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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裏躺在床上,李麗想,這個吳啟明要麼是還在外麵吃飯喝酒,要麼可能是轉回扶貧點去了。若是在外麵喝酒,為什麼又不開手機呢?會不會是沒有電了?沒有電也該往家裏掛個電話,說一聲吧?就箅是對她有意見,也可以告訴其他人嘛!不過這些都不要緊,隻要他一會回來,她就會等他,看他喝醉了沒有,看他還能不能夠洗澡,看他還會不會睡到自己的身邊……李麗腦海裏像放幻燈片一樣,浮現著吳啟明的樣子,兩隻耳朵卻在監聽屋內的任何響動,她在期待著屋門的響動。此時此刻,吳啟明他們正窩在汽車駕駛室裏動彈不得。267不出所料,二級公路上的那幾公裏爛路又塞車了,一輛超載的貴州運煤車陷進了爛泥裏,正在等待拖車施救。停頓在公路上的汽車又排起了長隊,吳啟明和阿八打著手電筒去察看了出事地點,不一會就被毛雨打濕了頭發,隻好趕緊回到車上等待。阿八嘟噥說:“他媽那個X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曉得帶個小姐上來摟一摟也好嘛!”

建軍說:“要不要我現在去找一個給你?”

阿八說:“吊,說著玩的。這你就不熟了,這一帶幾十裏不會有路邊店!”

吳啟明說:“那你還是閉一下眼吧,免得後半夜打瞌睡哩!”

阿八說:“要睡就大家一起睡,不過也不能睡得太死!”

吳啟明問他為什麼,阿八回答說沒什麼。他覺得這方麵阿八比他們有經驗,大概和安全方麵有關,於是就隻閉上眼睛假寐,不敢睡著。他試圖合一會眼皮,但怎麼也睡不著。他又張開眼睛,看見朦朧的車窗外,不時有人打著手電走過。他悄悄地掏出手機,打開一看,一點信號也沒有,也看不出多少時間。這時候,工作隊何少康他們在幹什麼呢?在打牌還是看電視呢?李麗和寶寶呢?他們肯定已經睡覺了吧。這時候,他多麼想給吳桐或者女醫師發個短信什麼的,最好能夠和她們用短信聊聊天。可是,這裏離城市太遠了,這裏是真正的荒山野嶺,要是沒有這麼多車輛排在一起,就是他們三個人也會感到寂寞的。阿八和建軍都睡著了,還打起了輕微的鼾聲。這時候,吳啟明又想到了母親,天氣變冷了,不曉得母親過得怎麼樣了。這段時間太忙,心太亂,確確實實把母親給淡忘了。就是在離開南寧的時候,他也沒記得要給老人捎點什麼東西。想著這些,吳啟明便開始惱恨自己了。不就是和李268麗鬧點不愉快?一點別扭就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不堪,就把自己的母親忘記了,這還像什麼男人呢!啊不,他又想起來了,是因為那座橋,是因為建軍的到來,是因為建橋資金的問題……總而言之,是橋引起的一連串問題,使他忘記了母親。因為橋而忘記了母親,這簡直太荒唐了。然而,不正是因為母親才會有這座橋的麼!胡思亂想了一會,吳啟明反而有些迷迷糊糊的了。當睡意像一張黑布漸漸地將他包裹的時候,他感覺到車身輕晃了一下,接著又晃了一下。吳啟明迅速地從混沌狀態中驚醒過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有人爬車了。他馬上搖醒建軍,低聲告訴他後麵有情況。說著他來不及多想就輕手輕腳地打開車門,率先從駕駛室跳了下來。與此同時,建軍也推醒了阿八,操起手電筒就跟著吳啟明跳下車。吳啟明緊貼著車邊往後邊摸去,剛到車廂後門,就聽到叮當幾聲,兩個黑影正從車上滾動一捆線材。他立即大喝一聲:“幹什麼?”

