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桐俏皮地瞟他一眼說:“說了。”
他驚詫地說:“都說什麼了?”
“簡直不堪入耳,不告訴你丨”她說。他有些尷尬地坐起來說:“昨晚睡不好,困得很。”
吳桐說:“我不明白,老鼠那麼鬧你妹他們怎麼可以睡得那麼香呢?”
“唉,人家都習以為常了。要是我們天天生活在農村,也228一樣能睡的!”
他說。他們隨眾旅客一起下了車,又各自忙著去找地方輕鬆。等吳桐回來,吳啟明已經幫她買了一份炸河魚快餐,兩人坐下就開吃起來。吳啟明還是被昨夜的事掛住了,他咬了一口魚肉後說:“我必須跟他們訂一個協議之類的東西!”
吳桐說:“你說誰呀?”
吳啟明說:“建軍他們。有個東西約束他們,不能讓他們亂來。否則,一出什麼事我的責任就大了!”
吳桐說:“這樣也好,免得後患。哥,我真是越來越崇拜你了!”
吳啟明瞪眼問:“為什麼?”
吳桐又作俏皮狀,故弄玄虛地說:“不告訴你,這是我的秘密!”
傍晚時分,班車將要進人南寧的時候,吳桐忽然傷感地說:“唉,我真的不想回家,希望這樣不停地旅行下去,就我們兩個人!”
吳啟明說:“盡說廢話!”
吳桐說:“不是廢話,是真話。我覺得我這個人根本就沒有家的概念,這個世界上也沒有真正屬於我的家。我討厭現在的家,討厭上班,討厭自己,還討厭……唉,不說了!”
吳啟明說:“吳桐,你大概屬於雜誌上說的那種小資吧?別整天都這麼唉聲歎氣啦!我覺得這個社會一點都沒虧待你,你該享受的都享受了,你該有的也有了。你想一想,你一個人擁有的資源比我們一個村子的人還多,你還不滿足嗎?”
吳桐說:“你別誇大,我什麼時候該有的都有了?我就沒有合適的男人嘛!”
吳啟明說:“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別怨天尤人了!”
吳桐的雙眼忽然紅了起來,酸酸地說:“我……討厭你!”
國慶中秋長假後的第一天早上,吳啟明剛上班就隨朱岩、何英姿去見劉副廳長。吳啟明隨手拿了記錄本和筆就跟在朱岩身後上了樓。他們坐下後,劉副廳長竟破例地為三人各泡了一杯茶,然後漫無邊際地聊起長假期間的一些趣事。劉副廳長說整個長假他都是在髙爾夫球場上度過的,他的一位朋友是青山高爾夫公司的股東,平時也沒怎麼有時間揮杆打球,放假了就硬拉他去打了幾天高爾夫,現在水平真的大有長進了。朱岩說這些天他帶孩子去了一趟農村,還去到以前他插隊時住過的東家,一路走一路憶苦思甜,試圖感化一下孩子。不料,自己非但教育不了孩子,還讓一個當年曾經喜歡過自己的村姑給臭罵了一頓。大家聽了都忍不住一陣大笑。何英姿稱這幾天長假她差不多都和孩子在公園裏過,一天逛一個公園。平時欠孩子太多,這次終於一次還清了,這下可以安然一段時間了。她想不到南寧現在增加了好幾個公園,以前隻有人民公園、南湖公園和動物園。劉副廳長笑說現在的林場都改成森林公園了,以後公園還會更多呢。吳啟明忽然覺得辦公室裏有一種被圍剿的陰謀所籠罩,而被罩在中間的可能就是自己。老奸巨猾的劉明可能曉得他帶吳桐回老家的消息了,或許現在他這是在旁敲側擊呢。他正想編一個謊話解脫,不料大家的目光已經移到了他的身上。劉副廳長眯著眼說:“小吳你這個大孝子,又回去看你母親了230吧?”
吳啟明應付地說:“嗯,不回老家去哪裏呢!”
