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怕羞的木頭上(3 / 3)

到了研三的後半學期,導師講授的課程明顯少了許多,研究生們主要是撰寫畢業論文,每天鑽進圖書館,或在網上查找資料。趙小穗想從夏青山臉上找找戰後遺跡,都沒有那麼多機會了,她甚至有些怕再見到夏老師,自己心裏既已知道為人師者那種齬齪的事,還能坦然麵對嗎?當事者麵如城垣,旁觀者卻臉比紙薄,這種巨大的心理反差,在人牛舞台上,不知會產生一種怎樣的戲劇效果呢?

師母的電話倒還客氣,她說你是小穗吧?巫雨虹在嗎?她去哪裏了?她什麼時候回來?她的手機號是多少?她為什麼總不開機?她是不是還另有手機……這樣一遍一遍的,除了回答“你是小穗吧”用肯定式,趙小穗隻好統統用否定式作答——“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也許她在忙”,“她什麼都沒跟我說”。沒過十幾分鍾,電話又來了,當然,有時也別樣地問,比如她天天都什麼時候回來?回來都做什麼?你們寢室的電話為什麼總是那麼忙?趙小穗實在是怕接電話了,便說,師母,等雨虹回來,我讓她給您回電話,一定讓她回,好嗎?

趙小穗不想直接跟巫雨虹說,也不好意思說,她寫了張字條,放在巫雨虹的寫字桌上,“師母已幾次來電話找你,務請回話,她在家等。”好不容易把人等回來了,趙小穗還不忘提醒一句,“有張字條在你桌上。”巫雨虹拿起字條看了,看過便撕了,還對趙小穗說,她再來電話,你別管我在不在,都回答在。心裏沒鬼,為什麼不接電話呢?趙小穗心裏有氣,說師母找了你好幾次,我都不知怎麼間話了。巫雨虹說,我知道她找我什麼事,我不想跟她說。趙小穗心裏越發恨上來,也氣堵堵地說,可我不會撒謊。巫雨虹說,這叫撒謊嗎?這叫策略。你不想那麼說也行,那就別接電話。趙小穗說,一聲一聲地叫,我又不是聾子,煩不煩人?巫雨虹便將牆上的電話線插銷拔下來,說這回淸淨了吧?真是!

可她怎麼就不想想,要是別人打來的電話呢?比如盧昌泉,就隻能讓我接手機嗎?話費誰出?太自私了吧?還有,電話總沒人接,師母會怎樣想?這叫遷怒於人!這叫轉嫁危機!這是豁出鄰家的地瓜地讓野豬拱!這是推別人家的孩子出去喂狼!太不道德了吧!

當然,這些話,趙小穗隻是在心裏罵,她不願意將三個人的寢室弄得劍拔弩張硝煙四起,用老家鄉下人的話說,就是狗咬吵吵四鄰不安。還有兒個月就各奔前程了,何必呢,忍著吧。

不大常回來的李韻也接到過師母打來的電話。李韻的回答要比趙小穗委婉策略得多,她問,師母是是有什麼事可以讓我轉達?或者說,她昨晚回來了,但挺晚,她怕影響師母休息,就沒有給您回電話。

這話答得不能不讓趙小穗心裏歎服,起碼將兩層意思傳達過去了,一是我們已經把你來電話的事跟巫雨虹說了,責任一推六二五,推得幹幹淨淨;二是巫雨虹不想給你回電話,理由卻是出於敬重,就是巫雨虹問起來,也怪不了別人。兩個意思歸於一點,就是冤有頭,債有主,你願恨誰恨誰去,討酒錢你別問我們,我們於裏提的是醋瓶子。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不服不行啊!

李韻放下電話,趁屋沒別人,問:“哎小穗,你猜師母找她什麼事?”

你這麼鬼精鬼靈的一個人,什麼躲得過你x光般的一雙眼?別人的心肝肺都讓你看透了去,還問我什麼呢?

趙小穗搖頭說:

“我可不知道。”

李韻笑,笑得如山窩窩裏霧靄彌漫,又如峰巔上的陽光燦爛。她說:

“你就裝憨吧,你是大觀園裏的薛寶釵,寧榮兩府裏的那些破爛事,什麼你不是清清爽爽?”

趙小穗說:“我聽不出你是在罵我呀,還是在誇我?那你是大觀園裏的淮呀?”

