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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貓在廖氏祠堂的閣樓上,舉槍從祠堂閣樓的窗戶朝目標瞄準。”川村說,“他為什麼選擇廖氏祠堂朝目標開槍呢?”

“因為那有角度。”陸耀延迷迷糊糊地說。

“對了。但是,廖氏祠堂平日又是鎖著的,他是怎麼進去的呢?”川村提問式地講述,像是開發或啟發人的智力。

“因為他有祠堂的鑰匙唄。”陸耀延隨口就說,似乎這個問題很簡單。他想端酒喝,但是已經抓不住杯子了。

“但是,這個情敵不姓廖,他的相好也不姓廖,他又怎麼有廖氏祠堂的鑰匙呢?”川村緊接著問。

陸耀延垂著頭,手指點著川村,說:

“你真笨,他相好的老公姓廖。他相好的老公死了,鑰匙又帶不走。他就從……從相好那裏……拿,不……就完了。”

川村點頭,說:“我明白了。”他禁不住心頭的暗喜,讓它表露在了臉上。但是很快,他又皺起眉頭,“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他開了槍之後,為什麼不把彈殼撿走,而故意留在現場顯眼的位置呢?”

川村沒有聽到陸耀延的回答。他定睛一看,陸耀延趴在桌子上,沒有動靜。那隻沒有啃完的鷹腿,還鬆垮地夾在他的手指間,像是一杆折斷的毛筆。

一直在屏風的後麵傾聽和記錄的岡田和福康走了出來。

川村指著爛醉如泥的陸耀延,問他們:

“我的問訊方式方法怎麼樣?”

福康說:“高。”

岡田說:“從陸耀延的話裏,再從我們所調查到的金田忽一郎生前和寡婦劉翠芬的交往,以及陸耀延和劉翠芬的關係,從因果和動機分析,基本上可以推定陸耀延就是殺害金田忽一郎的凶手。隻是,陸耀延的話是在醉酒的狀態下吐露出來的,能否當做證據?”

川村立即聲稱:“酒後吐真言!當然能了!有什麼不能?”

岡田想了想,說:“要是他酒醒以後抵賴,怎麼辦?”

川村說:“我們不是還有那寡婦的口供嗎?”

岡田又說:“就算他招供了,我們也一定得找到那把槍,這是認定真凶的關鍵物證。”

川村鄙夷地看了看岡田,說:

“我會給你準備好一把槍的。”

夜深人靜。廖柏年在自己家裏,竟像賊似的探頭探腦、縮手縮腳。他摸黑走到後院,才點亮手裏的一盞煤油燈。燈光照著他來到一個水缸邊。他放下燈,然後舀出水缸裏全部的水,再吃力地挪移水缸。水缸移開的地方,露出一個洞口。他趴在洞口邊,氣喘籲籲地呼喚藏在地庫裏的三兒子。

廖小三慢吞吞從地下爬了出來,像一隻冬眠過後的熊。他看著流汗的父親,說:“爸,你再不放我出來,我就要憋死了。”

廖柏年疼惜地看著兒子,歎了口氣,說:“小三,你今晚就逃命去吧,像以前一樣。我寧可你回到山上去當土匪,也不願看你躲在地洞裏遭罪。”

廖小三說:“我不回到山上當土匪還能怎麼樣?本來跟***說好了,我殺了鄭庭鐵,就帶我的人馬投奔八路軍遊擊隊。可你說鄭庭鐵不是漢奸,他不該殺,不能殺。我不聽你的話,還要殺。你居然給鄭庭鐵家通風報信,讓我殺不成鄭庭鐵。殺不成鄭庭鐵,***肯定氣得想要我的命,還談什麼投奔、收編?屁!我活該就是當土匪的料!”

廖柏年捏住兒子衝動的手,說:“小三,我再跟你說,你好好聽。鄭庭鐵不是漢奸,他怎麼就是漢奸了?幫日本人做事就是漢奸,那壺瓶山鎮的人個個都是,因為日本人吃的是他們種出來的糧食。”

廖小三說:“別人不當日本人的鎮長,他當,而且跳出來自己要當,就是漢奸!”

廖柏年說:“壺瓶山鎮,必須要有一個人成為‘漢奸’,必須要有一個人把這頂帽子戴起來,你知道不?不是鄭庭鐵戴,可能就是我戴。如果日本人逼你爸爸當鎮長,你爸爸敢不當嗎?如果你把鄭庭鐵打死了,接他當鎮長的就是我,漢奸就是我呀!你懂不懂?”

“爸,你可不能當這個鎮長,你知道我最恨日本人,最恨當漢奸的人。”

“就是,”廖柏年說,“所以得讓鄭庭鐵活著,繼續當鎮長,繼續戴漢奸的帽子。這樣你爸就不用當那找罵找死的官了。再說,鄭庭鐵也夠可憐的,他的女兒失蹤,兒子被你捅死……”

“鄭健開不說要去投靠日本人我不會捅死他!”廖小三打斷說,“有什麼兒子就有什麼樣的爹,我還是認為鄭庭鐵是日本人的狗,狗漢奸!”

