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於是在一段時間內,也許是半個月吧,學林沒有跟老板娘在一起。他也沒發現美代子對他有什麼異樣。那天他在洗手間門口碰上她,她不給他讓路,她擋在他麵前,隻是看著他。他突然發現,她並不像以前那樣討厭,她看上去甚至有一些楚楚可憐。他於是也呆呆地看著她。他們就這樣彼此看著,也不說話。最後她輕聲說,晚上到“新世界”去吧!
在“新世界”賓館的一個客房裏,學林和美代子像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人,他們連澡都沒有洗一個,就絞到了一起。他們變換著各種姿勢,像蛇一樣勒著對方,好像要將對方勒死。他們在床上翻來翻去,又從床上滾到地上。雖然地上鋪著柔軟的地毯,但他們還是將地弄出時終的聲響。後來他們在衛生間發現,兩個人的身上,都有一些抓痕,還有的地方,樹1得青紫了。他們愛惜地撫著對方的創傷,用舌頭舔去抓傷處滲出來的血珠子。美代子說,還想走嗎?學林說,我瓶。
馬紅的失蹤,讓學林焦躁不安。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了,她跟誰都沒說一聲,就不見了。
美代子說,大家都不要瞎猜疑,這沒什麼。馬紅不想在這裏做了,她就走了,這《証常。這在日本,根本算不了
什麼。
但是學林覺得,馬紅也許是出了什麼事了。他變得對晚報特關心了,他想也許哪天,晚報上就會登出這樣的消
息:某處發現一無名女屍,身高多少,怎樣怎樣。他每天都心驚肉跳地翻著報紙,他好像已經確定馬紅是發生了什麼意外了。
除了關注晚報的社會新聞,他還每天在下班後去城裏洗頭房比較集中的地方轉悠。他挨家挨戶地走進洗頭房裏去,向人打聽知不知道馬紅的下落。一些洗頭房的小姐見他進來,挽著他的手說,大哥,洗個頭吧,包你舒服!學林說,我不洗頭,我找馬紅,誰認識馬紅?小姐就說,喲,這位大哥真癡情呀!為哈一定要馬紅呢?大哥怎麼那麼死心眼,要在一棵樹上吊死?還有一小姐說,大哥,你不認識我了嗎?我就是馬紅啊!說完,她浪笑起來。
有天學林剛走進美美洗頭房,就看到馬紅從裏頭的包間走出來。馬紅!學林叫了起來。馬紅卻說,你要不要洗頭?學林說,馬紅,我不要洗頭,我昨天剛洗了頭。馬紅說,那你剪頭發吧!學林說,你看看我頭發這麼短,還要剪嗎?馬紅說,那你就進去做個按摩吧。你要是什麼都不做,
你來幹什麼?
是啊是啊,邊上的幾個洗頭妹附和道,做一個按摩吧,馬紅做得財?的!
學林要去拉馬紅,他說,馬紅,你不知道,我一連多少天,都在外頭找你。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突然走了?
馬紅說,你做不做?你要是不做,我就走了!
學林隻好跟馬紅進裏麵的包間去做按摩。
進了包間,馬紅還是不跟學林說話。她隻是命令他,
躺下!下去一點!然後她坐下來,坐在學林的頭邊,替他按
額角,按太陽穴,替他輪刮眼眶。
學林不停地說話,卻一直得不到回應。他像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他說,馬紅,你走了之後,我真的是失魂落魄口。的,我燒菜都燒不好了,不是把糖當做了鹽,就是把醋當做巴亡)
了醬油。我一天到晚想著的就是你。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裏
了,又為什麼要走?我擔心你是出事廣我真是擔心得要死啊,多少天來,眼皮一直跳。夜裏經常悔(遯夢,醒來的時候,總是一身冷汗。後來我就決心一定要找到你,無論如何也要把你找到,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馬紅,我終於找到你了,我再也不讓你跟我狀了。
學林躺在按摩床上,感覺到幾滴滾燙的淚落到了他的麵孔上。馬紅,你怎麼啦?他想坐起來,卻被馬紅按了下去。馬紅,你哭了嗎?
後來他們終於抱在了一起。馬紅的淚水,塗在學林的臉上,看上去他倒像是哭得更歡。他們兩顆腦袋像兩顆老頭子手掌裏的健身球一樣,繞在一起,轉來擦去。學林的眼鏡都差一點滿落在地上。後來他幹脆把眼鏡取下來,放在按摩床上。他讓馬紅坐在他的身上,他們抱著,哭著,撫摸著。
學林的手,不知不覺地把馬紅的兩隻乳房抓住了。柔軟的乳房,在他掌中,像水一樣波動。
摸著摸著,馬紅像是感到癢癢了,她笑了起來,同時將學林的撫摸之手推開了。
學林想起來了,他說,馬紅,你不痛了嗎?是哪隻,這隻,還是這隻?
馬紅說,你都忘記是哪隻了,還說心裏夢裏想著我
呢!