李韻說:“我嘛,充其量是林黛玉吧,凡事小心翼翼,一張嘴巴卻總是尖刻。中了,今天晚上我還得去陪我的那位老鄉,拜拜了。”

李韻風風火火地來了,又風風火火地走了。趙小穗心裏呸了一聲,笑罵,還自比林黛玉呢,林黛玉質本潔來還潔去,頂多給賈寶玉寫兩首情詩,還藏頭不露尾的,有你臉皮那麼厚嗎?三錐子紮不出一滴血,敢把男朋友往床上帶!我看你是王熙鳳還差不多,女孩子家太工於心機,小心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

受盧昌泉的影響,趙小穗也很認真地讀過兒本古典名著,所以,時不時的,也好引經論典了,所謂近朱近墨吧。

趙小穗萬沒料到,師母會玩起守株待兔的笨法子,直接到寢室來等巫雨虹了。

那天,天空淋著細細的雨絲,趙小穗從圖書館出來,因沒帶傘,便一路小跑。到了宿舍前的拐彎處,見有人撐傘迎過來,沒想竟是師母。師母說是等巫雨虹,又問看沒看到她?趙小穗搖頭,看師母被雨淋濕的肩頭,心裏很是不落忍,問她為什麼不進樓裏等?師母笑說,看門的一婦當關,萬婦難開,你們不回寢,讓進啊。趙小穗說,那您提夏老師呀,說是我們的師母,這點麵子她們總是能給的。師母說,那又何必,我可不好意思提老夏,他是什麼名人呀?

趙小穗陪師母回了寢室,心裏卻一直緊緊的,為師母的“不好意思提老夏”。那句話看似玩笑,也許深埋著不想口表的內容。師母不避風雨地守到寢室來了,可見要見巫雨虹的決心有多麼大,今晚,不定要有什麼樣的故事發生呢。如果兩人在寢室吵起來鬧起來,那自己可該怎麼好?師母心懷怨恨,有備也有目的而來,那巫雨虹心冷嘴硬,又自恃沒什麼把柄落在誰的手裏,肯定也不會是盞省油的燈。兩人針尖對麥芒,一場惡戰怕是難免了。

這種時候,趙小穗就特別想盧昌泉了,他一定會有好辦法的,臨煩亂而自若,箭橫飛而保身。可眼下別說見到他,連打個電話都不可能,她要沏茶斟水陪著師母說話。就是拿手機出去打,也不方便,辛苦一天的同學們都歸巢了,這時候洗漱間衛生間人正多,再說,怎好將師母一人丟在寢室裏呢,她還是第一次來,雖說不是奔著自己,伹起碼不能失禮吧。趙小穗又想到李韻,她若在,自己也可大大省心了,她嘴上會說,還不缺隨機應變的本事,就是一時場麵失控,她也會衝擋到前麵去。可都這時候了,外麵又下著雨,想也白想,李韻是絕不會回來的。

趙小穗心裏忐忑著,既盼巫雨虹,又怕她回來。但巫雨虹還是如期而歸了。讓趙小穗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巫雨虹進了了j,稍一址,轉眼就是跟師母親熱,鳥兒張翅一樣地撲上去,兩人就抱在了一起。師母竟也堆了一臉的笑意。

巫雨虹說,真沒想到師母您還親自跑來一趟,這幾天我正忙著寫畢業論文,隻盼著稍閑一閑,就去您那裏呢。

師母說,夏老師把那個小夥子的情況都跟你說了吧?我看真不錯,學問、長相、工作、家庭,都沒的說,就首當其衝想到了你。眼下社會,大小夥了可比你們大姑娘家吃香,男近三十一朵花,女近三十豆腐渣,聽說給他介紹女朋友的都排上隊了。我這心裏呀,就是個急,隻怕你錯過了這班車。我說一句不怕你們不愛聽的話,眼下越是像你們這樣有高學曆的女孩子,處朋友搞對象越容易成為老大難。我知道你們快畢業了,正忙,但咋忙,也不能忙得連終身大事都耽誤了。雨虹,師母說的這個意思你不會不理解吧?

巫雨虹坐在椅工,不住地點著頭,手裏卻默默地掏出那個新買的手機,按了關機鍵。趙小穗注意了這個細節。那個手機是隻給夏青山準備的,夜深了,候與似的夏育山又詼炒電話煲了,他極可能還不知道他的正冊太太正坐在副冊金釵的對麵。

師母追問:“雨虹,這個事,慎重不錯,但也要積極,你一定要有個態度。”

巫雨虹看丫一眼坐在另一張椅上的趙小穗,低聲說:

“師母,我非常感謝您的好意,您真比我親媽還關心我呢。隻是……我一直沒給您去電話,是因為怕傷富了您的心。我跟您說實話吧,其實,我已經有了男朋友,各方麵也都挺談得來,隻是還沒公開,連小穗她們都還不知道。我總不好一腳踏了兩隻船,再去隨您去見那個男孩子。我看,這個事,您就別費心了,多謝了。”

師母瞪大了眼睛,問:“你真處男朋友了?”