劉副廳長說:“我看長假是越過‘越沒什麼意思了,想出遠門機票車票都緊張,東西又貴,我認為不如多點輪休的時間,讓大家自己支配多好,免得人擠人的。”
朱岩說:“長假有長假的好,沒什麼事打擾。我們廳幾位領導都是好人,過節都老老實實呆在家裏。有些單位頭頭專門挑假期往外跑,不僅下邊接待的累,司機秘書也跟著累丨”何英姿說:“嗬嗬,照你這麼說,放長假了領導就隻能窩在家裏了,那也不公平呀!”
劉副廳長說:“人家德國施羅德總理出門度假就自己開車,以後領導都像人家那樣使用私家車,問題就解決了!”
吳啟明想,即使不是拿他來說事,劉明也絕對不是叫大家到這裏來閑聊這麼簡單。他決定少說為佳,以靜觀變,看看情況再說。果然,說了一通廢話之後,劉明才清了清嗓子,慢悠悠說:“好吧,該說正事了。叫你們辦公室三位領導來,是想通報一些情況,順便研究一下工作。近段時間廳裏連續接到了兩個任務,一個是選派兩名處級幹部下到縣裏掛職,一個是繼續抽調幹部下扶貧點抓扶貧。其中,掛職的人選已經敲定了,重點工程處一名處長將到桂北去掛副書記,人事教育處一名副處長到桂東掛副縣長。現在還有去扶貧的兩個人選沒有最後落實。經過廳黨組研究,已經決定從機關黨委抽一個幹部,另一名領導打箅在我們辦公室裏抽。”
當劉明剛說到還要抽幹部下去扶貧時,吳啟明就隱約覺得,有一顆子彈已經從那個遙遠的扶貧點在往這間辦公室急速飛來,而且越飛越近,越來越接近靶心,那個將要被擊中的圓點就是他自己。因此,就在劉副廳長說出了辦公室的名字,而朱岩和何英姿的神情依然是泰然自若時,他就更加確信了231自己的猜測。於是,幾乎是沒有經過多少考慮,也幾乎是沒有讓劉明的話有太長的停頓,吳啟明就接著說:“我去吧!”
朱岩怔了一下,緩緩地說:“小吳,這個……我看還是先討論一下再定吧!”
吳啟明說:“這個問題不需要討論了。我年輕,剛提拔需要煆煉。更重要的一點是我熟悉農村,習慣了鄉下生活!”
何英姿說:“其實下鄉工作還單一,我也想去!”
劉明說:“好啊,我就欣賞你們辦公室的這種氛圍,有什麼難事大家爭著去。不像有些處室,說到下鄉,說到去辦什麼棘手的事,大家都爭相推諉。好,你們就別爭了,我說點看法吧。你們三個人,朱主任肯定是不能動的,在廳裏他的工作甚至比我還重要哩。小何呢,還要跑一跑明年預箅的事,那也是不好動的……”吳啟明插話說:“還是我比較合適嘛,我去!”
劉明盯住他說:“小吳呢,其實廳裏的工作也很需要你,你是一顆新的酒星嘛(笑〉,有你在場我們至少不用喝那麼多酒嘛。不過,任務就是任務,我們不能不參與。所以,我意見還是抽你下去,時間一年。怎麼樣,有什麼困難嗎?”
吳啟明想了想說:“沒問題!”
朱岩說:“現在扶貧不像以前,不必整天都窩在那裏,小吳你還要兩邊跑的喔!”
何英姿說:“是呀,比如接待啊會議啊,你不回來我可搞不掂!”
劉明說:“好,那小吳的工作就暫時由小何代一下。朱主任,下午我們可以報名單了!”