兩個黑影聽到吼聲,非但沒有害怕,反而有人將手電光朝他射來。見他單槍匹馬,從車上忽然跳下一個賊,朝他臉上就是一拳。這時,建軍提著手電趕到,另兩個賊操起木棍朝他們衝過來。凶賊的這一拳將吳啟明的眼鏡給打掉了,他的眼前立刻渾然一片。不管那麼多,他朝前猛地一撲,竟將凶賊抱住了,他邊抱住賊人邊放聲大喊。凶賊想不到會有人這樣拚命死死地抱住自己,攥在手上的鉗子就在他的身後一陣猛砸。建軍那邊就有些吃緊了,兩個賊人一個揮起木棍朝他砸來,一個邊用電筒射他的眼睛邊試圖踢他。所幸的是賊人那根木棍太粗了,連揮了幾下都沒有掃中建軍。到底在部隊呆269過,建軍躲閃了幾下,竟然把對方的木棍奪到手裏了。這時,後麵的汽車忽然亮起了大燈,汽笛也跟著鳴響起來。被吳啟明抱住的家夥塊頭和力氣都比他大,當他看到後麵的汽車響聲大作,同伴手中的木棍已經落到建軍手裏時,覺得再耗下去就有可能被捉,就猛然將吳啟明往前狠命一推,把他推倒在地上。接著一個凶賊大喊一聲,另兩個賊人一閃身,分頭鑽進路邊的甘蔗地裏,趁黑逃走了。建軍把吳啟明從地上拉起來時,阿八才從車的另一邊趕過來,詢問他們發生什麼事了。當他獲知竊賊試圖盜搶車上鋼材,吳啟明被打傷時,便大聲嚷道:“你們怎麼不叫醒我呢?”建軍說:“我不是已經推醒你了嗎?”

阿八說:“我隻覺得有人推了我一下,後來又睡過去了,直到喇叭響了我才醒來。這幫王八蛋,要是我在場肯定能逮住他個把的!”

吳啟明好在身上穿得厚,背後沒受什麼大傷,隻是臉上和眼角都留下了瘀痕,眼鏡在搏鬥中也被甩壞了。由吳啟明拿手電筒照明,建軍和阿八兩人將線材又搬上車,又把已經被剪斷的鐵絲重新固定。做完這一切,大家身上的外衣已經被泥水和雨霧弄濕了。淩晨三點,車隊又往前緩緩移動。天色大亮時分,平用村的人們又開始聚集在建橋工地上忙碌。當拉鋼材的大卡車離開田野中央的公路,緩緩駛近河邊時,村民們才如夢初醒,原來是他們盼望的卡車來到了。受傷的吳啟明被村民們熱烈地包圍著,但他已經看不清他們的麵孔。他從胸襟的衣袋裏摸出錢包,讓建軍摸出一千二百塊錢交給了阿八。然後由建軍扶到工擁裏的火堆旁邊坐下,一股白煙立即從他身上升騰起來。270四天後,吳啟明終於收到了眼鏡。有了眼鏡,他的世界又明亮起來了,他眼裏的醫生護土不再是一團又一團的白棉花朵,病房也不再是渾然一體。

