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武家坡(二)(1 / 3)

第九章 武家坡(二)

潘曉玲咯咯笑道,這哪是我說的,是剛才您說的,您說他是死是活是躲是藏?

梁冰說不對,我沒說過,我什麼都沒說過,你不要在這裏製造矛盾。

潘曉玲出來後,立即就去了武三求的家。她想看看王寶鮮知道不知道這消息。才進屋,王寶鮮就上前拉住潘曉玲的手問,曉玲呀,這是咋回事呀?

潘曉玲沉住氣問,出了什麼事?

王寶鮮說剛才來了好幾撥兒人,把才送給老武的東西都拿回去了。

潘曉玲問,沒說為什麼嗎?

王寶鮮說都說是要換新的,換更好的。莫不是老武又要升官啦?以往他提拔時,有過這種事,可沒有這麼整齊來的,像是約好了的。

潘曉玲說武市長是要升了,您記住,往下不管誰來幹什麼,您都讓他們等武市長回來以後再說。

王寶鮮說對,俺記住啦。

潘曉玲才離開不久,手機響了,是王寶鮮哭訴:曉玲呀,他們說武三求回不來啦,說他撞死在美國啦……

像刮了一場十級大風,全市上下沒有人不知道武三求出事了,但內容絕非隻是新華社的通稿,而是五花八門,特登錄如下:

XX社每日訊:據記者報道,日前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公路發生的交通事故中,有我國XX市四名考察團人員受傷,其中三名傷勢較重,另一名生死未知。

市委大院:武三求市長身受重傷,被直升機第一個運離現場,目前生命垂危。

市政府大院:武三求市長已經死亡。據找道撞車後有數輛車起火,有一輛副駕駛員座位上燒死一人,體型較胖,頭顱圓大,確係武三求無疑。武三求平時坐車愛坐副駕駛員座,而且不愛係安全帶。

考慮到此突發事件已嚴重影響了全市的工作,齊書記和梁冰向省裏彙報後立即召開處級以上幹部大會,宣布由梁冰主持市政府日常工作。梁冰在講話中說要勤向齊書記彙報,並說有關武三求同誌的善後工作,待常委會研究以後再做。

會散了,武三求成了曆史。市政府負責後勤的人通知王寶鮮:請做好搬家的準備,這套房子要給梁市長住。王寶鮮說,武市長還沒有準消息呀。後勤的說,大會講了,就剩下善後了。王寶鮮說,萬一沒死,善啥後?

後勤的說,早都善後了,肯定是死啦。您就等著見美國的骨灰盒吧。

王寶鮮說,這一屋東西,你讓俺往哪兒搬?俺沒法搬,搬不了。

後勤的說,早知少收點禮呀,不就好搬了嘛。沒關係,實在太多了給下崗職工,還有希望小學。

王寶鮮沒有辦法,這座獨門獨院的三層小樓,沒有列人房改。武三求曾想買下來,但市長辦公會沒通過,梁冰說那樓三百多平米,既超規定又得花不少錢,還是作為公產給主要領導住吧。武三求當時挺感謝梁冰,沒想到這裏打著伏筆,人家惦著有朝一日也住進這樓來。王寶鮮沒了主張,抗了幾天,一個電活打到武家坡,一個電話打到王家溝兩路人馬佚青著臉就殺了上來。進屋屁股還沒坐穩,雙方就幹起架來。

王家溝的人說按繼承法的順序,頭一個是死者妻子,即王寶鮮,王寶鮮既然還健在,你們武家坡的人就別摻乎了;武家坡的人說這份家業都是武三求掙下的,他不在了,還有他兒子,將來還有孫子,你們別想趁火打劫撈一把,別想那麼遠啦,還是想想眼下的事吧。

王家溝的人說,武三求後來能做官,還不是沾了俺們王家的福?要不然還在武家坡玩泥球子呢;拉倒吧,不是俺們老武家有福氣,你們老王家閨女就在溝裏砍樹杈子了,還想出來當官太太。

放屁,沒有俺們老王家在溝裏整治林子,你們武家溝早幹成王八坑啦;別不知害臊啦,不是你們亂砍濫伐,也不至於旱成這個樣。

說一千道一萬,眼下這裏得我們老王家說了算;道一萬說—千,俺兒子這兒,不許你們沾邊。

天黑時有人推門進來問,這些人打咕啥呢?門外放倆花圈,誰死啦?