巫雨虹重重地點頭:“真的,我對您,怎敢不說實話?”

師母想了想,說:“那也好。這樣吧,這周六,我正好休息在家,你帶你的男朋友到我家去坐一坐,我一定要親眼看一看。要確是不錯呢,我祝你們幸福美滿白頭到老,也趕快給那邊回話,別讓人家再空懸著一顆心。要是我不滿意呢,也勸你還是要好好想一想,婚姻大事,千萬馬虎將就不得。好在你們也是剛剛認識不久,該下決心一定要下決心。你自己下不了決心,我當長輩的也要替你下決心。我好歹也比你和小穗多吃了幾下年鹽,媒妁之言不可信,但長輩人的經驗,還是不能完全不理不顧的。”

師母說完,起身就走,臨出門時又果斷地回身叮囑:

“那就說定了,本周六,我全天哪兒都不去,就在家裏等。你要不去,我還到這裏來找你。”

師母離去,巫雨虹跟在後麵送行,趙小穗猶豫了一下,也急抓了雨傘跟在後麵。師母對她說,小穗,有雨虹呢,你別送了,我再跟她說說話。趙小穗便停下來,呆呆地望著她們在雨夜的深處消失。

這是一次口蜜腹劍、暗藏殺機的交鋒。趙小穗雖說在世事上欠練達,為人也憨樸,但再不識數,掰了手指頭多算幾遍,這筆小賬兒也還是算得明白的。師母果然非等閑之輩,有著風霜雨雪的閱曆,也不乏深謀遠慮的智謀。她肯定已有察覺,卻苫於無憑無證,又想守護家庭的穩固,便想出這麼一個招法,既是試探,又是防範,還有著想借另一年輕男子監視看管好巫雨虹的長遠考慮。你來雨虹若說有男友,那好,務請帶來一見;若沒有,我給你介紹。有此一人和沒此一人就大—樣了,能拴住你小女子的心,天下太平,固然都好,侃你如果再膽敢偷油竊醋圖謀不軌,隻要被那男7察覺,那好,遭受什麼樣的報複懲治,惹來多少人的唾罵譴責,那可就是你自作自受怪不得別人了!

隔了很長時間,巫雨虹才回來,一定是又躲在哪裏給夏青山打手機了。夏胄山常是夜裏很晚才回家,有時就住在外麵。他在學校裏還有一間辦公室,裏麵備著電腦,還備著床,那是學校給他治學問的地方。研導嘛,天牛此才學識廣博,與之匹配的,辦公條件也理成鬧中取靜,曲徑通幽。

旋回寢室來的巫雨虹顯得有些氣急敗壞歇斯底裏,又是摔門,又是踢椅,惡狠狠地罵:

“這個人,不可理喻!簡直是更年期綜合征,瘋婆子,老潑婦!”

一遍又一遍,坐在電腦桌前的趙小穗有些忍不住,溫和地抗議道:

“不要這樣說好不好?師母也是一片好心好意。”

“哼,好心好意,我不領!一肚子彎彎腸子,裏麵不定藏著一把怎樣的刀呢!”

趙小穗不冷不熱地說:“鋪橋築路,牽線聯姻,自古以來就是善舉。你同意就點頭,不同意就搖頭,她又沒逼你什麼。”“還沒逼我什麼?”巫雨虹氣洶洶地叫,“你是看不出呀還是聽不出?我木來就沒有男朋友,可她非得讓我周六把男朋友帶到她家去,她不是變態是什麼?”

趙小穗說:是你自己承認有男朋友的嗎?”

巫雨虹說:“我不過是想堵住她的嘴,不讓她管我的事。可我立根竿,她就像個猴子似的往上爬呀?”

趙小穗心裏冷笑。一麵牆大的紙,隻畫了個鼻子,這得是張多大的臉!你真好意思說,難道真把我當成木頭啦?天天夜裏嘰嘰咕咕又哭又笑何等樣的情話你沒說出口?攪得別人臉紅心跳睡不好覺,你卻轉過身不認賬,那不是你的“男友”還是鬼呀?

這些恨話,趙小穗當然沒有說出口,她忍著,堅韌不拔地忍著,跟這種恬不知恥的人,還費唾沫幹什麼呢?

趙小穗的沉默,讓巫雨虹感覺到了尷尬,她口氣軟了些,自找台階地嘟噥:

“我就是有男朋友又怎麼樣?還非得帶去讓她審査批準啊?她以為她是誰?就是我親娘親老子也沒用,都什麼年月了,父母也包辦不了我!”

趙小穗仍接話,把鍵盤敲得嗒嗒地響。巫雨虹自覺沒趣,攀上床去,將布簾嘩地一扯,也不知是睡覺還是又算計什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