用毛巾替他擦去額頭和脖頸上的汗濕。一會,李麗的工作也結束了,她昂首挺胸繞過床邊走進衛生間。他朝她的背後瞟了一眼,一股邪念忽然湧上心頭,他要殺一殺她的威風。李麗在衛生間磨繒了一會,回到房間,她身上彌漫著一種陌生的香氣。他曉得她最近在美容方麵花了不少心思,新買了一些名字古怪的化妝品,這段時間她好像還在試用,在尋找適合自己的香型,於是他就有了頻繁聞香的彝福。她剛在床的另一邊躺下,黑了燈,吳啟明就急忙把熟睡的寶寶移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後擺出死皮賴臉的姿態睡到她身旁。似乎在跟他唱對台戲,李麗也馬上調整了個姿勢,把一個彎曲的後背朝向了他。他討了個沒趣,心想還是先討好她再說。於是將嘴巴貼近她耳邊說廣哎,你今晚用的香水很好聞喔!”
李麗好似沒有聽到一樣,靜靜地躺在那裏,動也不動。他隻好小心翼翼地將身體貼近她,接著輕輕地將一隻手越過她的腰部,輕輕地摸索起來。在他的手掌落在她的小腹時,他感238覺到她的身體被觸動了一下,但沒有避讓。和往常不一樣,他今晚采取了一種全新的方式,就是用雙手以撫摸的方式將她送上了一次又一次浪峰,而他卻依然像個職業按摩師一樣,仿佛是在例行公事。整個過程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當他大汗淋漓地要上衛生間時,她卻搶先下床,大步地從他身旁跨了過去,嘴上還不幹不淨地罵了他一聲。
廳裏舉行了一個簡單儀式之後,吳啟明他們就出發了。所謂儀式其實就是由劉明出麵請吳啟明和梁進吃了頓飯,陪同的有朱岩、何英姿和直屬黨委書記等人。因為第二天要上路,吳啟明沒怎麼喝酒,而且喝的都是啤酒。席間,劉明惋惜地說,沒有了吳啟明,以後廳裏摘接待的難度就更大了。吳啟明就笑著說,要是真的遇到喝酒方麵的困難,可以隨時把他叫回來。劉明和朱岩都說這是個好辦法,並要他在下麵儲蓄好體能,保持好狀態,要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飯局草草收場,劉明說是讓吳啟明早點回家陪老婆孩子,其實他們也急著到賓館開房打牌去了。原定朱岩要送他們到縣裏的,但在吳啟明的強烈要求之下免掉了。他認為這是多此一舉,他們的名單早已被省扶貧辦傳下去了,隻要到縣扶貧辦報個到就可以直接下到點裏去。見他這樣,朱岩也免了一場勞頓。廳裏派一部最好的越野車送他們上路,梁進無精打采的,一上路就插上安全帶,仰靠在後排閉上眼睛聽從?3。吳啟明和司機熟,一路說話一路走,走到哪說到哪。平時他坐車很少說話,現在說話是擔心司機239寂寞。他們要去的這個地方他以前沒有去過,一路都是新修的二級路,比想象中的要好。他不由地好奇地問司機:“這條路是什麼時候修的?”
司機說:“不曉得,反正都是這兩年修的。”
吳啟明說:“好呀,要是每個縣都通這種路就好了!”
司機說:“聽說目標是縣通二級路,鄉通柏油路。”
吳啟明說:“要是真這樣,就太了不起了!”
司機說:“吳副,你應該學開車,要是你會開車就可以自己開車下鄉了。我們車隊那部老切諾基放在那裏根本沒有人用哩!”
吳啟明說:“好,等有空了我就去學。我跟你說吧,我的夢想就是有一部自己的車!”
走了兩個多小時,車到了縣城。經人指點,吳啟明和梁進在一個新開發區找到了縣扶貧辦。這裏說是辦公室其實是一家賓館,高五層樓,一樓是酒樓,二樓辦公,三四五層都是客房。整座大樓前臉都鑲上了藍色的玻璃,顯得神秘而氣派。縣扶貧辦一個姓藍的副主任接待了他們。吳啟明向他打聽是不是可以馬上下到馬安鄉去,藍副主任笑吟吟地說:“莫急莫急,縣領導還要見你們呢!”
