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有詐,吳啟明走到第二個路口之後,就繞283到了街道的對麵,繼續往前邊走邊往對麵觀察。在夜色中,他終於見到石牌旅館了。這確實是個小旅店,門麵不大,共有六層樓,是那種典型的家庭旅館。他又用手機打剛才那個電話,讓服務台小姐去叫女醫師來接聽。透過街道和門玻璃,他能清楚地看見服務台小姐在接聽他的電話,然後離開了服務台。不一會,他終於看到女醫師匆促地出現並迅速拿起話筒的影子。他說他已經到附近了,很快就要見到她了,要她在服務台那裏等他,又問她有沒有什麼危險。這時她幾乎是泣不成聲了,抽泣了一會才說沒有任何危險。看不出有什麼險情,吳啟明才小心翼翼地走過街道,走進旅館的大門。看見他如約而來,女醫師突然哇地大哭一聲,朝他撲了過來。一切都不出吳啟明他們所料,女醫師身上值錢的東西都被人搶光了,歹徒隻把隨身衣物和身份證扔回給了她。在囊空如洗的情況下,好心的旅館老板收留了她。吳啟明當即替她交清了房費,拿了東西,女醫師哆嗦著攥住吳啟明的手走出石牌旅館,來到大街上。
他們馬上打的來到火車東站附近,先在一家夜市酒樓吃飽肚子,然後找了一家二星級賓館住下。登記住宿的時候,女醫師死活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單獨住,害得他不禁暗暗叫苦。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似乎順理成章。由於恐懼,女醫師不願意自己住一間房,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吳啟明隻好讓她和自己住到了一個房間裏。他滿以為,自己已經有言在先,並且向她再三強調一個人必須睡在一張床上,井水不犯河水,當時她也點頭答應了。這樣,他們之間就可以避免發生那種難以控製的男女之事了。然而,他判斷錯了。開始,女醫師說她這井284水並不是有意要犯他的河水,她是真的心有餘悸。是由於恐懼帶來的依賴感驅使她不得不鑽進了他的被窩裏,也是由於憐憫和同情心,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不可避免地發生了。風平浪靜之後,吳啟明才了解到,女醫師是被一個叫基哥的網友騙到廣州來的。這個基哥自稱是廣州某大學的年輕教授,和妻子離異多年,住房寬敞,如果誰跟他結婚,他可以馬上將女方調到他所在的大學來工作。她以傷心玫瑰的網名和基哥在網上交往一段時間後,終於抵擋不住誘惑,決定隻身到廣州會見這個未曾謀麵的年輕教授。按照事先約定,她從機場出來,就會看到一個手持一束玫瑰的男子。
然而,那個前來迎接她的年輕人並不是照片上的那個基哥,看見她有所疑惑,年輕人謊稱是教授的研究生,導師上課太忙,便委托他到機場來接她。她來不及多想就隨他鑽進一輛小汽車,往髙架橋上駛去。不一會,坐在她身旁的年輕人露出了猙獰的麵孔,他突然亮出一把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然後開始對她實施搶劫。不知走了多遠,小汽車在一個小巷口停了下來,歹徒迅速打開車門,將嚇癱了的她推下了車。第二天上午,他們乘飛機回到南寧。吳啟明馬不停蹄地將女醫師從機場送上回縣裏的班車,而他自己卻留了下來。盡管女醫師不是很願意,她還想留下來和他獨處一些時間,但看見他的態度很堅決,隻好依依不舍地上了班車。女醫師走後,吳啟明即刻來到聯遒公司,更換了一個新的電話卡。春節又到了,吳啟明又一次踏上了回家的旅程,不過這次他還是自己一個人回家過年。他本來是想爭取讓李麗帶上寶寶一起回去的,連嶽父嶽母也極力勸李麗,說:“去吧,去吧,鄉下老太太想看她的寶貝孫子哩。”
盡管如此,李麗還是找到了托辭,聲稱剛搬進新家,不便到外地去過年。這是一個合乎當地風俗的理由,讓他無法反駁。這樣,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就回到了老家平用村,回到母親的身邊。馱娘河上的大橋已經紮好了橋麵上的鋼筋,可是模板卻不夠了。建軍急得上竄下跳,看見吳啟明,便急著向他大倒苦水。吳啟明想了想說廣今天都臘月二十七了,你還讓不讓大家過年呀?還是讓大夥先過年再說吧!”
在橋上幹活的鄉親們聽到了,頓時都齊聲歡呼起來。母親見吳啟明一個人回家,失望之情掛滿了一張老臉,她幾乎是有氣無力地說:“老五啊,你又騙我了。怎麼又是一個人自己回來呀,我的孫子呢?”
