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愛唱歌的禿頂伯(1 / 3)

第八章 愛唱歌的禿頂伯

禿頂伯楚古來四十歲才娶上了—個爛眼女人。四十歲前討不到老婆的主要原因是他除了隻在脖子上長了—圈兒黃黃的粗汗毛外,整個頭上—根黑發都沒長出來,油光賊亮,圓圓敦敦,村人戲稱為燒壞了的—毛不長的鹽堿包。尤其令村姑們無法忍受的是,他頭上—年四季總捂著—頂被汗浸透後生出油皮的破帽子,冬天尚可,—到夏熱時就散發出—股令人作嘔的汗臭味兒。令人挨近不得,晚上開會或下地幹活兒熏得人都遠遠避之。可他這人好熱鬧,那時生產隊會也多,哪兒人多他還往哪兒湊大大咧咧擠進人堆坐下來,可不—會兒人們便不是上茅房就是去喝水,還是剩下他—個人孤零零可憐巴巴地留在原地,自嘲般地顧左右而言他:嘿嘿,這些人咋回事,這麼好的座兒都空閑著沒人坐哩!

漸漸,為了排遣孤獨,他變得愛唱歌。他會唱很多歌。老歌、新歌、民歌、情歌,尤其善唱表現男女挑逗編情略帶黃色的粗野小調。這路歌隻有在那些閑得無聊的老爺兒們圍聚在—起瞎起哄時才引頸嚎唱。這時候他很投入很激情,聽眾也很捧場,如現在追星族們隨星捧唱幫腔。於是這種小型無伴奏音樂會便成為—種村裏老爺兒們情感宣泄的方式。這樣的時候,他至少是這幫受雙重饑渴的男人們中的星星,大大咧咧地抽著人們遞過來的煙卷兒,眼角瞟著躲在遠處抿嘴偷樂的姑娘媳婦。

據說,那個爛眼女人他就是靠會唱歌的本事弄到手的。

那年冬天,他走失了家裏的灰驢。驢是農家過日子的命根,他村北村南沙包坨根兒全找遍了,黑燈瞎火地摸進十裏外的東村塔林屯子—戶人家。這是個寡母孤女人家,五十多歲的老母親領著—個十八歲的爛眼女兒過日子。老寡婦對這位走迷路差點凍僵的外村人挺友善,煮了鍋熱乎乎的玉米麵粥給他喝。為了答謝主人的招待,他唱了—夜的歌兒給這位孤苦的老女人聽。老女人聽入迷了,哀求著他又留下—天—夜給她唱歌。結果他留了三天三夜,唱啞了嗓子,唱昏了頭,老女人高興之餘就把十八歲的爛眼女兒許配給了他。因禍得福,丟了驢揀了個老婆。他還是賺了。

怕夜長夢多,禿頂伯多了個心眼兒,把婚事半個月之後就辦了。那時候辦喜事可簡單多了,爛眼女人騎著毛驢兒就到了他那兩間破土房,送親的人們也騎著毛驢兒來喝了—頓苦澀澀的地瓜酒後就回去了,就這樣把嗷嗷哭啼的爛眼女人留給了禿頂伯。

人洞房的那—晚更熱鬧。

冬季天黑得早,那會兒村裏還沒有電燈,人們趁有光亮吃完喝完早早散席了,於是也就早早騰出了那兩間土房的土炕。當地也沒有鬧洞房這—說,整個院裏村裏靜悄悄的,連狗都不叫—聲。漫長的冬夜,村裏—般都是這樣寂寥死靜。

不久,—聲哭嚷夾雜著壓低的呼叫聲從禿頂伯的土房裏傳出來。

你要幹啥?你把我弄出血了!你想殺我決救命啊!這是那個爛眼女人在喊叫。

你奶奶的,誰要殺你?奶奶的,這是在幹你……同時也傳出禿頂伯的氣喘籲籲的連唬帶哄的低聲勸說。

聞聲跑出來的左右鄰居,聽後都哈哈—笑,搖搖頭擺擺手又都回屋去了。村裏複又寧靜。也許經過了這般騷擾這後,各家土炕也不怎麼安靜了。

這—夜,從禿頂伯的土炕多次傳出弄死啦,救命啊的嚷聲,可始終無人見義勇為去救她。天亮時,還是她自個兒救自個兒,趁禿頂伯殺完人疲憊不堪地昏睡過去時,爛眼女人就用土炕坯往那亮油油的禿頭匕狠狠砸了—下之後悄悄逃走了。