他親自叫人先把吳啟明他們安排到客房住下,然後十一點半到一個包廂吃午飯。到了包廂,吳啟明和梁進才看到工作隊的其他四位成員,他們分別是來自省民委的何少康和謝芳,省文聯的嚴文生和黃思,大家見麵便熱烈地握手寒喧起來。都在培訓班上見過麵,且都已經曉得何少康是組長,吳啟明和嚴文生是副組長,大家說話都沒什麼拘謹。謝芳是惟一的女隊員,二十五六左右年紀,短短的發形,乍一看還以為是個男子。這是一個大包廂,裏邊擺了兩張飯桌,除了六名扶貧隊員和三個司機之外,還有一些陌生的麵孔。藍副主任一番介紹240之後,吳啟明才曉得都是縣扶貧辦的成員。吳啟明他們六人,加上藍副主任和一個姓岑的調研員坐在一桌,三名司機被安排到了另一桌。大家都坐下了,菜也上了,藍副主任又帶進來三個人。見所有的當地人都站起來,吳啟明他們才意識到是來了官,也跟著站了起來迎候。來人一個是縣委楊副書記,一個是副縣長陳艾,他們在藍副主任介紹之下逐一和大家握手,然後才坐下來。推讓一會,楊副書記舉起酒杯說:“同誌們辛苦了,我代表縣委、縣人大、縣人民政府、縣政協四家班子,歡迎各位到我們國家級貧困縣參加扶貧工作。來,我先給大家洗塵,敬大家一杯!”
酒宴喝的是一種叫做散裝茅台的酒,是專門到茅台鎮去拉回來的。據說喝瓶裝茅台太惹眼,就有人想出了這個主意。吳啟明喝了兩口,覺得還有些茅台的味道,但口感卻遠不及瓶裝茅台好。心想,人家縣裏能拿這種酒招待他們,也箅是高規格了。
坐了一會,吳啟明終於聽出來,楊副書記是從省裏下來掛職的,原職是省委辦公廳的一名處長。而更令他訝異的是副縣長陳艾,他總覺得有點麵熟,經打聽,原來竟是同事陳寧的堂兄。他原先是一名作家,在省內小有名氣,到縣裏任職已經兩年多了,目前分管扶貧工作。吃了午飯,司機都回去了。按縣裏的安排,下午由縣扶貧辦給大家介紹情況,熟悉環境,晚上住一宿,明天才進駐馬安鄉。陳艾在縣裏還沒有自己的房產,在扶貧賓館三樓有一個單間。吳啟明隨他過去看看,剛坐下他就撕開一條中華煙,取出一包,彈出一支給他,他急忙擺手表示自己不抽煙。陳艾自己銜了一支,點燃後噴了一口,說:“你不抽也好,我現在是煙241酒撲克三毒俱全,戒不掉了!”
吳啟明說:“我主要是抽不起,煙是高稅率商品,越來越貴,以前也差點想柚了!”
陳艾說:“我早就會抽了,寫東西不抽不行。酒是到縣裏才學會喝的,現在,在黨委政府幾乎沒有對手!”
陳艾說完獨自既得意又無奈地哈哈大笑起來,吳啟明也忍不住跟他笑了。吳啟明說:“那你現在還寫東西嗎?”
陳艾指著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說:“喏,筆記本基本上是用來上網和打遊戲的,長的東西基本不寫了,偶爾寫點散文隨筆之類,但不敢用真名了,寄稿費也是寄給老婆那邊!”
吳啟明說:“為什麼呀?”
陳艾笑了笑,說:“不是明擺著嘛,我要是繼續寫東西,人家還不把我當文人看待了?把你當文人看待那以後不是往文聯社科聯那邊走了!原來說摘創作是人多路窄,想不到官道上人更多,路更窄,也更險惡呢!”
吳啟明說:“那你當初為什麼不繼續當作家呢?這不是浪費了你的才氣了麼!”
陳艾沉吟片刻,歎道:“唉,那地方也不是我這種人呆的。好端端的一個地方,來了一個雞腸狗肚的女人,她硬是把那裏當成官場來爭權奪利,我不走她哪裏放過我啊!我下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呀!”
吳啟明擔憂地說:“那你以後怎麼辦?”
陳艾苦笑說:“我能怎麼辦?隻有一條道走到黑了。”
吳啟明說:“那你的家庭呢?”
陳艾臉上立刻凝重起來,憂鬱地說:“你說,我總不能把老婆孩子弄到這種地方來生活吧?那樣我對得起他們嗎?我老婆她當然也不會來了。她還說五年內我調不回去就跟我離婚,我相信她這個人說到做到!”
這個話題顯然太沉重了,已經觸動到了棟艾內心的痛處。吳啟明連忙轉個話頭說:“你孩子多大了?”
陳艾打開桌上的筆記本,臉上立即現出了笑容,說:“小學242一年級了,調皮得很。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要和我視頻聊一會才睡覺哩!”