眼鏡是由吳桐在南寧幫他配置的。吳啟明原來以為縣城會有眼鏡店,可是建軍親自跑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副近視眼鏡,有的都是時尚男女戴的太陽鏡或者蛤蟆鏡。於是,吳啟明隻好給吳桐打電話求援。接到電話時吳桐還先把他數落了一通,說他居然偷偷摸摸跑回老家了,一聲招呼也不打。她還埋怨說,李麗居然打電話給她了,向她打聽他的下落。吳啟明隻好又說一通好話,向她賠不是。吳桐才箅是放過了他,並答應馬上去替他配一副眼鏡,然後用快件給他寄過來。和歹徒搏鬥後回到平用村的當天,吳啟明的麵部和眼角開始慢慢地腫脹了起來,左眼已被粘得隻剩下一條縫,幾乎失明了。母親為此痛心得老淚縱橫,極力要求建軍趕緊把他送到縣醫院治療。入院後,醫生檢查時,又發現他的背部還有許多密密麻麻的瘀傷。第二天晚上,他的傷勢才出現了全麵的疼痛。走出醫院的大門時,吳啟明隻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在病床上躺了六天,鍛煉少了,人也有點虛了。建軍問他要不要打輛三馬仔,他說要活絡一下身體,免得見了官心虛。兩個人步行走過了兩條街,來到了縣扶貧辦。建軍找到了曾經替他們打報告蓋過公章,後來又打過數次交道的遊副主任。又見他來,遊副主任將臉扭到一邊,對他們不予理睬。建軍厚著臉皮走271過去,輕聲地把吳啟明介紹給了對方。遊副主任瞥了吳啟明一眼,打著官腔說:“你們又來問平用那筆款是吧?我都講~次了,不好辦呐!”

吳啟明說:“請問遊主任,主要是什麼問題呢?”

遊副主任攤開手作無奈狀,說:“是什麼問題不好說,反正隻有一個字,就是難辦!”

吳啟明說:“這筆款不是已經戴帽下到縣裏一個多月了麼?怎麼就不能提呢?現在大橋都動工了,工程等著用錢呢!”

遊副主任說:“我沒說這筆錢還沒到縣裏呀,我說了麼?我是說難辦而已嘛。啊!”

吳啟明說:“那你要給我們講,需要辦哪些手續才能拿到錢呢?”

遊副主任說:“我也不好說,反正這事得經過領導發話才行!”

吳啟明沉思一會,問道:“遊主任,能借你的電話打一下嗎?”

對方隻好把電話推到吳啟明跟前。他迅速地從手機裏翻出了省扶貧辦李家琪的電話號碼,並撥了過去。接電話的正是李家琪,他用簡短的幾句話把情況作了報告之後,就把話筒遞給遊副主任,說:“有人要跟你講話。”

遊副主任不太情願地接過話筒。在曉得對方是李家琪的瞬間,傲慢的遊副主任立馬變換了另一種臉色,就像是一隻哈巴狗遇上了久違的主人,滿臉都是謙恭與笑容。若是他有尾巴,此時一定是搖晃頻率最快的時候了。幾分鍾後,放下電話的遊副主任似是換了一個人似的,變得和氣可親起來。他趕忙站起來並走向吳啟明伸出手,說:“哎呀,不好意思啊吳主任,我這種角色你也曉得,是老鼠進風箱兩頭受氣呀。有李主任發話,這事肯定是沒有問題了!”

握過手之後,遊副主任掏出“中華煙”,先遞給吳啟明一272支,見他擺手不接,又遞一支給建軍,還幫他點了火。交換過名片,遊副主任說:“吳主任,這件事我們這裏沒問題,不過真的還需要主管副縣長點頭才行。這樣吧,今晚我做東,你和曾副縣長見個麵。也箅是我們交個朋友,以後還希望你幫家鄉扶貧工作再多出點力哩!”

看看時間還早,吳啟明和建軍決定先告辭。遊副主任親自把他們送到門口,還說了吃晚飯的時間地點,並再三叮囑一定要到。出到街上,建軍忍俊不住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吳啟明覺得奇怪,問他笑什麼,他說那個遊副主任真他媽好笑。吳啟明說:“有什麼好笑呢?就是這些人欺上壓下,該辦的事不辦,還處處為難老實人。這年頭是老鼠怕貓,貓怕老虎,我們不抬李家琪出來,他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裏!”