吳啟明解釋說那頭還有嶽父嶽母,如果李麗和寶寶都回來了,那兩個老人又如何自已過年呢。母親還是不髙興,說:“那就叫他們一起回來嘛!”
吳啟明說:“媽,等橋通了,我們家蓋了樓房,那時我也買了車,再把他們帶回來過年!”
母親聽了,臉上的神態才慢慢平靜下來。母親自己養的年豬約有一百多斤重,吳啟明舍不得殺,母親堅決地說:“殺,不殺哪裏像過年哩!”
兩個兄長和三個姐妹家家都各有年豬殺。大家商定,臘月二十八各家殺各家的豬,二十九再一起來幫母親殺年豬。吳啟明趁機又跑了一趟縣城,去找呂向東打聽後麵那筆撥款的下落。呂向東告訴他,錢是已經到交通局的賬戶了,不過他們要全部取出來是不可能的。吳啟明問他為什麼不能全部取出來。他說得按慣例辦,可具體怎麼辦他又不肯明說。吳啟明曉得是磔上雁過拔毛的家夥了,隻好央求他能不能少留一點,建橋資金缺口還很大,他已經沒別的辦法了。呂向東作無奈狀,說:“吳主任,我隻能盡力而為了。現在天大地大過年最大,過了年再說吧!”
吳啟明辭別呂向東出來,到街上買了一大袋炮竹,又去買了紅紙筆墨,還買幾包母親愛吃的粉絲,最後花十塊錢租了一輛三馬仔回家。每年過節,吳啟明都少不了一個保留節目,就是給幾家親戚鄰居寫對聯。以前是大哥寫,後來大哥懶得寫了,這活就輪到他幹了。母親忙著包粽子了,她把精心挑選的禾杆燒成炭灰,然後和糯米一起放進碓窩裏,讓吳啟明來舂,直到那些糯米舂成了灰黑色。看著母親佝僂而專注的背影,他的心裏湧起了陣陣酸楚。隻有到哪一天母親動彈不得了,這樣的活才輪不到她親手來做。要不然,包粽子爆米花這樣的活她是不會讓別人代替的。每年臘月二十以後,母親就開始認真挑選包粽子用的糯米,把準備做米花的熟米拿出來晾曬,一張一張地選好粽葉。
二十八這天,糯米舂黑了,粽葉也洗好了,她就開始動手包年粽了。母親包的這種年粽在桂西北被稱為馬腳杆,樣子就像拐彎的馬腿,又均勻又好看,家裏的幾個女兒媳婦沒一個學得她這一手。母親進入了包粽子的狀態是雷打不動的,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她通常要包紮好幾十隻粽子,一部分先煮熟後用於大年三十祭祖,另一部分用來送給前來造訪的親友,還有一小部分生粽子則要留給吳啟明年後帶回去。熬粽子很需要時間,一鍋粽子緊火慢火要熬上十幾個小時才能煮熟,其間還要不時翻動一次。母親把包好粽子放進鍋裏點上火以後,就坐在灶前親自看火。有時候困乏得睜不開眼了,她也隻是撲在雙287膝上打個盹,火勢稍弱時又會醒來再加上一把柴,這樣直到粽子煮熟為止。母親煮熟粽子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將粽子呈金字塔狀壘在八仙桌上,燃上香,然後呢喃一番,招呼家神回來過年吃粽。做完這一切,母親才親手打開一隻粽子,叫兒孫們每年春節,吳啟明的重頭活便是殺豬。
殺豬的前一天,他要在院落旁邊造好一個臨時火灶,第二天大早就起來燒一大鍋水。水燒開了,自然會有隔籬鄰舍的男人過來幫手,他們先把豬從圈子趕出來,然後由一個壯漢猛然捉住一隻豬後腿,用力往後一拽,大家一擁而上,快捷地把豬扳倒捆實,再抬上八仙桌將豬捅死。親友們一般會幫助吳啟明將豬毛剝光,把豬下水打理幹淨,再將豬血和熟糯米灌成紅腸。有時還會幫他把豬骨頭和肉分開,再把肉切成條塊,把骨頭剁碎。多數時候,從切肉塊到把肉醃臘進缸,再從剁豬骨頭到舂成辣椒骨泥這兩攤大活,基本上都是他一個人親手完成。盡管他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從早晨忙到深夜來處理這頭豬的事情,但是殺豬的活還遠沒有完。到了大年初一,他還要把醃在缸裏的臘肉撈起來,一塊一塊地掛到火塘上去熏,再把豬板油切塊後放進鍋裏熬油。初二初三初四是串門喝酒的日子,他才箅是可以把年豬的事情暫時放到一邊。其實,除了殺豬之外,大年三十也是吳啟明最不敢怠慢的一天。
上午,他屋裏屋外地大摘一場衛生。下午,他還要宰殺兩隻大公雞,再煮若幹肉塊,一一擺在神台前,然後點燃十二根香,開始隆重地祭奠列祖列宗。傍晚時分,還要宰鴨殺魚動手做一頓豐盛的年飯。如此殺豬祭祖之事,幾乎每年都是他和母親兩個人共同完成的。親戚們都各忙各的活,很少騰出288手來幫他一下。即便是李麗一起回來過年,也是看的多做的少,幫不了什麼大忙。對於回來過年的吳啟明來說,母親年紀越老,他手頭上的活路就越多越重,這是不言而喻的。隻要母親在世,這樣的年節就得一年又一年地過下去。新春佳節,村裏人把建橋的事情暫時拋到了腦後。大家吃喝了幾天,昏頭昏腦的日子剛過,人們才發覺他們的大橋還半旮旯地躺在馱娘河上。於是,建軍便又開始焦急起來。建軍連續開了兩次村組黨員幹部會,模板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他找到吳啟明,說有人主張花錢去買些木板回來,問他同意不同意。吳啟明聽後臉色就變得鐵青起來,半天也不吭一聲。最後還是叫建軍回去再想想辦法。建軍為難地說:“大家都想了,就是想不出來才叫我來找你的!”
