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換位置。想不想開車呀你?”

我恍然覺悟,趕忙下了車去,轉走過車頭從正式駕馭的邊門進入。宋小媛已在車內完成了位置的調換。她挪動到副駕駛的座位上,把駕駛的資格、權利或司機的名份交還給了我。

我名副其實或名正言順地掌握著方向盤,將一部我情有獨鍾的車輛,驅使得風行雷厲。

“假惺惺,一隻享福而不知福的貓!”宋小媛嗔道。我說:“應該說知福但是不享福,這才是好貓。”

“我看你是老貓!”宋小媛說。

“為什麼?”

“因為你油嘴滑舌。”

“我油嘴滑舌,但是我可不好吃懶做。”我說。

這時候,我已經駕著車抵達別墅,並且從車子裏鑽出來走進別墅去——宋小媛掏出別墅的鑰匙,但是別墅的門卻由我打開。她把鑰匙遞給我,準確地說是我向她索取,但是我把門打開後,又立即把鑰匙交還給她。我積極或及時這麼做,意味或表明我並不企圖這幢別墅。這幢別墅的主人是宋小媛,而我隻不過是別墅或宋小媛的一個顧客。

事實就是如此。

自從我和宋小媛親密相好,我常到別墅來——別墅就像一個幽深的港口,接納著我這艘磅礴的巨輪。

我之所以時常停泊在這個港口,是因為這個港口屬於一個風流美麗的女人。她像一艘不沉的航空母艦,占據這個豪華的港口——與其說我投靠這個港口,不如說我是投奔這個像母艦似的富強美麗的女人——隻有這名女人才能吸引和感動我這個好高騖遠的男人。

在我的生活或生命中,她是第一個也是惟一一個使我感覺密不可分的女子,不管是在我變性之前還是之後,我和她難以分離。在我是女性時我們於憂患中成為朋友。而在我變成男性後,我們在欲海裏成為情人——我們在別墅裏歡愛和取悅。但對我而言,別墅不過是我和宋小媛歡悅的場所而已,就像國外的情人旅館。而我不過就像旅館一名匆匆的旅客。別墅絕不是我圖謀占取的財產,就像我知道我不可能長久是宋小媛的情人一樣。

“今晚上你別走。但明天你就不能住在這了。”宋小媛這樣跟我說。

“為什麼?”

“明天他要來。”

“那個香港男人嗎?”我說。

“不是他是誰?”宋小媛說。

“他一來我就得讓,對嗎?”

“這別墅是他送給我的,”宋小媛說。“也是他的財產。他來了能不讓他住嗎?”“那你呢,你也是屬於他的嗎?他想來就來。他想要你,你就得給他是不是?”我說。

“童漢!”宋小媛叫道,“你不要這樣為難我,好不好?”“我不為難你,”我說。“我今晚就走。”

宋小媛說:“那你就走吧。”她沉著臉,還把一隻坤包摔在沙發上,那隻外國人製造的坤包日常是被掛起來。但如今卻被粗魯地拋棄,就像一隻珍貴的花瓶忽然賤賣一樣。

“再見。”我勇敢地說。然後我拔腿就走。我拔腿而走的動作或行為就像一個臨刑的勇士或革命者,壯懷激烈和義無反顧。

11

那個金山銀海的香港男人原來並非如我想象中的大腹便便,也並非如我意料的盛氣淩人——他實際上是個清風瘦骨,並且文質彬彬的家夥。他和宋小媛一同出現的酒會上,向被他宴請的參加香港夜總會開業五周年紀念酒會的來賓和員工祝酒。

他一隻手空閑著,但另一隻手莊重地端著酒杯。那隻眾目注視的酒杯,就像雁陣的先鋒或領袖,隻要它展翅飛翔,那麼所有的大雁便群起齊飛——它們現在停棲在樹枝般的各人手上,翹首以待和蠢蠢欲動。

它們是鳥類的精華,因為它們的腹中斟滿瓊漿玉液——眾多的人將通過或借助它們用來表達祝願和宣泄情感,他們之中有很多貴人。這些貴人包括政府官員、商界富賈以及文藝界名人等。他們像人參一樣可貴,也像人參一樣難覓和罕見——但是這個瘦小而富有的香港男人卻能把他們請來,集中出現在的一個紀念酒會上,就像三山五嶽的人參全部收集在一個植物園裏一樣。