眾人都嚇得光張嘴說不出話來。眼前的來人正是武三求!但他渾身是土,一股子牛糞味兒。王寶鮮捏了一下自己臉蛋,疼,看來不是做夢;上前摸一把,有骨頭有肉,是活著的三求。哇地一聲她哭罵道,你還活著呢你個狗三球子……武三求抹抹鼻子道:俺可不是活著,啥時也沒死呀。這是咋啦?

武進財說你的官咋幹到這份上?聽說你死啦,旁人都挺歡。

王梓花說斂這些東西幹啥!用得了嗎?使得完嗎?這不落下一堆麻煩嘛!

王寶鮮說可不是嘛,麻煩也做下啦,梁冰要搬這兒來住,攆咱呢。

武進財說,三球你記住,要是犯了事,死後可進不了老墳。別看平啦,平了也是老墳,也得按祖上定的規矩辦。

王桂花說,你看你胖成個啥樣兒,那肚鍋子足有八九個月吧,快跟娘回武家坡喝些日子小米粥,治治你那虛胖。武三求頭上冒了汗,心裏全明白了。原來,武三求就在汽車上高速公路前半個鍾頭,突然改變主意,一個人提前乘飛機返了回來。受傷的人在昏迷中是如何說的雖不可知,但顯然是造成了一些誤解。至於武三求為何匆匆歸來,又如此神秘,這在日後很長時間都是一個謎。正因為有狴謎,才有了前麵這段熱鬧,也才讓武三求腦袋瓜子清醒了。

將武家坡、王家溝的人以及父母都送走,武三求給潘曉玲打了電話。潘曉玲倒沒怎麼吃驚,她說估計你死不了,但這幾天的事很讓人吃驚。武三求說明天俺就給他們亮亮相,還要搞清是誰在搗鬼。潘曉玲說你可千萬別胡來,既然都說你死了,你就在家貓幾天,看看他們如何給你善後。武三求想想說也好。王寶鮮拿來一個本子,說這幾宿俺都沒點錢。武三求說把那毛病改了好。王寶鮮說改成點東西了,怕你真出了事,到時候心裏沒有個準數兒。武三求拿過本子略略一看,隻見上麵記有:

酒一茅台30瓶,五糧液60瓶,老白幹10件,洋酒50瓶,其他100瓶以上。

煙——熊描3條,玉溪5條,中華2箱,其他20餘條。

手表——110塊。

茶葉——50桶。

彩電——8台。

照相機——26架,

金筆——200支。

錄像機一一7台

攝像機一一5台。

皮衣——601件。

皮鞋——200雙。

領帶一一40打。

西裝一30套。

戒指——3斤(數不過來)

項鏈——5條(纏在一起了)。

玉鐲——6斤。

大術一一半屋。

武三求問,這,這是哪家商店的賬單?王寶鮮說你別明知故問,這就是咱家的,還是部分。武三求說不可能,咱家哪來這麼多東西。王寶鮮說,天長日久,連你開會得的禮品,再加一些人送,就攢了這麼些。武三求仍然搖頭說不可能,就說那大米吧,咋會是半屋?,那不趕上糧店啦。王寶鮮說這個俺嗬記得清楚,那是農科所送來的,說你去檢査工作,吃他們的綠色大米,說很好吃,他們就拉來半卡車。後來,你還批給他們多少萬塊錢呢,你忘啦。武三求擺擺手,不讓工寶鮮往卜說了。他怎麼能忘呢,他記性好著呢。這狴東西,要讓他說出來路,他能說出大部分,尤其是大件物品他心裏都有數,基本都是一些單位用公款送的,跟農科所的情況差不多,說足表示感謝,未等你反應過來,東沔已經進屋了,再一轉眼人影都不見了,叫你覺得就像舞台上變戲法一樣,東西平空就變出來了,跟收受旁人的物品毫無關係。又像是打了個盹做了個夢,醒來―看原先的東西還在,並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相反,倘若是一段時間看不到這種戲法,做不了這樣的夢,反倒覺得不自然了。至於弄來這些東西幹什麼用,已經根本不去想了,也沒必要想,也想不出來,這樓裏就是有三個武三求有六個王寶鮮,也使不了用不完這些東西……

武三求心裏或多或少的有些發堵,感到悶得慌。因為除了那些大件物品,還有那些零碎,比如那100多塊手表,就是給廟裏的千手千眼佛每條胳膊戴一塊,也用不了一半呀。那些小禮品都是參加什麼會議什麼活動得的,對此武三求可記不清了,反正這些年隻要一離開辦公室,就有禮品就有東西裝進車後備箱。竣工典禮開業大吉就不必說了,往下參觀送樣品、檢査送產品、研討送精品,連下鄉扶貧還送當地特產,讓回去品品,體驗一下百姓的心情。其實,能體驗個屁呀,還不是司機注屋裏哪個角落一放就忘了。如今走到哪個領導家,不是東西多得絆腳?要不然咋就出專門倒賣這些物品的商店呢……