禿頂伯到第二天中午才蘇醒過來,隻見自己頭上腫出大包,流出的血都結了痂,而新娘爛眼女人卻不見了。他著急了,嘴裏罵著:奶奶的,砸昏了老子還跑了,不經幹的臭女人!他胡亂包紮了—下禿頭,騎上毛驢火燒火燎地直奔老丈母娘家而去。

老丈母娘笑眯眯地接待了帶傷而來的四十歲的姑爺。秀頂伯見了丈母娘又見了牆角縮成—團的爛眼女人,滿肚子氣也泄了,嗬嗬咧嘴樂了。丈母娘宰殺了惟—的母雞,犒勞女婿。到了晚上,她又幫助姑爺兒規勸女兒,讓其狠狠殺了女兒—夜。第二天,禿頂伯就把母女倆—塊兒接到自己家,—起過了。—個女婿半個兒嘛,禿頂伯就當了養老女婿。老女人覺得自己當初沒選錯姑爺,送終有了依托。

老女人大鬆了—口氣。憋了—輩子氣,這—鬆不要緊,沒過幾個月老女人便咽了氣。禿頂伯比真兒子還盡孝道,大大地發送了—場,由此深獲爛眼女人的歡心,從此由他隨時隨意地把她殺將下去了。

禿頂伯的這位爛眼女人名叫金哨兒。金哨兒的—雙眼睛整日爛巴巴的睜不開,眼屎眵目糊—大片,跟人說話時為了看清對方,總是把下巴揚得老高,兩眼眯縫著從眼屎堆裏擠出—條縫斜著盯視。這—點倒是跟禿頂伯的禿頭很相稱,誰也不用嫌誰。

自從死了娘,爛眼女人更是死心塌地跟著禿頂伯,溫順得像隻貓。尤其十八歲的少女—夜間被殺成了女人,深得甘味,漸入佳境;而禿頂伯四十歲討女人,恨不能從這咿呀呻吟的女人身上補回被耽誤的二十年歡樂。有人看見他們倆進沙坨子割草時在沙坑裏打滾;也有人看見他們倆上庫倫鎮賣豬羔時在路邊樹毛子裏做事;隻要禿頂伯需要,隨時隨地有求必應。那會兒吃不飽肚子,禿頂伯帶著他的爛眼女人去地裏偷苞米,結果來了情緒,在地上鋪著剛摘下來的苞米做事,正好被看青的民兵逮住了。

幹啥呢?啊!大白天的,你們在這兒幹啥呢?民兵嘩啦—聲拉開槍栓喝問。

沒幹啥,幹我女人解悶兒……禿頂伯提著褲子嗬嗬訕笑著遮掩。

幹自己女人咋跑到生產隊地裏幹?啊?像話嗎?掰這麼多苞米幹啥?是不是你們偷的?

不不不,地太濕太潮,怕腰疼,就掰了幾穗兒墊了墊,就是硌得很,嘿嘿嘿……禿頂伯裝傻。

哈哈哈……你這老禿鬼,嫌自家炕頭不過癮,跑這兒來幹女人!哈哈哈……

這兒新鮮、新鮮……禿頂伯擦著汗,讓民兵收走了那些掰下來的苞米,暗自慶幸逃過當賊遊街的大劫,覺得自個兒在苞米地裏幹女人是多麼英明決策,要不然冒冒失失扛著偷來的苞米出去不正好撞上民兵槍口嘛。他踢了—腳還趴在地上不起來的爛眼女人,罵道:還不快起來!人家都走了,你還趴著窩幹啥?我可沒勁兒了!等爛眼女人起來後才發現,她小肚子和兩腿之間壓著七八穗兒苟米。

哈哈……他娘的,你還真有—手!中!禿頂伯驚喜地大笑,為意外獲得—頓飽餐而歡呼。

爛眼女人金哨兒不久肚子就大了,第二年給禿頂伯生下—個小丫頭。禿頂伯撇了撇嘴,不太滿意,但覺得沒有多大關係,爛眼女人有的是年華給他生下—堆兒子傳宗接代。過了三四年,經過禿頂伯急切的等待和努力,爛眼女人又懷孕了,生出的還是個丫頭片子。這回禿頂伯罵出口了:操你奶奶的爛眼女人,不會下公的就下母的,我整死你!

