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餐桌上的科學(2 / 3)

“噢,如此,我們又是同學了。我春季入學,你就秋季,過兩三個月就要考試了。”

“我想先考,你說行嗎?”

“行。其實,你也可以像那個才從美國回來的女博士後一樣,在中國拿學位,到國外進行博士後交流,很好的方式。”

孟雪像個謀士,拿出最合理最穩妥的方案,建議塗穎禕,其實,她自己的心思又何曾不是如此?她剛才的話不過是說出了塵封在心底多年的願望。她來自北方鬆嫩平原的一個中等城市,自尊心和好勝心使她努力在學路上踉蹌前行,但總能夠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爬上來:考重點高中,比分數線多一分,考大學比分數線多一分,考碩士研究生,比分數線多一分,英語要求最低五十分,她就考了五十分,考博士時,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進步,居然比分數線多兩分!真是破了有生以來的紀錄了。要不是“博士”是地球上最高學曆,還不知道她要製造多少個多一分。上帝也真寵愛她,總把她定位在線上生!可每一次的考試,她都希望出現奇跡,能夠高出一百多分,可每次都是虎口脫險般僥幸:差一點線下!她就這樣踩著分數這條鋼絲,醉漢一樣,搖搖晃晃來到馨城。第一天見到的人是還沒有成為博士的楊博士,第二天見到的人是還沒有成為丈夫的陳忱。陳忱告訴她,他第一眼見到她時,他那第三條腿就翹了起來,並且一直翹著從夜晚到天明。他想,這個女人他要定了,於是,孟雪就在馨城紮了根。盡管碩士畢業時,她就想考博,直到今天胸中那蠢蠢欲動的願望變成現實,將來還想博士後……

“到了。”塗穎禕說,“研究所的人中午都在這裏吃飯,你今天是第一次來。”

眼前是路邊一個隨處可見的川菜館,進門隔窗灶房裏,那頭大脖子粗的男人正麵對火光懸肘抖腕,劇烈地運動著。坐在櫃前的女人同樣精神抖擻,正吩咐一個大女孩,把那暗紅的仿佛堆滿成熟辣椒的菜盤子,照例送到樓上一個包間裏。這個女孩子才到這個餐館來的時候,就經常看到一幫中國人時常帶些怪人來這裏,很激動,曾經寫信給鄉下的父老鄉親:時常有外國人到我們餐館就餐……家裏人以為她在多麼高級的大飯店裏工作,外賓經常接見……直誇她有出息,好好幹,為村裏人爭光……殊不知,就是一個熊掌大的“飯店”,根本就稱不上什麼“hotel”。但是,因為它沾上了中國老祖先送給子孫的成功秘訣“天時、地利、人和”的兩點:巴結一所大學做鄰居,高教授的研究所中午定點到此就餐。而同居一個地球上,生物界人種的差異,讓這個小店著實蓬蓽生輝,外國人的出出進進,儼然外交部在這裏擺“國宴”。惹得鄰家店鋪大為嫉妒,恨不能也嘟嚕幾句洋文,把生意攬到自己的店裏來。

孟雪和塗穎禕隨著女孩子走向二樓包間,門開著,一眼就看到一群黑頭發黑眼睛的人中,有一個黃頭發灰眼睛的異類,長得既科幻又抽象,突破了人類的想象,在眾人中很突出,仿佛一個猛虱蹲在禿子頭上。孟雪頓感氣短,心裏卻在嘀咕,這外國人是做什麼的?想問塗穎禕,但二人已經進入房間,隻好作罷。耳朵卻張開如網。

“James,are you used to living in China?My wife is an English。(吉姆斯,你對中國的生活習慣嗎?我的妻子是英國人。)”

說話的是這桌邊人中年齡最大的一個男人。年齡在四十多歲,臉型是中華民族的“國”粹,遠比得過同桌美式“橄欖球”。鼻梁上的兩扇窗,似乎擋不住深邃瞳孔裏的高深莫測的智慧,突出的額頭上麵,一綹頭發自左而右盤旋過去,妥帖均勻,悄悄地貼在腦勺,聰明“絕頂”可謂到家了!坐在那裏都比別人高些,站起來,卻是一米八的個頭,實足的頂天立地式的人物。他就是孟雪和塗穎禕一路上“咀嚼”過來的高教授。