吳啟明決定再去闖一闖縣交通局。拐過一個彎角,他們很快就到了縣交通局。建軍熟路,徑直上到第五層樓,找到了局長辦公室。局長叫呂向東,大概隻有二十七八歲年紀,看了吳啟明的名片後,立刻親自動手給他們每人泡了一杯茶。吳啟明把來意說明後,呂向東馬上對他的行為大加讚賞,並表示一定全力支持工程的建設。他還打電話把下屬專門負責路橋設計的主任叫過來,當麵作了布置。招呼打了,人家好話也說了,吳啟明覺得也該有所表示了。當即就提出這兩天請呂局長去一起吃個便飯,聊一聊。呂向東說他們是客人,該由他請,而且今晚就可以請。吳啟明趕忙道謝,說晚上要和曾副縣長見個麵,改天再說。從交通局出來,建軍麵露難色地說:“啟明,我現在已經身無分文了,你說要請人家吃飯我都快冒汗了!”

吳啟明說:“我273個人先墊吧,等你們拿到錢了再一起給我!”

建軍說:“啟明,都是我們大家連累了你。你看,買材料的錢是你墊的,你還親自押車,還受傷住院……”吳啟明沒好氣地說:“你現在說這些幹什麼呀?你們沒有人逼我,是我自願的!”

建軍說:“我是怕你老婆有意見嘛,你把家裏的錢都借出來了!”

吳啟明說:“這個你別管。你自己不是也借出來了麼?現在我們都騎在老虎背上了,要麼把老虎打死,要麼是挨老虎咬死!”

這一趟十天假期,直到最後兩天吳啟明才離開老家回南寧。讓他稍緩口氣的是,建橋的錢雖然一時還不能全部取出來,但曾副縣長已答應分三次給完,每次十萬元。因為,縣裏已經把那筆錢先挪去發工資了。剛出汽車站,吳啟明感到身體還很虛弱,甚至有點頭昏眼花,他趕緊要了輛的士直奔醫院。醫生看診斷後認為沒有什麼大問題,是疲勞過度引起的,就給他開了藥水去打點滴。一個多鍾頭後,他從醫院走出來,身體感覺好多了。想起很久沒給寶寶買海蝦了,就直奔海鮮市場,秤了兩斤上好的斑節蝦。剛出市場,看時間離寶寶下課的時間不足一個小時,就又打了輛的士去接寶寶。從的士下來,吳桐來電話問他在哪裏,他說剛到,還沒進家呢,現在正準備接寶寶回家。她問他能不能晚上見個麵,他說不行,晚上要跟寶寶吃飯。吳桐說:“那好吧,你也該在家好好呆一個晚上了。不過,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喔!”

吳啟明心頭一振,提高嗓門說:“什麼好消息?”

吳桐故意慢吞吞地說:“其實也不是什麼特別好的消息。”

吳啟明急切地說:“哎呀,你搞什麼鬼嘛,快點說!”

274吳桐在那頭哈哈笑了一陣,才說:“你們那筆錢批了,我媽原本報三十萬的,不過隻給了二十萬。怎麼樣,是好消息吧?”吳啟明興奮地說:“啊,真的批了嗎?二十萬就二十萬,加起來就有五十萬了。好,好!我現在就過去見你!”

吳桐說:“不行,明天吧。你來了我也不一定想見你!”

五點四十分,吳啟明隨家長們擠進幼兒園大門,雙雙已先一步把寶寶接了出來。見到吳啟明,寶寶愣怔了一下,就撲了過來,說:“爸爸,你是從哪裏來的?”

吳啟明說:“爸爸從老家回來。”

寶寶說:“是從你老家回來嗎?”吳啟明說:“嗯,也是你老家呀!”

寶寶說:“不,我沒有老家。我不是農村人,我是南寧人!”

吳啟明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手提寶寶沉甸甸的書包,雙雙牽著寶寶一邊手,出到大門外。寶寶說:“爸爸,我不坐老黑狗!”

吳啟明說:“寶寶,爸爸今天沒騎老黑狗來。”

寶寶不髙興地說:“別的小朋友的爸爸都有汽車,我的爸爸就是沒有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