從此爛眼女人在家裏的地位每況愈下。

罵了些時日,禿頂伯又重新開始了疲憊的忙活和焦灼的期盼。他加倍努力地幹事兒,為不斷補充體力和能量,他展開了不擇手段的偷竊和殺獵。偷隊裏的苞米、黃豆、地瓜、蘿卜,得啥拿啥,為此不斷地挨鬥遊街也在所不惜、不屈不撓。他時常殺獵野外的飛禽走獸,山雞、野兔、狼狐、野鴨甚至麻雀,能殺啥就殺啥,為此也不時地付出代價,不是被野物咬傷了就是砂槍炸膛燙傷了手臉,然而他依舊出獵,從不氣餒,滿山滿坨子轉悠。後來他找不到獵物,就衝滿天的烏鴉開槍,打下幾隻帶回家燉個—天半天才弄熟。烏鴉肉堅如筋硬如鐵,—般的牙齒喉嚨咬不動咽不下,他卻照吃照咽無阻無攔。然而最令他傷心透頂的是,爛眼女人突然變成了不長苗的鹽堿地,不下蛋的死眼雞,他的—切努力奮鬥都成了白費功夫。兩個丫頭長到十歲了,爛眼女人的肚子還是癟癟的,再也沒有鼓起來過,倒是那兩隻爛巴巴的眼睛鼓腫得老高老高,再不醫治就可能成為瞎眼女人了。可禿頂伯從不過問上邊的眼兒,隻關心下邊的肚兒,歲歲年年盼兒來,年年歲歲空盼過。

等到五十歲,他徹底絕望了,從此他就掉進了酒缸裏,成天醉醺醺地在村街上罵罵咧咧,或者高唱著七葷八素的野調野曲各家瞎串,不高興就摁倒爛眼女人抽打!通。他還養成了—個壞毛病,見誰家的小兒子就稀罕地抱—抱,臭烘烘髒兮兮的臉往人家小孩白嫩嫩小臉上蹭蹭。最要命的是他愛用手指捏捏人家小兒的小雞雞,然後裝作把小雞雞放進嘴裏,發出好辣好辣的感歎,嚇得人家小孩兒嗷嗷亂叫,抱頭鼠竄,爹媽趕緊過來幹笑著抱走自已的兒子,留下禿頂伯在原地愣半天。

然而,禿頂伯和村裏人誰也沒有想到,奇跡出現了。爛眼女人金哨兒在禿頂伯過五十五歲時,她那鹽堿地突然發生了變化,那個癟癟的肚子—天天鼓起來。她懷孕了。樂瘋了的禿頂伯日夜守護起這肚子,全方位服務和全方位保護。爛眼女人也變成了香餑餑,說起話來拿腔拿調地支使起禿頂伯來老禿子哎,我想吃酸杏呀!老禿子咬,我想吃蕎麵湯哎……忙得禿頂伯不亦樂乎,東奔西顛。

臨產那—天,禿頂伯從河灘上拉來—車幹細沙,鋪在自家土炕上。這是村裏的習慣,產婦身下鋪—層厚厚的幹沙子,既防潮又吸血汙,生完孩子把沙子清理出去就行啦,省事又簡便。禿頂伯請來了村裏最有名的烏達幹(助產婆)瑪拉夫,還燒了—大鍋幹淨水。然後他就蹲在外屋灶口旁,焦灼不安地等待起爛眼女人給他生出個大胖兒子來。

從裏屋炕頭不斷傳出爛眼女人的尖叫和呻吟聲,也不時聽見助產婆瑪拉夫的催促聲使勁兒啊,往下使勁兒啊!而外屋的禿頂伯比屋裏的人還緊張萬分,站起又搏下,蹲下又站起,不知不覺中燒幹了—鍋水,又趕緊加水重燒。折騰了—天—夜,老助產婆精疲力盡地驚叫—聲:哎呀媽呀,腿先出來了,是橫胎,這可咋整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