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3)

“誰呆傻了?”於小梅說:“你傻了唄,現在有錢有權的人根本不串門,一是人家在打麻將,你進去影響人家。二是房裏裝修得太豪華,不願意讓外人看。”李德林問:“那他們就誰都不見了?”於小梅說:“當然見,不是都有電話了嗎,一般都是先打電話通了信以後再定。”李德林聽罷不由地點點頭。忽然於小梅腰裏嘟嘟嘟地響起來,小梅低頭就瞅,瞅著說廠長又呼我了,然後就打電話,說起來沒完。李德林坐在一旁看著,他這個電話裝上了半年了,李德林沒打過幾次,看來於小梅的使用率是挺高的。李德林說:“有你腰裏那個機,再有電話,你和你們廠長快成一個人了吧。”於小梅放下電話,眨眨眼反問:“你這是什麼意思?吃醋啦?”李德林說:“不不。

我是說一個女的腰裏有這麼個東西,男的一呼這邊就響,怪有意思的。”於小梅說:“方便,好多人都有,將來你調回來也得有。”李德林說:“我可不往人家女的肚子裏呼。”於小梅不高興了,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德性,就你這點小心眼,還想帶著群眾奔小康,回去還扛你的老鋤頭去吧。”李德林把半杯白酒一仰脖喝下去,說:“沒有老鋤頭,就沒有白麵饅頭!

媽的,你還別小瞧我!我問你,咱家哪那麼多煙頭?”於小梅急了:“怎麼著?來人打牌時抽的!告訴你,這大年根底下,你要想不好好過,就明講,犯不上在這一點點逗氣,我們廠最近正分房子,你要是不想過快說別耽誤了我……”

於小梅砰地把門一摔出去了,剩下李德林一個人火冒三丈地嗷嗷亂叫,正叫著呢小丁愣頭愣腦地進來,說:“就你一個人在家呀,我還以為誰在這唱樣板戲呢!”

李德林說:“媽個巴子的!敢跟老子叫板,老子不吃你那一套!”

小丁撓了撓腦袋,說:“是和你那位吧,我告訴你一個新聞,而且跟你有直接關係。”

李德林問:“跟我有啥關係?”

小丁說:“劉大肚子要跟你成連橋啦。”

李德林愣了好一陣子:“哪個劉大肚子?四大能人之一?

我那小學同學?”

小丁說:“三尺六的褲腰,全縣就他一個。”

李德林問:“小梅她有倆姐,哪個換了?”

小丁說:“能是哪個,能人碰能人,她二姐於小麗唄。才進臘月散的,可能過了年以後就結婚。”

李德林問:“我那個老丈人同意啦?”

小丁說:“沒錢的換有錢的,還能不同意。你也得注意。”

李德林聽了小丁的話還真有點發蔫,心想要真是這麼著,可別自己這邊再傻巴嗬嗬瞎吆喝,還是想好了再喊吧,如果散夥了衝自己這年齡再找一個是不成問題的,找大姑娘也能找著,問題是你還有多大能力再折騰一回。當幾年鄉長,要說酒啊煙啊是沒少喝沒少抽,吃飯也用不著花錢,可除了攢下那份工資,旁的大便宜也沒得著過啥,唯一的便宜就是蓋這房子時磚啊料啊弄得便宜點,像報紙上登的那些一下子就受賄多少多少萬,那是不可能的事,就是有咱也不敢收。於小梅這女人雖說不那麼守譜,可她畢竟是城裏人,人家家裏沒人刮吃這頭,原先那媳婦人倒是不錯,娘家在鄉下,那兒還說是頭一批奔小康的地方,你瞅瞅她家那些三姑二大爺來一趟城裏,不是讓你帶著去看病就是托人打官司告狀,你給他們啥東西都要,總也丟不了那個窮相,你這邊一年到頭能得到的也不過是臘月裏的一摞煎餅烙糕啥的,有一年說殺豬了給送點血腸子來,粘乎乎的吃完拉屎全是黑的……