隨著電腦的啟開,一個調皮的小男孩的圖片躍然屏幕上。接著是圖片夾一一打開,一幅幅他們家庭圖片滾動而出。吳啟明饒有興趣地瀏覽了一遍,說:“你結婚比我早嘛,我小孩才四歲呢。”
陳艾關掉筆記本,笑說:“我確實是早婚,那時候是速戰速決,先生米煮成熟飯。我原來在鄉鎮當中學老師,老婆是縣城的中學老師,比我有優越感,所以追她的人也不少。我要不是寫點東西,她也不會嫁給我!”
吳啟明說:“我老婆也是中學老師,智商太髙,很難相處。”
陳艾說:“我老婆是搭我的車調到南寧的,到了城市她就沒有多少優越感了。不過,現在的人已經和以前大不一樣了,生活態度很讓人擔憂。我老婆就經常被人請出去打牌,甚至喝茶吃飯,常常把孩子一個人丟在家裏,很晚才回來!”
吳啟明問道:“你一般多久能回家團聚一次?”
陳艾無奈地說:“我們縣不歸南寧市管,開會一般都到市裏去,我這種身份一般到省裏開會的機會很少。忙的時候一兩個月都回不了一次,不忙就半個月回去一次。”
吳啟明說:“你會開車嗎?”
陳艾說:“我下來了才偷偷學的,你總不能經常帶司機回去吧?周末人家也要休息的啊!”
吳啟明告別陳艾回到宿舍,梁進已經躺在床上午睡了。他打開手機,發現已經儲存了好幾條信息,其中有一條是吳桐發來的笑話,她說隻要他在鄉下,她就會每天給他發一則笑話。另一條是陳陽發來的,告訴他大橋的圖紙已經設計出來了,放在他那裏。他看手表已經一點半鍾,正是午休時間,不便打擾陳陽,就給吳桐發信息,讓她抽空到陳陽那裏去取回圖紙。不料,吳桐馬上給他複來短信抗議:“你吵醒我了,你賠我!”
吳啟明:“對不起,打擾了!”
吳桐:“你到鄉下了麼?那裏苦麼?”
吳啟明:“我們還在縣城開會,明天才下去。”
吳桐:“你什麼時候回來?”
吳啟明:“我準備紮根農村,不回去了!”
吳桐:“嗬嗬,你好勇敢,好可愛喔!”
吳啟明:“我遇到陳寧的堂兄了,在這當副縣長。”
吳桐:“我要和你通話。”
吳啟明:“不行,我馬上開會了。你先去陳陽處拿圖紙回來,晚上再聯係!”
吳桐:“抗議!!”
下午的會由藍副主任主持,隻進行一個多小時就散了。不過也讓吳啟明他們明確了自己這一年的主要任務,就是幫助紅河邊的兩個村莊解決飲水問題,另外有可能的話再給鄉裏辦一兩件實事。晚飯前的一段時間是自由活動,由岑調研帶大家到縣城街道去走走,熟悉一下。吳啟明邊逛街邊和吳桐通電話,主要是了解圖紙的情況。吳桐告訴他,圖紙已經拿回來了,本來陳陽要留她一起吃晚飯的,但沒有他在場她感覺不太踏實,就回來了。他沒有跟她多說廢話,便叫她馬上打電話給建軍,讓他馬上來取圖紙回去,趁枯水期到來趕緊把河中間的兩個橋墩先搞起來。那頭的吳桐聽了就有點不高興了,抱怨說:“憑什麼你可以這樣對我發號施令呢,我又不是你們平用村的人。”
見她不高興,他趕忙又說:“哎,誰叫你是我妹呢。你先幫個忙吧,下次回去請你吃一頓巴西烤肉!”
說了一番好話,才令吳桐又轉怨為喜,滿口答應幫他辦事。他還是沒忘記提醒她繼續催促她母親,盡快從財政廳弄到那筆錢,她說:“別說了,我比你還急呢!”
晚餐還是在老地方,不過提高了規格,縣委書記和縣長都來了,酒也換成了貨真價實的七兩裝茅台。吳啟明從陳艾口244中獲知,書記是從市裏調來的,縣長則是從別的縣提拔過來,家屬都不在本縣。僅縣委政府兩家領導,就有六個人羼於兩地分居的情況。如果連同縣直的一些部門,頭頭們異地分居的情況就更嚴重了。家不在本縣,平時大家都在招待所餐廳吃工作餐,如有接待任務,往往是大家湊成一堆,團結一致和客人拚酒。用這些領導們的話講,叫做有酒同喝,有難同當。何少康是組長,又是來自有錢單位的處長,自然成了目標,被書記縣長夾在中間,一時無法動彈,嚴文生也被縣長和藍副主任兩頭夾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