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怕羞的木頭上(2 / 3)

周六的清晨,還在夢裏,枕邊的電話分機叫,趙小穗隨手摸起了話筒。盧昌泉不管春秋寒暑,堅持晨起跑步鍛煉,然後給趙小穗打電話喚懶貓起床,這已成了習慣。但這一次電話,卻讓趙小穗猛吃了一驚:

“小貝,還生我的氣呢?”

聲音有些熟,卻肯定不是盧昌泉。趙小穗怔了怔,從沉夢裏徹底醒來,說:

“我是趙小穗。您找誰?”

沒想電哢地斷了,斷得很是慌張。趙小穗愣愣神,躺在那裏想心事。昨天夜裏,巫雨虹又打了好長時間電話,主要是

哭泣和抱怨,還說我不管她是誰,也管她讓不讓位,反正我跟定了你。還恨恨地說,行,你說我是黏皮糖我就是黏皮糖,我還要當口香糖呢,讓你嚼過了,粘在你身上,讓你想刮想洗都休想!這樣想來,原來電話裏的那個男士已有了女友,甚至,興許還是個有家室的人。那個人到底是誰呢?聲音那麼熟……

電話又響起來了,趙小穗不敢接,這凹可能是盧昌泉,但如果又是那個人打過來的呢?電話響到第四聲,巫雨虹總算拿起了也是放在枕邊的分機,接過便埋怨,說小穗,你怎麼不接電話?真是的,這覺沒法讓人睡了。趙小穗心裏有氣,但還是拿起了話筒。盧昌泉問她為什麼不接電話?她便氣堵堵地使性子說,我願接就接,不願接就不接,往後大清早的,沒事你別往這兒打。盧昌泉問,怎麼了小穗,疆夢驚魂啊?大早起的就這麼大的火氣?趙小穗說,嫌我火大你跳太平洋去!說罷就放了電話。

這股火,與其說是發給盧昌泉,不如說是發給巫雨虹。你隻一個早起的美夢被打破,我卻多少天徹夜難眠,你怎麼不知找找自個兒的毛病做做自我枇評呢?再說,如果不是人早起的就有人肉麻地喊“小貝”,我能不接電話嗎?但這些話她也隻能心裏恨恨地想,沒有說出口。她跟盧昌泉發火的那些話,巫雨虹會聽不到,聽到了也不該沒有一點兒自疚意識,但願她以後能自覺,好自為之吧。

接著便又想到了“小貝”。記得前幾天,巫雨虹對電話裏撒嬌,說那往後我就叫你大郎。那邊不知應了句什麼,巫雨虹便滾在床上笑,笑得直叫肚子疼。那一次,趙小穗由大郎想起了《水滸傳》裏那個叫做三寸丁穀樹皮,一個窩囊透頂的男人,並沒覺得怎麼好笑;這次,就猛地想到,上次一定是電話裏應了聲“狼狽為奸”,一郎(狼)一貝(狽),借日皆音,倒也真有了小品般的喜劇效果!哼,虧你們想得出!

趙小穗一整天都在想這件事,還給盧昌泉發去過一個短信,“清晨之事不是對你,別生氣,上後向你解釋。”到了傍晚,當房間裏隻有她和李韻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問:

“雨虹的男朋友,你知道是誰嗎?”

亨韻一臉壞壞地笑:“你真不知道呀?”

趙小穗說:“知道了還問你什麼。”

李韻說:“看起來,世界上最後一個知道這種事的人,並不一定就是那個人呀?”

這話就回答得很有些意味深長了。一、說明那個事平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是僅次於“那個人”的最後第二人;二、世界上最後一個知道這種事的人,含著一種特定的指叫,如果是指婚外戀情,最後一個知道的不是其“夫”便是其“婦”,比如潘金蓮和西門慶,鬧騰得清河縣裏一片沸揚,最後一個知道的隻能足武棺武大郎。看來,“大郎”的妻子眼下還被蒙在鼓裏扣在盆底。三、李韻已含而不露地告訴你,那個人你認識,而還很熟悉。此“大郎”非彼大郎,不僅不窩囊,還活得很瀟灑。

到底是誰呢?

看趙小穗坐在那裏發呆,李韻拍了拍她肩頭,進一步提示:“別往常規上想,這足非典塑性愛情。”

趙小穗咕噥說:“好像他們兩人還常去騎馬……”

李韻怔了一下,轉而放聲大笑,笑得像蝦米樣地直起腰:“哎喲我的媽呀,原來我們的小穗姑娘真是一個純綠色食品,標準的一個傻妞,傻得好可愛好不讓人可憐見喲!”

兩天後,有導師夏青山的課。夏青山除了講機床數控的理論勺最新發展趨勢,還是係的副主任兼黨總支書記。趙小穗坐在那裏,聽夏老師一開口,腦袋就轟地炸怎麼就偏偏沒有想到是他呢?