學林又去抓她的乳房,他捏了捏左邊的,又捏右邊的。4,右括量,最後捏定馬紅的右乳說,是這隻肯定是這隻!馬紅,好了嗎?不痛了嗎?
馬紅打掉他的手,說,錯了,是那隻!
學林放了右乳,握定了馬紅左邊的乳房。是這隻嗎?他問。
馬紅笑道,我是騙你的,你剛才是對的。
學林放了左邊的,重新把右邊的握在手裏。好像大了些,軟了些,是不是?他說。
馬紅哀戚地說,它不是真的!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他抬起頭看她的眼睛,他看到眼淚又從她眼梢長長的眼睛裏淌出來了。馬紅!他心疼地叫了她一聲。
馬紅說,它是假的!
她告訴他,她離開“櫻花”後,就去開刀了。醫生把她右邊乳房裏的一個腫塊挖去了。幾乎挖去了她的整個乳房。她變得隻剩下一隻?腺了。她低頭看自己,發現自己的胸脯怪怪的。她走路的時候,都感覺身體不像從前那樣穩妥了,好像身子總是向一邊歪過去似的。她不知道有多傷心!要不是美美洗頭房的好姐妹,他也許再也見不到她了,連屍體都找不到了,她說。她確實不止一次想到死,連死法她都想好了。但姐妹們勸住了她,她們讓她終於明白了,生命是最寶貴的,人到這個世界上來活一次,其實是很不容易的,這比進一趟城要難多了。她們讓她千萬不要自尋短見,缺了一隻乳房什麼?不會去安一隻假的嗎?現在假的東西不知道有多少哦!她們說,馬紅,你到門口來看看,馬路上走過這麼多的女人,你別看她們一個個都把胸挺得高高的,她們中有幾個是真有這麼大的奶子呢?許多人的胸都是瘛癉的,平平的,但她們卻戴上了海綿胸罩,就很神氣地到街上來,
很像回事地挺著。馬紅,你相信嗎,她們中的一些人,連屁股都是墊出來的!所以馬紅你千萬不要想不開,你要堅強,要鼓起生活的勇氣!她們中一個綽號叫阿華田的姐妹告訴馬紅,她認識一個整容的小診所,如果到那裏去弄一隻假乳房,兩千塊錢就夠了,就像真的一樣。馬紅,她說,兩千塊錢就能買回來一隻乳房,你覺得貴嗎?姐妹們對馬紅說,你
做十幾天按摩,就能賺到兩千塊了。要是你急著想去做,錢
先到我們這味拿。我們兒個姐妹每人給你二五西,你就吋以去做了3
馬紅把衣服撩起來,把那隻假乳捧給學林看。看得出是假的嗎?她說。
學林還是在馬紅的腋下發現了蜈蚣一樣的刀疤,他像是被真的娛蟻咬了一口似的,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但他還是輕輕地將這隻裸乳捧在手上。他看到它像液體一樣波動起來。他有點違心地說,看不出,就像真的一樣,比真的還軟呢!
馬紅說,但它就是假的。雖然它像真的一樣,但以後是不能喂孩子了。
學林說,還有另一隻是真的呀!
馬紅說,醫生說,可能根本就不能喂孩子了,另一隻也不能了。
學林說,那就人工喂養。雖然我知道,母乳喂養是最好的,但是,吃奶粉長大的孩子,還是多得成千上萬呢!他們不也都一樣長大了嗎?不也都長得很健康嗎?
馬紅說,可是醫生說,我這病,以後恐怕都不能生孩子呢!
學林將自己的嘴湊近馬紅,他終於將她的這隻假乳含住了。他像一吃奶的孩子,含著馬紅的乳頭,他感覺她的乳頭像一顆粞米小丸子,在他的口腔裏滾動。他用舌頭將它在嘴裏絲推去,他麵它很掉了。
馬紅說,張大哥,你不吭聲了吧?你怕了吧?你還說再也不跟我分開了呢!她想把他的頭推開,他卻含著她的乳頭不放。她用了點力,他卻將她的乳頭咬住了。你放開!她說,你已經到鍾點了,你付錢吧!你付了錢就走!
這次,她不顧乳頭的疼痛,硬是把他的頭給推開了。
他當然是鬆了口。他相信,要是他不鬆口,她的這顆乳頭,
就會像一顆真正的糯米丸子一樣,落進他的嘴裏。
她拉好衣服,對他說,你把錢付廣就走吧!