我很欽佩香港男人同樣邀請了我,以及如我一樣任勞任怨的職員,我們不是貴人,但我們卻有機會與貴人同宴——我們榮幸地與一大批達官貴人舉杯把盞平起平坐,就像功德無量卻在盛宴上不知所措和受寵若驚的勞動模範。

香港男人客氣大方地說了一通祝酒詞後,呼喚和號召大家幹杯。他帶頭將酒幹了——那隻最先空虛的杯子果然像第一隻飛翔的大雁,引領著群雁航空比翼。

然後,他到各個餐桌去,向每桌的人敬酒——看上去他祝酒的規模縮小了,其實卻是在擴大,就像一支長驅直人的軍隊,貌似所向無敵其實卻是危機四伏或是在使戰爭升級一樣。

香港男人頻頻與人碰杯,但卻極少幹杯,每次碰杯之後他總是淺嚐即止,仿佛蜻蜒點水。一杯酒總能使他順利地走過好幾桌。我奇怪居然沒有人勉強他,就是我認為在這塊地麵上炙手可熱的人物也放他過關或不難為他。

一路順風的香港男人和尾隨緊跟的宋小媛就這樣輕鬆地走到了我所在的酒桌前。

他依然平端著杯子,宋小媛也一樣,他們把祝願和感謝的話說出口,讓紛至遝來的酒杯把他們手上的杯子碰得鏗鏘響,末了就僅僅是把杯子移到唇邊抿了一口。但是他們卻希望或要求別人把杯子裏的酒喝完。他們的眼睛熱切地掃描著每一個人和每一個人手裏的杯子。當他們看見哪個人的杯子裏還有酒時,他們就示意和動員那個人把酒喝光。

我就是因為不喝完一杯酒,而使香港男人看不順眼的。他指望著我,等待我像別人一樣把酒飲盡但是我就不能使他隨意。宋小媛努力地朝我使眼色,我也不能使她順心——在我手上蓄著酒液的杯子,和香港男人手上蓄著酒液的杯子平等地對立著。兩隻平分秋色的杯子就像兩口保持同等水準的水井,被兩名特殊的男人執拗地把守著——這是兩名地位懸殊卻性情一致的男人,他們雖然在財富上大相徑庭但他們的靈與肉卻出奇地默契,因為他們共同迷戀或分享一個女人,或者說他們共同被一個女人征服和喜愛。

那個非同凡響的女人此刻就在兩個男人的麵前。她依傍著一個男人,卻對另一個男人擠眉弄眼——她暗示我把酒喝了。她希望我溫恭服從以免她和她依傍的那個男人難堪。

但我就是不喝。我之所以不喝是因為那個男人他也不喝。

他既然與人碰杯而且嘴裏不斷地說幹杯,那他就應該言行一致。他不能像一個四處點火但卻把自己保護得毫毛未損的人一樣,因為隻有奸滑的人才這麼做。他或許是名奸商,但他不應該把奸商的投機取巧運用在賓朋滿座的酒會上,更何況這是以他的名份舉辦的酒會,就算或假使他不勝酒力,我也要他幹盡他手裏端的一杯酒,因為我不能容忍我的情敵在我的麵前居高臨下或頤使氣指。隻有他幹杯,我才幹杯——我的意圖其實是這樣明顯。

宋小媛當然明白我的意圖,隻有她最清楚我和香港男人分庭抗禮的原因。當兩個她難分難舍或都不願失去的男人一同站立在她麵前的時候,她必須恰當地處理這微妙的三角關係以及帶對抗與挑釁意味的僵冷場麵——所幸的是香港男人不知道或尚未覺察我和宋小媛之間的韻事。他甚至還不知道我是誰。在他眼裏現在我隻不過是一個不響應他幹杯的號召或不積極討好他的陌生男人而已。

他無法知道他情有獨鍾和專寵的女人,其實還有另一名男人與他分享,而且這名男人就在他的麵前!他的愛情被侵犯和掠奪,但他依然蒙在鼓裏,就像一個人未發覺丟失錢包而且還和偷錢包的賊在一起逛街一樣。

宋小媛眼看著我是固執地不主動幹杯了,便把目光轉向香港男人。她輕輕地吩咐他說:幹了吧。香港男人乖乖地就把酒喝下去,像一個遵醫囑服藥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