吳啟明回到辦公室,掩上門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想動彈。想到將要離開辦公室一年時間,也就是離開這個座位一年時間,他的心情就難以平靜下來。一年時間,亦短亦長,與自己讀那麼多年書相比,這一年時間實在箅不了什麼。但要是掐指頭數數,三百六十五個日子也不是那麼好捱的,尤其是232在鄉下。扶貧點可不像在平用村老家,有自己的親人和熟悉的鄉土。不過,按照以往的經驗,別人下鄉也不是釘子一樣整天釘在鄉下,也還時常回來到處跑一跑,或曰跑項目,或回來參加一些活動。現在一個扶貧工作隊往往都是幾個廳局共同組建的,一般都有好幾個隊員,大家湊在一起也不會感到孤單。而且,現在的工作隊也不像從前那樣,非要和農民“三同”(同吃同住同勞動)不可,基本上都住在鄉鎮或者村部裏。對於他來說,如果工作量不是很大,而且管得不是很緊,或許還會有時間兼顧一下大橋的事情。要是這樣,下鄉扶貧也不是什麼壞事。現在,吳啟明最想知道的是什麼時候下去,那個一起去的人是誰。由於剛才的疏忽,他沒有留下來向劉副廳長詳細了解相關的細節。當他再一次來到劉明辦公室門口時,看見劉明正在和機關黨委的三個人在裏邊說事。他沒去打擾人家,但他大體猜得出來,大概也是在重複剛才他們談的事情,要落實一名下鄉的名額吧。他剛要轉身離開,卻見吳桐輕手輕腳地出現在身後。她急忙把他扯到一邊,故作神秘地說:“哥,你聽說了嗎,他們說要抽兩個人下去扶貧,我們兩個報名吧!”
吳啟明不解地打量她說:“你想報名,為什麼呀?”
吳桐說:“不為什麼,就是覺得好玩!”
吳啟明瞪了她一眼說:“你有毛病啊!”
說著把一臉驚愕的吳桐甩在走廊裏。一心想去扶貧的吳桐曉得吳啟明已經被指定後,竟逐個去找了幾名廳領導死纏爛磨,強烈要求給她一次鍛煉的機會,但均無功而返。而不想下去的機關黨委的梁進卻被點了名,拉著臉和吳啟明一起去參加了前期培訓。梁進是機關黨委惟233一的主任科員,性格有些孤僻,酷愛上網,三十大幾了還沒成婚。沒有人曉得這其中的原因,機關裏的一些好心人都隻能是為他幹著急。這次讓他下鄉,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因為頭上是兩個處級幹部,而且年齡都偏大了。最讓他受不了的是到鄉下後上網問題,因此他很不情願,整天都不高興。培訓回來,吳啟明站在省地圖跟前找了好一會,終於找到了他們要去的地方,那是個緊挨紅河邊一個叫馬安的鄉鎮。馬安與南寧的距離雖然隻有去他老家的一半,但圖上表明,到那個地方的公路細小而彎曲,類似於一根卷曲的毛發。他特意從辦公室把這個消息用電話告訴給了李麗,想聽聽她的反應。也許是還沒有完全結束冷戰的緣故,電話那頭的李麗還是顯得不冷不熱,似乎他說的事與她沒什麼關係,哼哈幾聲後就放下了電話。即便是這樣,吳啟明也覺得自己已經完成了一個程序。他要完成的第二個程序是去找老同學陳陽,讓他幫忙設計一下平用大橋的圖紙。當天晚上,他帶著吳桐一起去見了陳陽,地點是在一家新開的海鮮酒樓包廂裏。他們趕到包廂時,陳陽還沒有到,服務小姐先給他們上了茶,然後是打開家庭影院係統,讓他們先唱卡拉01。吳桐對這個超豪華的包廂十分滿意,一口氣就點了幾首歌,要吳啟明和她對唱。當他們沉浸在《明明白白我的心》時,陳陽和另外一男兩女進來了。陳陽一進門就誇張地鼓了幾掌,怪裏怪氣地喊道:“喔耶,喔耶!”
吳啟明停止了演唱,將話筒遞給陳陽說:“來,給你們愛一下吧!”
陳陽說:“靠,我哪敢愛呀!來,啟明,給你介紹個朋友,丁工,醫學博士。這兩位美女,這位是劉小姐,這位是路小姐!”
234見吳啟明和丁工握了手,陳陽說:“這位是政府官員吳啟明副主任,我的好同學,好朋友。那位小姐是……”吳啟明接住話頭說:“也是我們廳的同事,吳桐小姐。”
陳陽說:“噢,想起來了,她不是你妹麼?對不起,我真是健忘!”
大家在大沙發上坐下來,陳陽說:“你們唱歌吧,我和啟明先去點菜!”