夏青山是南方人,又在北方生活得久了,說話便南腔北調頗有特色,可他都年過半百了呀!頭發雖說染得像小夥子似的,但總不能天天去染,沒過幾天,那發根處便現出一層白茬茬,亮嶄嶄齊刷刷的,讓人看了不舒服。趙小穗曾無數次地想,我要是他的女兒,就一定提醒,其實他的頭發質量很好,如果不染,滿頭銀絲,更能展示出一代學者的氣度與風範。原來……原來他是春心不老,還想青山常在綠水長流老牛吃嫩草啊。但那可能嗎?暑去秋來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則,誰能阻止得住日升月落地球旋轉?難道滿目霜天不也是一種別樣的風景嗎?再說,師母大家也都是認得的,在市裏一家醫院當兒科大夫,夏老師過五十大壽時,研究生們一齊去家裏祝賀,師母屋裏屋外忙著招待,攬著女孩子們挨個照相,還說自己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生個女兒。那趨個多麼好的人啊,端莊、賢惠,有學識,還勤儉。巫雨虹她也真下得去手,竟敢狠心往一位慈母樣的女人心頭紮刀子,再往那傷口上抹鹽巴。雪裏埋不住死孩子,這種事總有敗露的一天,她巫雨虹將怎樣麵對?夏老師又怎樣麵對?巫雨虹除了年輕,並不占任何優勢,如果時光倒退二十年,師母隻要眨眨眼皮,也許就能像眨落眼眵目糊一樣將你甩落,一腳碾為泥土……

那半天的課,趙小穗不敢看夏青山,也不敢看坐在旁邊的巫雨虹,腦子裏胡思亂想,也不知侃侃而談旁征溥引的導師都講了些什麼。

再見盧昌泉,趙小穗解釋了那天罕晨的事情,但她隻說巫雨虹在談戀愛,沒說愛著誰。那個“大郎”不能往外說,趙小穗覺得,說出太先是自己臉上無光,看看,為你傳道授業解惑的可是個什麼樣的人呀?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卻偷雞摸狗男盜女娼。學了他,別說長學問,怕是連做人都會啦!

趙小穗的再一層顧忌,是怕盧昌泉把這事說出去。就是四門貼了告示,這種醜事也不能先由你說,你說便是我說,別人偷驢,咱去拔橛子,豈不是個傻透腔的人呀!你看李韻,同是一屋住著,而且我已經問到了她頭上,她都不肯說,隻是點到為止,讓你自己去悟,那才叫武林高手呢。現在,憨憨的趙小穗總算悟出了另一層意思,李韻為什麼租了房夜不歸宿?人家可不單是避諱你趙小穗,而是避著親親老師的那個天大醜事,婚前同居違紀事小,防著恩師上後嫉恨事大。網上有個段子叫“四大不知好歹”:領導講話你嘮嗑,領導夾菜你轉桌,領導上聽(指打麻將)你自摸,領導養“蜜”你亂說。這種結構的段子,老家農民也常說,四大黑四大傻之類,前三條都是為最後一條做層層鋪墊,隻有包袱一抖,才博眾人一笑,也直指要害。如此想來,李韻和丁文樵確是高人,為防“亂說”,幹脆避而遠之,日後一旦事發,一問三不知,神仙怪不得。

悟到這一層的趙小穗遲遲疑疑地問:“你說,如果……跟巫雨虹好的那個人,就在我們係,而且……還有女朋友,甚至已結婚生子,有家有口,我可怎麼辦好?”

盧昌泉說:“如此設問,似可斷言,你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趙小穗搖頭:“我不知道。”

盧呂泉說:“你一定知道。”

趙小穗說:“你別問了,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盧昌泉笑了,點頭:“你聰明,我也別裝傻。閑雲野鶴,不理俗事,最好。”

趙小穗說:“你別跟我拽,問你呢,我怎麼辦才好?”盧昌泉說:“你心中自有沉浮,何必再來問我?”

趙小穗說:“她這人,也太放肆,當著我的麵,什麼髒話醜話都敢說,簡直是把我當木頭。”

盧昌泉說:“這才最是難求。無眼不見,沒耳不聰,六根清淨,心不煩亂,甚好。”

趙小穗說“問題是我並不是塊木頭,我有眼有耳,還長著一顆心,活蹦亂跳的,神經係統也完全正常。”

盧昌泉說:“那她再打電話,你就學鴕4,眼前無沙,卻可大被蒙頭。”

趙小穗恨道:“這是啥時節,都入夏啦,你不怕我捂出滿頭滿臉的痱子?”