小丁不知李德林想啥,說:“德林,你別怕,要是走到那一步,我能給你再介紹一個,東關有個小寡婦,挺漂亮的,就是有倆孩子。不過沒啥,隻要你有錢……”

李德林站起來就去找牛羊肉,說:“中啦老弟,我也不是拍電影,一會兒換一個媳婦。”

小丁接過一坨牛肉挺高興:“當鄉長不賴,這肉多了也行。”

李德林說:“太多了也是不廉潔。”然後他自己拿了一大坨,又往身上裝了幾百塊錢,就和小丁一起出了門。他要去人大主任魯寶江那兒,他知道小丁也不知從哪論的管魯寶江叫舅爺,讓小丁跟著一塊去,估計叫門啥的人家能開。

這時候天色已經黑墨一片了,月亮還沒有出來,星星在寒風中抖動著。街上的燈火卻是熱熱烈烈,新開業的商店和老鋪子都抓緊一年中最好的銷售時機,不分黑白地幹,時不時地就見賣東西的人舉著張大鈔票在燈前照,看看是不是假的,路邊賣拉麵的一個個笑麵土匪一般拉顧客,賣瓜子水果的個個讓秤杆子撅上天,也沒有人注意他放在哪個星星上,小孩子們已經在放炮,有消息說縣城來年就跟大城市一樣不讓放炮了……李德林在這夜色和燈光中走著,渾身上下有些發熱,他明白他現在是在感受著一種生活,而這種生活是一種極具生命力的生活,讓世間一切正常的都感到——活著,多美好……

小丁路過自己家時把自己的那份肉放下,然後就聽他在院裏跟他愛人說你加點小心別傻嗬嗬一個勁給人家“點炮”,後來他就跑出來陪李德林去魯寶江家。魯寶江住的是平房,論他的資格,縣裏多好的樓房他也能住得上,但人家不住,這就跟北京一樣,大幹部就住四合院了,當然那種四合院和一般大雜院就不一樣了。縣裏不比北京,但魯寶江的大院也不簡單:一圈紅磚牆,裏麵有正房五間和三間廂房,挨著廂房還有兩間小棚,院裏有葡萄架石桌石凳,還有一口壓水井和一個窖,其他像小花牆石子路也都該哪有哪就有。小丁一路走著就跟李德林講魯寶江院裏屋裏是啥樣,李德林問你咋這麼清楚,小丁說他家挖窖時找過我,搭小棚時我和泥。李德林說你這麼瘦幹得了嗎,小丁說人家那是瞧得起咱才叫咱去,再累也不能說累,結果怎麼樣,我媳婦從鎮辦廠一下子調到國營廠了。李德林笑道:“現在不是發不出工資嗎。”小丁苦笑一聲:“這不能怨我舅爺,當初沒看準,沒關係,過了年再調回去,那個鎮辦廠子現在紅火了。”

倆人邊說邊走不知不覺就到了魯寶江的家,小丁敲了敲裏麵就來人開了門,小丁管那人叫舅奶,李德林一看見過但沒說過話,便自我介紹,小丁也跟著幫腔。人家那女人一看就是有身份的,很客氣地點點頭,然後小聲說真對不起,強書記正和老魯說事呢,這大冷的天,你們如果事不急的話,改日到單位找他吧。李德林一想自己再急也不敢在書記主任麵前說急呀,就給小丁使個眼色說我們就不打擾了,小丁就拿起牛肉說這是李鄉長的一點心意,他那舅奶略微客氣一下就讓小丁放到小棚裏。這功夫李德林瞅瞅這靜靜的院子和掛著窗簾微微透出些亮光的屋子,真跟小丁說得一樣,不知怎麼他就感到有一股子慚愧,自己蓋了那麼三間禿尾巴新房就美得屁眼朝天,要是過到這架式上,興許還經受不住呢。