他卻再次把馬紅攬進了懷裏。他對她說,3紅,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不要說你少了一隻乳房,就是你少了胳膊少了腿,就算你變成了一個植物人,我還是要跟你結婚。等我有了一點錢,我們就結婚3我不管你是不是能生孩子。要是你不能生孩子,我們就去領一個。領來的孩子,不也是孩子嗎?領來的孩子,跟自己親生的,不是一樣的嗎?領來的孩子就不是人了嗎……
說到這裏,學林哽咽了,他說不下去了。他隻是將馬紅緊緊地抱著,他的喉結上下滑動著,馬紅的胸脯能感覺到這一點。他開始像回事地哭了,哭得像個孩子,他的眼淚鼻涕一起出來了,它們擦在了馬紅的衣服上。現在變成馬紅抱著他了,她抱著他,就像抱著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她撫摸他的頭,他的肩,以及他殘缺的耳朵。她輕聲地叫他“張大哥”,她說,張大哥,你別哭了,好不好?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張大哥,你想不想?你躺下來,我出去一下,我去跟老板娘說,給你再加一。你躺下來,等著我,我一兒就回來。
那年國慶,我和酈靈結婚了。我的想法是,不要搞那種大吃大喝式的婚禮。我們都是當教師的,而且年齡也都不小了,搞那一套好像很沒意思。我希望能和酈靈一起出去度蜜月,那樣比較浪漫。我沒想到她堅決不同意,她一定要辦喜酒,而且婚宴還必須在鎮上最好的飯店裏舉行。她的理由是,她已經吃過不少小姐妹的喜酒了,現在她結婚,卻不請她們,這樣不好。X才我們自己也不好,我們不能白白損失那麼多份子錢!她說。
候你們也不要送。大家都不要送來送去了,好不好?
我說,不要,不要,當然不要。你們來了,我就很高興!隻是你們來得太遲了,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快坐下吃吧,有什麼吃什麼吧!
我們讓學林馬紅就在我們這一桌坐下。也就是我們這一臬,還沒有被吃得杯盤狼藉。
馬紅說,他們是因為汽車在路上出了點事,才遲到的。馬紅說,汽車在半路上把一太婆撞了,司機就把車停在路上,等交警來處理。我們呢,馬紅說,等得急了,就上了另一輛車過來了。
看得出來,學林很開心。也沒人勸他,他一杯連一杯地喝酒,喝的還是白酒。他很快就喝多了,紅了臉,跟我一個教體育的同事小陶較上了勁。學林硬要跟小陶幹杯。小陶說,你是遲到的,按我們這裏的規矩,遲到是要自罰三杯的。學林於是連飲了三杯。馬紅拉住他,不讓他喝,伽很粗魯地將她擋開了。他把三杯酒灌下去後,就沒完沒了地糾纏著小陶。小陶知道他醉了,他對學林說,你醉了,不行了,
我不跟你喝!學林站起來說,誰說我醉了?喝!我們再喝!
後來小陶逃走了。學林一下子沒有了對手,他顯得很生氣。他用酒杯當當地敲擊桌麵,嚷嚷著要把小陶喝肌在地上。大家都勸他,坐下來吃點菜吧,小陶已經輸了,他嚇得艦了。學林就要大家去把他找回來。他說,逃到娘肚子裏去都沒用,有種的就來喝!
最終是我過去勸他,我附在學林的耳朵邊,讓他不要再喝了,我說,你真的有點醉了,你還要照顧好馬紅呢!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用手臂勾住我的脖子。他一下將我的脖手死死地勒住了。他一邊還哈哈地大笑起來。我漸漸地覺得呼吸困難,連他的笑聲聽上去都變得有些遙遠而模糊了。同時,我感覺自己的腳一點兒力氣都沒了,雙腳已經無3乙
法支撐住自己了,何況學林還將他的身體壓在我的肩上。我
終於雙腿一軟,就薙下去了。
大家這才知道事情的嚴重,他們過來,幾個人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學林弄走。婚宴於是就這樣草草結朿了。後來鄄靈對我說,我被人架著坐回到椅子上的時候,臉白得就像死人一樣。你沒有被他勒死,還算獻呢!
據說,那天學林醉得一塌糊塗。飯店的人第二天告訴我們,說那個人吐得房間裏滿地都是。飯店的人還說,他帶來的四川女人,凶得像隻雌老虎。就因為我們抱怨了幾句,她就出來罵人,她把我們全都罵了,她的嘴可真髒!
學林終於迎來了他妹妹死去的那一天。這個從小到大,都是靠換血來維持生命的女孩,終於死了。她死的時候,手心裏緊緊握著的,是馬紅給她編的一幸運星。為此馬紅哭了好幾天。她一想起這個,就止不住流淚。她說,她要編九百九十九顆這樣的幸運星,明年的清明節,送到學英的墳上去。
學林的母親看上去一點都不悲傷。她逢人就說,這下好了,小姑娘去了,對她好,她活著真的是一點兒意思都沒有的。而我呢,也解脫了。為了這個孩子,我一天好日子都沒有過上,還欠了一屁股債。她就是一1寸債鬼呢。這下好了,我上輩子欠她的債,就算是還清了!
母親對學林說,學英死了,你也可以準備討老婆結婚了。但是呢,你要醐15個四川人結婚,我是不同意的。你妹妹一死,你剛算是有一點出頭日,你不能再弄一包揪背在背上的。我知道馬紅這樣的毛病,遲早是要出麻煩的,到時候你又要沒完沒了地往她身上扔鈔票了!
母親見學林不響,又說,學林,你要是不聽我的,我也沒有辦法。我也不要你這個兒子了,反正學明也快要從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