吳啟明生氣地說:“你們原來不是說木料能自己解決的麼?”建軍說:“村裏原來是有十多畝杉木林的,後來才曉得,老支書已經偷偷賣掉一半抵集體舊債了!”
吳啟明堅決地說:“不行。鋪橋麵的水泥沙石都還沒買,還有欄杆呢。現在隻剩下交通局那點錢了,人家還說不能全部給我們。再用來買木料,這橋還做不做了?”
建軍訕訕地說:“那我再去想辦法吧!”
吳啟明幾乎是吼叫道:“建軍,我後天就走了,你們想不出辦法就別來找我了!”
看建軍耷拉腦袋出了門,吳啟明還雙手叉腰站在堂屋中間,一臉怒氣。母親從來沒見過兒子發這麼大的火,小心翼翼地從屋裏走出來,輕聲說:“老五,你有氣就罵媽吧,別罵人家啊!”
吳啟明說廣媽,不關你的事!他們明明是在欺騙我嘛!”
母親說:“都怪我。要不是我逼你,你也不會受這麼大的氣啊!”
吳啟明沉默一會,緩口氣說:“媽,我是對這幫村幹有氣,他們辦事不力,什麼事都想依賴上麵撥錢,一家一戶出幾塊板289不就得了?”
母親說:“老五,不如把屋後那棵紅椿樹砍掉算了!”
吳啟明嚇了一跳,說:“媽,你想到哪裏去了?那棵樹不能砍,那是留給你做壽木的!”
母親說:“我還好好的,一時還死不了,留它幹什麼哩!”
吳啟明央求說:“媽,紅椿樹是我爸留給你的,不能砍的。要是砍了,雷公會劈我的!”
母親沒有聽從他的勸導,蹣跚著走到牆角,拎起斧頭說:“老五,你不砍,我自己去砍!”
“媽……”吳啟明長嘯一聲,撲過去跪在母親跟前。吳啟明這一跪並沒有能夠阻止住母親。後來,在阿紅夫婦和大哥二哥的幫助下,吳啟明還是當著母親的麵把紅椿樹伐倒了。大樹轟隆倒下的巨響引來了眾多村人。人們看見,神情自若的母親端坐在椅子上,注視著她的兒女們一一將樹的枝椏砍去。當看熱鬧人們曉得是怎麼回事之後,都黯然走開了。聞訊趕來的建軍父子倆和兩個組長,幾乎是用暴力才阻止住了吳啟明將紅椿樹改成模板的。不用贅述,就在當天,村裏的人們終於湊齊了橋麵所需的模板,有的人家還把門板和床板都拆下來了。過了年,吳啟明就遇到了一悲一喜兩件事。第一件是同事彭大姐又瘋了,據說是她的兒子李誌髙背著她去見了離異的父親李康,讓她曉得了,於是母子倆發生了爭吵,導致她舊病複發。第二件事頗有些戲劇性,吳啟明他們全部人馬回到馬安鄉扶貧點那天,梁進和謝芳這對冤家居然是雙雙同車到達,而且言談舉止親密得令他大跌眼鏡。何少康組長意味深長地說:“這對冤家談戀愛了,不管怎麼說,我們這趟扶貧工作也算是扶出成績了!”
當晚,根據吳啟明的提議並由他親自掌勺,工作隊喝了個大醉。
2005年1月25曰一稿
2005年5月16曰二稿
2006年5月9曰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