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往常於小梅一揭這短處李德林肯定犯急,但這會兒心情還不錯,他也就沒往心上去,抽著煙跟小梅接著瞎逗,他說:“現在有的順口溜說的特準,‘不管多大官,一人一件夾克衫,不管多大肚,一人一條健美褲’,就你姐那肚子屁股,也穿健美褲,真能趕時髦。你說你們姐倆可真能,一個把肉長在後麵,一個長在胸脯子上,淨往值錢的地方長……”
於小梅拿著兩個瓶子說:“去去去!打醬油醋去!不搭理你吧,你就生氣,給你點臉吧,你就胡扯八扯,讓我姐知道了還不撕你的嘴!”
李德林說:“到時候我不承認,我就說都是你晚上在床上說的。”
於小梅說:“好好,咱晚上見,就你四十五個熊樣!”
李德林一聽這話有點發怵。這地方男人都忌諱四十五,起因是說一個二婚男人再當新郎時說自己四十五,其實比這大,頭一宿就現了原形,那媳婦就起了疑惑,手掂著那堆不爭氣的物件說:這是四十五?這是四十五?這故事一傳開來,男人自然而然就回避這個數。李德林過三年偏偏就是四十五,而且回來這兩天他又發現個秘密,就是現在這女人吃得好身體又壯,可能又加上那些搞對象的電視劇啥的影響,到晚上一沾兩口子那點事,不但不怵頭,有時弄得你都挺難招架,像於小梅這塊頭這火力,倆李德林也不是個,所以人家於小梅在屋裏把話說到點子上,李德林還真有點膽虛。他趕緊說去打醬油醋就打醬油醋,也沒拿個兜子啥的,一手一個瓶子就上了街。找了家副食店進去一看打醬油醋還排隊呢,沒法也得排,排著就聽前後的人說現在醬油有假的,都是用豬毛熬的,喝酒也得注意,淨拿酒精兌的,另外就是走道得注意,交通隊新發展了一批特愛往人和電線杆子上撞的司機,要是兩天不撞點啥他們就失眠睡不著覺;最後有一個人說過小年那天修鞋的給各鞋廠發了不少感謝信,感謝有一種新出的棉鞋穿一個星期準掉底但鞋底不折,如果折了就得換新的,底掉了重新縫一遍線,使全體修鞋的收入提高了不少……等李德林把醬油醋打完了,他腦子裏都裝得騰騰的了,他心說這城裏哪來的這麼多熱鬧事,煩不煩呀。出了副食店還沒走幾步,嗖地一輛黃麵包車擦著李德林身子就竄過去,李德林左手的醋瓶子叭地就摔了,人家那車卻跟沒事似的悠地鑽人群裏不見了。李德林剛要罵兩句,一看周圍的人都瞅傻小子似地瞅自己樂,趕緊又進了副食店買了整瓶的,這時他才覺出剛才那些人的話不能都不信,有些事看來自己這兩年在鄉下的時間長,是不大了解行情了。
再走到街上他就格外加小心了,不是舍不得一瓶子醋錢,實在是怕讓哪位愣爹給撞了,要是一下撞死也行,倆眼一閉不知道了,就怕給你撞個半死不活的,特別是把男的撞得下肢癱瘓,簡直是比掘他祖墳都難受。李德林和他鄉裏的人去看過一個挨撞的同誌,回來大夥說可把人家那小媳婦坑啦,他那一撞甭說四十五呀,四百五都不如了。別多說,能堅持下來一年的女的就是好樣的,能緊持十年的死後肯定成神仙。李德林心想要是於小梅恐怕也就能對付個倆仨月的,就衝這我可不能像在鄉裏走道除了自己撞電線杆沒人敢撞自己那樣子了。
過了街李德林就溜邊走,走走就路過一家飯店門前,他一眼就看見胡光玉正腆個肚子站在那等誰呢。李德林長了個心眼,忙悄悄躲進一條小胡同口瞅著,他想看看這胡胖子到底請誰。雖然說整個臘月天氣不錯,但畢竟是臘月,在大街上走得急還不顯得多冷,在小胡同一站長了就不行了,小胡同起小風,嗖嗖地往褲腳裏鑽。再看胡光玉那也等得夠受,一會看看表一會朝左右望望,比當年盼八路軍還著急呢。李德林這會更難受了。身上冷點還能對付,兩隻手攥著倆瓶子都凍得梆老硬,他心說胡胖子你咋雞巴跟人定的點,把今天說成明天了吧。後來李德林一看不能再靠下去了,因為他身後過來兩個戴紅箍的老頭,四隻老眼睛上下直打量李德林。李德林知道那是搞綜合治理的,萬萬惹不得,他連忙跟二位笑了笑,可能他那凍木的臉硬笑起來怪不好看的,把那兩個老頭笑得有點發毛不敢上前,李德林趁機就逃之夭夭。到飯店門前一看那胡胖子還在那看表呢,李德林罵道:“我說你在這等你爹哪!”胡光玉扭頭一瞅是李德林,無可奈何地說:“叫你說著了,比我爹還重要。”李德林罵了一句,心裏的火也就消了大半,說:“說真格的,請誰呀?”胡光玉倒也實在,說:
“還不是為了小流域項目,年前咋也得砸下來,要不過年喝酒都不踏實。”李德林說:“他們不是說過了年再定嗎?”胡光玉說:“可別聽那一套,項目和資金差不多都放出去了,年後吃屎都吃不著熱的啦!”李德林一聽腿都軟了,心裏說虧了於小梅讓我出來打醬油醋,要不還在家打嘴架玩,年後讓你哭都找不著地方。李德林說光玉啊,今天這飯也算我一份東家吧。
胡光玉說那不合適人家會覺得咱心不誠你還是單來吧。李德林一琢磨也是,就趕緊回家,到家於小梅問咋去這長時間,李德林兩隻手貓咬似的疼,被問急了,他說:“我碰見個熟人,跟人家學點招數。”
於小梅說:“啥招數?不當鄉長當書記的招數?”