武三求本來發堵的心不知怎麼又發緊了。他的確有點兒緊張,老父親說的那句話說得挺在點上,俺咋幹到這份上啦?古人說天做孽,猶如恕;人做孽,不可饒。就好比這幾年大旱,你能把老大咋著?可人要是犯了事,那可是該關就關,該斃就斃,沒人管你是書記是市長,連副省長副那什麼不是都一頭栽在土坑前……自己打武家坡一點一點熬上來,也確實不容易,若是老老實實地活著,工資肯定能一直隨身到死,估計也夠花廣。況且身在官位,自然就有許多好處,並非如平民百姓,凡事都得掏個人腰包。是,一顯鬧出麻煩來,那可就賠了老

抓過一包大中華香煙撕開,說抽著抽著。王寶鮮說俺不會抽—武三求說不是讓你抽是抽著代替香。他一下吸著五支,放下又往嘴裏塞了八支,王寶鮮也照樣做。一會兒煙灰缸裏就全是點著的煙,滿屋也全是煙了。王裏鮮說快拜,這不是香一會兒就滅了。武三求雙手合起來說菩薩呀,這仝是大中華,比香可貴多啦了。俺叫武三求,俺就求您三件事吧:一求俺逢凶化畝遇難呈祥,千萬別出車禍遇空難吃錯藥得癌症,讓俺健健康康活著;二求俺別出事,沒人跟俺過不去,沒人寫俺匿名信,沒人暗中找小腳,沒人明著來較勁;三求官職再升一升,往下俺定不瞎折騰,過去老賬一筆勾,老老實實立新功。

王寶鮮說還立新功呢,不找舊賬就不錯了。對啦,你咋光說你自己,咋不為俺說幾句。

武三求說有俺就有你,保住俺就等於保了你。老婆子,俺這會兒明白過來了,就跟先前退錢一樣,你給俺把咱家這些東西該退的退,退不了就給人,給山溝裏的窮人。王寶鮮說,咋著,你要出家還是……武三求說俺哪兒都不去,俺得好好地在這兒活著。

還真讓武三求給說著了,武三求突然發現自己的生存已經出了問題。

為了日後有據可查,武三求決定每天寫日記。又考慮到有可能公布於眾,故必須寫得實在,不能用順口溜,也不能修改,寫錯的字就錯著,寫成啥樣是啥樣。後來,這些日記沒有派工用場,但卻把這期間的事都記了下來。也怪武三求太大意,事態平息後就把本子扔到一邊,結果讓王寶鮮賣廢品裹在報紙裏給賣了。也是事有湊巧,廢品回收站的人點爐子時從上邊撕廣兒頁,爐子舂廣燒水時他隨便翻了翻,居然發現這上麵寫的還挺有意思,再仔細看,又看出這不是一般人的日記一這竟是原市長的口記!心想:這笮兒非同小可,如果給了哪個小報記者,沒準兒能換倆錢呢。於是,這部分日記就在社會上一點點兒流傳開來,以至最終成為一個事件,由公安局出麵收繳,才算了結。下麵就選上一部分:X年X月X日,星期一,陰,刮風潘(曉玲)來電話,說不能在家貓著,說情況不妙。俺就打電話叫車,沒人因,隻好打個的到單位。沒料到,從門衛到院裏的人,見俺都向後悄(退的意思)。媽的,老子也沒死呀!辦公室的秘書們見了俺也不說(話,好像沒見著俺這個人似的。辦公室收拾得倒挺幹淨,卻沒了電話知文件。俺拍桌子喊辦公室主任,他說梁市長在主持市府工作,您最好找他談談。

俺急了,罵讓俺找他談,談他媽了個球!你把他叫來,俺要找他談!

他真的來了,臉上看去是在笑,其實是笑裏藏刀,比刀還力(厲)害八倍。他說聽說你沒在事故現湯,很髙興。俺說拉倒吧你們都恨不得俺碰死,這個俺清楚。他說絕沒有那個意思。俺說俺現在還是市人民代表大會選出的市長,憑啥不讓俺行使權力。他說你突然失蹤,省裏決定由我主持工作。俺說俺這不是回來了嗎。他說回來了但上級決定沒變,我還噚執行上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