吳啟明隨陳陽來到海鮮池,陳陽連點了幾道菜後,又問吳啟明說:“你還想吃什麼?”
吳啟明說:“夠吃了。哎,那個劉小姐是新換的吧?”
陳陽笑說:“當然是新的了,我和女朋友交往一般不會超過三個月的。你還是濤聲依舊啊,好同誌。你那個吳桐,看起來還挺純的嘛!”
吳啟明說:“純不純和我有什麼關係?不過我們的友情是挺純潔的,你不要用有色眼光看我們兄妹嘛!”
陳陽搖頭說:“我真是不明白,我們兩人的生活觀為什麼差別就這麼大呢?”
吃飯之前,吳啟明把平用大橋地址的測量數據和一疊照片交給了陳陽。陳陽邊看邊問總造價多少,吳啟明告訴他目前隻落實三十萬元,造價應該在六十萬左右。陳陽聽了笑說:“開玩笑吧?還不及我一套別墅的造價呢!”
吳啟明說:“就是這麼點錢,你無論如何得幫我把橋設計出來,前提是能走十噸重的卡車!”
陳陽說:“施工隊呢?”
吳啟明說:“是村民自己幹的,哪請得起施工隊呢!”
陳陽皺眉說:“啟明,這種事你都敢幹,真是怕你了!”
吳啟明說:“陳陽,你說一句話,這個忙你到底幫不幫?”
陳陽皺著眉頭,說:“啟明,不是我陳陽潑你冷水,修一座跨河大橋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幫你畫幾張圖可以,但人家敢批嗎?這是明顯達不到工程造價基本要求的,誰敢為你冒這235個險?出了事誰負責?你這點錢要修七十米大橋,恐怕是史無前例了。有些事情,單憑一股熱情是不夠的,要用腦子思考一下才行。你是經濟學碩士,怎麼能跟農民一樣想問題呢!”
吳啟明愣愣地坐在那裏,許久才說:“陳陽,我也是沒辦法才這麼幹的。你不曉得平用村有多難,要是沒有人幫助他們,那一個村的人就永遠沒有水泥橋過了!”
吳桐忍不住插話說:“陳總,如果六十萬不行,你就畫一個八十萬的,錢不夠我再幫他們找。那個村子要是不修橋,年年都會有人從木橋上掉下河去,死的死,傷的傷,多可憐呀!陳總,你還是幫個忙吧!”
陳陽苦笑說:“既然是這樣,我也沒話說了。我找個交通設計院的朋友幫忙,設計費我來幫你摘定得了,箅是我的一點讚助得了。我實在沒時間,搞你這個我還能吃喝玩樂嗎?還是先吃飯吧!”
吳啟明的臉龐終於鬆弛下來,舒了一口氣說:“媽的,挨你嚇這一下,我都快要崩潰了!”
陳陽大聲說:“來來,喝酒,喝酒。喝什麼酒?”
丁工笑說:“我這個人呀,就三個字:酒好喝,好喝酒,喝好酒!”
吳啟明說:“陳總請客,當然喝好酒了。”
送別吳桐回到家,寶寶已經睡覺了,李麗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鏡子專注地摘臉。她顯然剛冼過澡,身上的粉紅綢睡衣上還有些水漬。從側麵看過去,李麗豐滿的曲線暴露無遺,雖然她略有些發胖,但看上去還是屬於豐腴的那種體形。還沒懷兒子以前,她的體形甚至有點偏瘦,乳房也偏小,他還暗暗擔心她養不了孩子呢。都說女大十八變,其實有的女子懷孕生產後更是變得離譜,胖的可以變瘦,瘦的可以變胖,白的變黑,黑的變白。甚至有的原來長得不怎麼樣,生過小孩之後反而更耐看了。李麗就是那種由瘦變胖,由黑變白的女人,那種變236化很大的女人。吳啟明隻是瞥了她兩眼,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兩三秒鍾。他並不急於去騷擾她,而是到陽台去,做了幾個甩臂轉體動作,卻又停住了。透過紗窗朝對麵那棟樓看去,他能很清楚地看見對麵單元從一樓到三樓的一些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