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50
郝從容進門後的四十分鍾,始終聽吳啟正打電話,吳啟正回應的話語不多,大多是聽對方說,從神情上看,他聽得不厭其煩。他在接誰的電話,還是給誰打電話,他們家的電話很少被外人知道,吳啟正在家裏從不接辦公電話,那麼對方是誰呢?會不會是方菊,一定是方菊,吳啟正隻有對他喜歡的方菊,才這麼不厭其煩。
如果在她跟吳啟正未鬧翻之前,她很可能會詢問一下,但現在她已經無權過問,她的過問換來的會是無趣,她還能在吳啟正麵前討無趣嗎?一旦再有無趣的事情發生,他們的婚姻真的岌岌可危了。何況,郝從容為了挽救這樁婚姻已經開始討好方菊,這事她真有必要跟吳啟正說說。
終於等到吳啟正打完了電話,郝從容看看表,恰好四十分鍾,在這四十分鍾的等待裏,郝從容等於受了四年的煎熬,她終於明白人怕淡這句話的意義了,被吳啟正冷落倒不如被他吵和訓斥心裏更舒服。這時,郝從容看看站在電話機前發愣的吳啟正,輕聲地喊道:老吳,昨天我找方菊了。話剛落地,她看到吳啟正將頭抬了起來,視線迅速轉到她的臉上,郝從容一下子就讀懂了他眼睛裏的話,於是她繼續說:沒有別的,我給她一個演出的機會,省裏搞一台大型慈善義演,是我的同學操辦的,我跟方菊是一個單位的同事,近水樓台給她尋了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市文聯音協這樣的地方屬於基層,難得有參加大型演出的機會,像方菊這樣業務素質好的演員,時間久了就被埋沒了,終日沉浸在培訓班等賺小錢的事情上,把天生的才華都浪費掉了。
吳啟正唔了一聲,郝從容聽出這聲音裏的輕鬆,然後他再也無話,坐到大廳裏彈鋼琴去了。
又是《致愛麗絲》,這首郝從容再熟悉不過的曲子,吳啟正曾彈過無數遍,她已經熟悉了其中的旋律,方菊沒出現的時候,吳啟正每逢彈這首曲子,郝從容就覺得是彈給她的,她是他心中的愛麗絲,現在吳啟正再也不可能把這首曲子彈給她,方菊已經成了他心中的愛麗絲,他彈給了她,盡管她不在身邊。郝從容後悔假妊娠證明反而將吳啟正徹底推給了方菊,害人如害己這句話如今她算是相信了。郝從容不僅相信了這話,她還相信從前在大學裏學的那些哲學觀點有很多就是民眾中流行著的樸素的人生觀。
沒辦法與吳啟正繼續談話,郝從容便到廚房裏燒飯,晚飯要燒得簡單一點,吳啟正喜歡吃麵條,郝從容想給他做炸醬麵,另做四個小菜,素炒綠豆芽`素炒苦瓜`玉旨豆腐`涼拌黃瓜,她做得特別認真精細,尤其是那幾樣涼拌菜,調多少麻油都計算了一下。郝從容要讓吳啟正從精美可口的飯菜中感覺她的可愛,在香噴噴的口感中忘記她的過失。
其實,郝從容是個不喜歡做飯的女人,如果不是懷著討好的目的,她很可能不下廚房,像從前一樣隨便在外邊買一點吃算了,但是今天她下了廚房,便有了特別的意味,就像從不燒飯的吳啟正忽然做了一桌的菜,原來竟是針對著她的鴻門宴。郝從容今天在廚房的所有準備都是討好,討好心靈和肉體都在遠離她的丈夫。
不知忙了多久,炸醬麵和四個涼菜全部做好了,郝從容來到飯廳擺好碗筷,又將飯菜全部端了上來,然後她輕輕地走到吳啟正身後說:吃飯了,你愛吃的炸醬麵做好了。
吳啟正像是沒聽見,仍沉浸在他的《致愛麗絲》中,郝從容便伸手摸著他的後背說:吃飯了。
琴聲停止了,吳啟正站了起來,由於帶著氣,他站起來的時候郝從容感到了一股衝力,禁不住往後退了一下,這時她聽見吳啟正說:你讓我安靜一會兒好不好?
郝從容麵對吳啟正那張不耐煩的臉表現了足夠的耐心,她低聲道:飯做好了,吃飯吧。
我不吃,我已經吃過了。以後你記住,你自己想吃什麼盡管做,不要顧及我。說罷,一揚臉走進了他的臥室。
郝從容呆呆地愣在原地,像是被人抓破了臉皮,火燒火燎地痛著。她終於明白,吳啟正再也不是從前的吳啟正了,而她在他心中的形象永遠會是那張假妊娠證明。她返身回到飯廳坐下,她不想再說什麼了,也不能再說什麼了,自己釀造的苦果自己吃,就像自己做的飯也自己吃一樣,她大口吃著飯,特別是那些菜,郝從容吃飯很少,更多的是吃菜,這樣可以減少肥胖,畢竟是有身份的中年女人,挺著油膩膩的肚子往人群裏一站,立刻會被人小看。吃著菜,郝從容品嚐著自己的手藝,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很會燒菜的人,以後就要認真為自己燒飯,哪怕是一個人吃,也要認真一點,什麼是生活的品質呢?就是不馬虎所有的生活細節。你吳啟正不是不吃我做的飯嗎?你愛吃不吃,反正名義上我是你夫人,這個名份我不丟,你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