出了大門走了幾步李德林小聲說:“還挺給我麵子,收下啦。”小丁笑道:“收下也白填圈了,小棚裏肉太多了。”李德林愣愣的就不往前走了,前麵雪亮的車燈,嗖地擦身而過停在他倆剛離開的大門口,就聽小丁那位舅奶笑著說:“來啦,快進屋,老魯等著你呢。”一個男人笑道:“就是,缺我不行……”

小丁拽了一把李德林,李德林才慢慢地往回走,小丁說:

“別不高興,好事多磨,人家那是打麻將呢。”

李德林點點頭。後來小丁先到家了,李德林就一個人往回走,走到一條比較靜的街道上,他仔細聽,就聽見四下房裏有些嘩嘩洗牌的聲音,再聽一會兒又聽到嘩啦啦的水聲,一看是個小飯館外有一位衝著牆根正尿呢,尿著尿著咣地又吐起來。李德林飯往上反趕緊往前走,這時涼風吹得他渾身上下有點發緊了,他找了個黑地方也想尿尿,還沒等站穩就聽黑處有人咳嗽,把他嚇得尿都出來了,一看黑地裏一對男女正摟著啃呢。李德林轉身又走,終於找個地方把那壺熱茶尿出去,然後就打了個激淩,渾身都輕鬆。他不禁自言自語:

“舊曆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縣裏的領導畢竟最像領導,城裏的夜晚畢竟最像夜晚,媽的,全城就我一個傻瓜……”

憋氣時說啥都行,但畢竟是鄉長,咋也不至於在街上走一趟就把覺悟都走沒了。轉過來兩三天李德林猛跑小流域項目,跑了一陣他發現這事吧也不都像有些人說的非得送多少才行,要那麼著共產黨的天下早完了,人家管項目的人也得看你能幹得差不離才能給你,要不經他手批出去的項目放出去的錢到年底一驗收任嘛效益沒有,他也不好受。當然如果你對項目的落實規劃做得好,讓他聽了放心,他就有意在你的名下打個勾,你再多少意思點,聯絡聯絡感情,你的事當然辦成得就比旁人快些,這倒是實情。

李德林找著了一兩個頭頭,又跟項目辦具體辦事的人疏通得有點門了,再往下定就得領導拍板兒了,可這會兒人家領導都來無影去無蹤了,連項目辦的人也沒幾個能在班上靜下心坐一會兒,一個個全是電話找BP機叫,買這個分那個。

女同誌還得忙掃房洗東西,人家就跟李德林說你這事過了年再說吧,李德林一想也是,都雞巴這時候了算了吧,就回家了。到家一看於小梅也忙呢,穿件薄毛衣兩大奶子嘟嘟顫,袖子挽挺高使洗衣機洗衣服呢。於小梅說德林咱倆把話說開就得了,我都這歲數了也不想再幹啥,就跟你一心過了,你別總疑心我,別看我跟他們喝酒打麻將啥,到真格的時候我保證把住,身上這些東西所有權就歸你一個人還不行嗎!李德林說那是應該的事,要不然我這鄉長還不如一頭叫驢了,好叫驢還占八糟不讓別的叫驢占便宜呢。於小梅笑得格格的,說:“好好,我嫁給你也算進驢圈了,這就過年了,見著我爸媽會說點話,給我做個臉。”李德林說:“話咱會說,就怕人家瞧不起咱。”於小梅說:“不會不會,有我呢。另外,我姐的事你可能也知道了吧,劉大肚子那人挺牛氣,你別跟他治氣。”李德林心裏格登嚇一下,劉廠長劉廠長就是劉大肚子唄,小梅不就是給他當會計嗎,這回一下變成他小姨子了!李德林說:“好家夥全縣四大名人你家就占倆,一個屁股一個臉,他倆咋湊一塊的呢?能不能吃飯時讓他戴個麵罩之類的東西?”於小梅說:“去你的,人家疙瘩多,錢更多,你臉上光溜,口袋也光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