盧昌泉又笑:“惹不起,卻躲得起,遠遠走開。有那麼幾次,她總該有些自覺。這叫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趙小穗幾乎叫起來:“屁,還上計呢!那是三更半夜呀,你讓我往哪兒躲?我是失戀的傻大姐呀,我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呀?再說,人家已是光著身子打狼,膽大不嫌害躁,還在乎你躲不躲呀?”

趙小穗雖說已是研究生,但張口說話,還總是不時蹦出大山裏的俗言俚語,透著鮮活與生動,可也透著鄉土的本色。盧昌泉想了想,說:

“那……我再獻一計。我前幾天在網上讀過一篇小說,題目和發表園地,我一時都忘了,可作者卻記得,姓衣名向東。衣向東你應該知道吧?得過魯迅文學獎。小說就是寫的這樣一種事:一年輕女子與頂頭上司婚外有情,心中百般苦楚,存蓄不下,便跟同一辦公室的女友說了,並一再叮囑為她保密。女友踐諾,守口如瓶,卻沒想惹出那一雙婚外男女的諸多猜疑,尤其是那男子,倚仗手裏握著別人的升遷榮辱大權,竟讓那無辜女子吃了許多說清道不明的啞巴虧……”

趙小穗慨歎:“我還以為,隻是我喝涼水塞了牙,倒黴透頂呢!”

盧昌泉說:“文學嘛,人學也。當然一定要從生活中來,真實與生命並存。比如說……”

趙小穗打斷他:“哎喲喲,你還是快說,我應該怎麼辦吧?”盧昌泉說:“我回去後,馬上上網再找到那篇小說,發到你的電信箱裏,你再轉發給巫女士,鄭重推薦,別不贅言。諒她的腦袋也不是銅打鐵鑄,不開一點兒縫竅。”

趙小穗笑了:“那這一計叫什麼,是聲東擊西,還是移花接木?”

盧昌泉很是得意,知道趙小穗接受了自己的建議:“管它白貓黑貓,鎮唬住耗子就是好貓。”

盧昌泉讀研時專攻明清小說,把那些《三國演義》、《水滸傳》裏鬥智用汁的章許讀得滾瓜爛熟,在小穗眼裏,便成了諸葛亮,成了智多星,一時沒了主意,常找他來討教。盧昌泉除了總是能想出別具一格的辦法,還有一個優點,就是從不強求小穗接受服從。男人是山,女人是水,水闈山繞,汩汩而流,如果山一定要依仗自己的堅固與強大,那水終是要衝破攔阻,奔瀉而去的。憋堵的水勢越大,那棄之而去的奔瀉也越迅猛。疏而導之,才是大智者的治水之策。

趙小穗依計而行,將那篇小說轉發到了巫雨虹的電子信箱裏去。巫雨虹什麼都沒說,但一定是看了,看過後的最突出最直接的外在表現形式,便是又配了一部手機,而且這部手機的號碼她沒告訴任何人,真正體現了地下工作者般單線聯係。有時,那部手機的和弦鈴聲叮叮咚咚唱起來,巫雨虹隻說一聲“你等一會兒”,便抓起手機跑出去,好半天才回來。

趙小穗心裏竟又生出一些不忍。雨虹是鑽進了衛生間呢,還是跑到了校園?如果衛生間又有人闖進太了呢?夜深的校園也並不平靜,遇到歹徒可怎麼好?可能巫雨虹也確是遭遇到了這樣的問題,跑出去打了兒次電話,便又不走了,我心依舊,仍是立馬橫槍如人無人之境,仍是把趙小穗當成了一塊木頭。

趙小穗還為巫雨虹新配手機的額外支出心生痛惜。寢室裏現成的電話,接手機不如接電話,那是要雙向付費的呀。巫雨虹的父母雖說在城市裏,但都是普通職員,靠工薪支撐柴米油鹽和她的學費,比自己強些也有限。但很快,趙小穗便為這一點痛惜釋然了,甚至很覺可笑,那位“大郎”既有錢帶她去策馬馳騁過貴族樣的生活,還會在乎打打手機的雞毛蒜皮嗎?況且聽說,將通信費用列人課題經費支出,曱已是合情合理堂而皇之的理由了。

趙小穗突覺地之將傾山巒即崩大事不好分外驚恐了。師母開始一遍又一遍地往寢室打電話,每次都是找巫雨虹,有時一天就要打來七八次。師母肯定是已經察覺到了什麼,她要興師問罪了。這種事,師母開辟的第一戰場必是家裏,那麼,夏青山又是怎樣應對呢?是打橫兵對壘真刀實槍的陣地戰,還是迂回曲折避實就虛的遊擊戰?師母是不是確實抓住了什麼把柄,能夠置敵手於死地呢?比如,像山裏人,即將獾子追堵在了洞穴裏,就得用水灌,或用煙熏,總得想些辦法用些力氣,才能把那狡猾的東西逼到地麵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