李德林點點頭:“沒錯,你真聰明。”
於小梅問:“啥招?”
李德林伸出凍得雞爪子似的兩手:“‘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就這招!”
到了晚上李德林心情不好,躺在床上臉轉過去朝牆,於小梅收拾完了上床拽他,問:“怎麼啦?四十五啦?”
李德林說:“今天不行,今天心情不好,等明天項目爭上了再說吧。”
於小梅說:“還挺革命的。”
李德林說:“哼,心裏得有老百姓。”
於小梅說:“我也是老百姓。”就拉了燈跟李德林親熱,李德林慢慢也就輕鬆了些,後來他就起身忙活起來,忙到半道不知怎麼又想起小流域項目,便恨恨地一頓一頓地說:“我日你個——項目!我日你個——小流域!”
時間不大於小梅就急了說:“你快下去吧,你打山洞子呀!”
李德林抹把頭上的汗,下地捅捅地爐子,看桌上有吃剩的豬頭肉,抓了兩塊吃下去,又喝了口水,後來打了個噴嚏,然後鑽被裏睡覺。
準是那兩塊豬頭肉吃壞了,半夜裏李德林就肚子疼,連著跑院裏拉了兩泡稀,於小梅沒法子下地給他找藥,哆嗦著說誰叫你昨晚上沒好造嗎,回頭非把我也凍感冒了。李德林吃了三粒氟呱酸又喝了些熱水,才頂過去那股子難受勁。天亮了他起床後覺得兩腿發軟,於小梅說好漢架不住三泡稀,你好好在家歇著吧,要是有空去看看我爸我媽,真的假的問問過年有啥事需要你幹。李德林苦笑道:“嗯,再不去都忘了丈母娘長啥樣了。”於小梅問:“那我爸呢?”李德林說:“你爸是領導,掃著一眼就忘不了。”於小梅笑了:“看來還是愛認識當官的。”李德林說:“嗯,記住了在大街上好躲開點。”於小梅上來給他一拳頭:“你咋就不得意我爸呢!”李德林說:
“你爸工商局長出身,看誰誰像小商販似的,我怕他把我當秤杆子給撅了。”於小梅說:“我咋又跟了你這麼個鄉鎮幹部,我算倒了黴啦。”李德林說:“可別這麼說,咱鄉下人心直口快,您別見怪,一會我就去看你爸他老人家。”於小梅說:“行啦行啦,別狗過門簾子,全靠嘴對付。”
吃了早飯李德林上街,找了家飯館訂下一桌。老板說都年根了你可別請神容易候神難,李德林把二百塊錢撂到桌上說到晚上一個菜毛不動也付錢。然後他就去請人,他對自己說這回我背水一戰了,說啥也得把小流域的項目爭過來。說來也巧,才過街就覺得身後有輛吉普車過來,李德林想起頭天打醬油醋的情景趕忙跳便道上去了,可那車也跟著往路邊開,李德林剛要說你這車咋雞巴開的,那車停了,老陳從車裏跳下來,李德林愣了,問:“你咋來了?”老陳說:“可別提啦,各村宰豬這兩天喝壞了十好幾個,有幾個重的沒法送縣醫院來了。”李德林笑道:“挺好,挺好!”老陳說:“胃出血還好?”李德林忙說:“不是說胃出血好,是說你和小黃來的好,我正需用車呢。”就上車跟他倆說怎麼怎麼回事,你二位最好跟我跑一天,老陳小黃都說沒問題你鄉長這麼幹是為誰呀,走吧,你指哪咱就開哪去,保證把他們都拉來。
話說得容易,幹起來就費勁了,現在甭說找那幾個局的領導難,連項目辦的幾個具體辦事人也找不著了,破吉普車嘟嘟嘟竄到中午,也沒找著個正頭香主,後來李德林發現小黃開的這車不好好走道了,直想跟樹啊電線杆子啥的親熱,李德林問:“這車咋啦?”小黃說:“車沒咋著,我倆不行啦,昨天一夜我倆沒睡覺。”李德林看看老陳:“你咋不早說呢。”老陳說:“你也沒間呀。”李德林讓車開到自己家,等著於小梅回來做飯吃。正中午時於小梅回來了,一見老陳小黃二位油滋麻花的樣子,就有點不高興,到廚房裏叮咣啷煮了一鍋掛麵,又說這兩天太忙家裏啥也沒準備隻好將就點吃吧。李德林臉上就有點掛不住了,老陳趕緊說太好了正想喝點熱乎的,小黃也挺明白事,抄筷子抓碗就要吃,李德林擋也擋不住隻好看他倆吃了,吃完了老陳說這車有毛病,我倆還是趁著天亮趕回去吧,李德林一想也是就送他倆上路,又囑咐過年時別喝得太凶注意別著火,又說過初六就來接自己回鄉裏。老陳說那不行咋也得過了正月十五,李德林說你沒看見我忍著嘛,要到正月十五我沒準把這娘們就劈巴了。老陳又勸了勸,小黃把車發動著,排氣管子爆炸似的噹噹響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