廖柏年說:“小三,就算鄭庭鐵真是漢奸,罪該萬死,也不該是你去殺他,因為,你已經欠了鄭家一條人命,鄭家對我們家的仇恨已經很深了,我們不能再添新仇了。”

“那我回山上當土匪去!現在就走。我當土匪,我也抗日,殺漢奸。我不殺鄭庭鐵,我殺別的漢奸成不成?”

“小三,先逃出鎮子再說。”廖柏年說,“我已經探好了,等下你就從我們廖家祠堂的地道進去,再拐到鄭家的地道,從鄭家的地道,可以出鎮子。”

“我不走鄭家的地道!”

“逃命要緊,小三。”廖柏年說,“鄭家地道早就沒人用了,你走不走誰知道呀?逃命要緊,啊?”

廖小三不吭聲,像是同意了父親的逃命指導。他輕輕地掰開父親的手,像是準備動身了。

廖柏年再次捉住兒子的手,說:“小三,我問你一件事,金田忽一郎是不是你殺的?”

廖小三一愣,“什麼?我殺金田忽一郎?他死了?”

“是不是你幹的?”

廖小三搖搖頭,“什麼時候的事?”

“15日晚上,就是你要殺鄭庭鐵那天。”廖柏年說。

“不是我。”廖小三說,“那天葬禮上沒殺成鄭庭鐵,我一回家你就把我封在地庫裏,三天不能出來,我上哪殺他去?怎麼殺他?”

廖柏年說:“是不是我們家有人趁我不在,偷偷放你出來?”他盯著兒子,眼睛又忽地一閃,“也不對呀,那天我一天都守在家,沒出過門。這就怪了,不是你,那我們廖氏的人,還有誰有殺日本人的能耐呢?”

廖小三說:“你怎麼肯定是我們廖氏的人幹的?”

廖柏年說:“因為是從我們廖氏祠堂開的槍。這個開槍打死金田忽一郎的人有我們廖氏祠堂的鑰匙,有廖氏祠堂鑰匙的人,應該就是我們廖氏的人,否則是進不去的,除非這個人會飛簷走壁。”

廖小三說:“難道他就不能從地道進去嗎?”

廖柏年一拍大腿,“對呀!”他皺皺眉,“也不對,從地道進去,那也是我們廖氏的人,不然他怎麼知道我們廖氏祠堂有地道呢?”

廖小三說:“那我就不知道了。”

廖柏年說:“日本人還懷疑是我殺的,昨天把我帶去審問。”

廖小三說:“爸,狗日的日本鬼把你怎麼樣了?”

廖柏年說:“沒什麼,審了審,就把我放了。”

廖小三拔出槍,說:“誰敢動你一根毫毛,我崩爛他的腦袋!”

廖小三看著孝順而又脾氣暴躁的兒子,說:“不是你就好。否則我們家就全完了。”他擺擺手,“好了,你逃命去吧。”

廖小三收好槍,告別父親,然後比父親更像一個賊,飛賊似的一閃就沒了蹤影。

陸耀延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捆綁了起來。他的身上也是濕淋淋的。顯然,有人往他身上澆水了。

驚醒過來的陸耀延頭腦的第一個意識,是他被八路軍活捉了。他經常做夢被***八路軍活捉,或者槍斃,每次醒來都是一身大汗。但這次醒來,全身都是冷水,冷得直哆嗦,還被結實地捆綁。他確信這不再是夢。

但是,當他定睛看清自己麵對的是他為之效命的日本人的時候,他不害怕了,但是他惱了:

“喂!搞什麼名堂?快把我放了!”

在他對麵的是福康、鬆下和另外兩名日本兵。他們或站或坐,擺開刑訊的架勢。房屋裏布置著各種刑具,它們像魔爪一樣陰森和恐怖。陸耀延發現,四個日本鬼對他的叫喊無動於衷,罵道:

“媽那個?,睜開你們的鼠眼看看,我是誰?我是皇協軍湘軍司令陸耀延!快把我放了!我冷!冷啊!”

坐著的日本兵開口說:“我知道你是皇協軍湘軍司令,但你很快就不是了。”

“你會說中國話呀?我剛才說什麼聽沒聽見?啊?”陸耀延依然惱怒。

坐著的日本兵站起來,走到他的身邊,說:“我來中國四年了,專門是對付你們中國人的,能不會說中國話嗎?我是福康,今天,由我負責審訊你。”

陸耀延睖睜,“審訊我?你們搞錯了吧?開玩笑吧?”他眼睛閃了閃,像想起什麼,“哦,我昨天喝醉了,鬧笑話了是吧?還要開我的玩笑是吧?但玩笑也不能這麼開呀!”

福康說:“陸司令,在我沒回到那張椅子上正式審訊你之前,我還叫你一聲陸司令。你準備好了,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陸耀延看福康的表情和聽他的口氣,預感到了什麼,說:

“我要見川村中佐,叫他來見我!”

“川村中佐會來見你的,”福康說,“但不是現在。”

“為什麼?什麼時候?”

“當你承認你槍殺了金田忽一郎,並在供詞上簽字畫押的時候。”

“你他媽的說什麼?我殺了金田忽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