高教授的太太的確是英國人,這起中英跨國婚姻的溫床被月老點在日本領土上。高教授是早在八十年代初期,我國公派出去的第一批留學生之一,他從日本獲得博士學位,歸國的途中,經過日本一個小車站。恰巧看到一個黑發灰眼的高挑的女人在問路,可是,在那麼發達的日本,會講英語的日本人也許都回家做白日情人夢去了。高教授就當起了翻譯,一邊是日本人,一邊是英國人,而自己是中國人。如此的單就三國語言,令英國小姐欣喜,越發覺得眼前的這對黑眼睛仿佛上帝手裏的兩盞智慧之燈。於是,就有了中國留學生拐來英國女人,英國女人也融入“郎才女貌”的中華傳統,嫁雞隨雞地來到中國,開始了他們的中國創業之路……創建了一個基因研究所。高教授時常尋思,是為了這段姻緣才去的日本,還是這段姻緣使他必到日本,從一個留學生被歲月洗練到今日的教授,他還是無法相信緣分,就像蛋生雞,還是雞生蛋,至今還沒有理論清楚,特別是現在,Mary已經回英國兩年了,還帶走了他的生命的延續——兒子。唉,一聲歎息在心口盤旋,最終還是深沉入底,連點泡沫都沒有,好比跳水運動員,水花壓得越少,分數越高一樣。想她有什麼用呢?反正國際夫妻本來就黑白顛倒地過日子……

“我介紹一下,”高教授依舊笑嗬嗬地說,放在桌上的手臂略一抬高,“這位是楊博士,是從美國留學歸來,又在日本做了博士後,哦,想必商欣怡已經告訴你了。”然後,高教授看看自己位置的左邊說,“這三位是我們研究所的工作人員,即將赴英國留學。哦,我們和英國大學聯合培養博士,‘2+1工程’,也就是在中國讀兩年,在英國讀一年,得英國博士學位。還有這兩位女士:塗穎禕、孟雪。來來,我們開始吃吧……”

孟雪默默掃視了一圈,以偵察員的目光把他們總結了一下:有出國留學回來的,有計劃內將要出國留學的,還有秘室策劃中的,都是和“博士”有千絲萬縷的情結,不管是“洋”的,還是“土”的,而自己右側的這位被高教授稱為“商欣怡”的女子是唱什麼角色的?

此時James手裏的兩根筷子,仿佛受驚的肥鴨子在急奔,左搖右擺,始終未能兩線成一麵,咧開的嘴像岸邊底朝天進行日光浴的漁船,尖尖的兩端懸掛著成熟的苦瓜皮。

孟雪笑笑,幸災樂禍地說道:“筷子真好,我們也有難倒外國人的國粹!學了他們十幾年的英語了,也該讓他們嚐嚐苦頭,學學我們了。”

全桌的人大笑,惟有James茫然地看看大家,也咧開了嘴……外國人也知道逢場作戲!

“瞧你,學夠了英語,還要修日語。”塗穎禕嗔怪孟雪,盡管孟雪學什麼跟她毫不相幹,就像地球的南極和北極。孟雪品味塗穎禕的話,口裏如同被塞進放多了堿的饅頭,苦澀又不得不咽下去,心裏明明知道塗穎禕是無話找話,以引起眾人的注意,特別是高教授的目光……孟雪生怕塗穎禕把自己讀碩士時日語修了七十八分,而博士沒能免修的事情抖摟出來。因為她在博士導師確定課程的時候,特意說要修日語,以表對高教授忠心耿耿……高教授的第二外語是日語。她想把話支到岔路上,忙說:“學英語是哭著走進去,笑著走出來;學日語是笑著走進去,哭著走出來。是嗎,高教授?”

大家笑著點頭,孟雪便在眾人的目光中乘勝追擊,繼續說道:“日語老師很風趣,給我們講了日語的傳說:當年武大郎一氣之下離開了潘金蓮,乘上一隻小船在大海中漂蕩,後來飄到一座島嶼上。沒想到,岸上的人個個都比自己矮比自己醜!島上眾人看到這樣一位英俊高大的巨人,齊擁武大郎為王。武大郎甚高興,問他們:你們叫什麼名字?他們說:我們沒名字。武大郎想,沒名字怎麼使喚他們啊,幹脆自己給他們起個名字吧。可是,自己從小務農,哪裏識得幾個大字?於是,武大郎就把他們按農田的用語起了姓。在田地裏幹活的就叫‘田中’,在山上野地裏打草的就叫‘山野’,哎,為了讓自己流芳百世,武大郎的郎是多好的名!於是,就有什麼‘二郎’、‘三郎’、‘四郎’……最困難的是自己不會寫字,偶爾看過村邊的先生賣字,模糊記得些,可又不真切,於是,就寫出了一些漢字的偏旁部首和錯別字……累得滿頭大汗的武大郎想想,自己‘借’用了漢字,就叫它們‘假名’吧。古時候,假也有‘借’的含意,這樣,平假名、片假名就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