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兩個漏洞,”福康說,他指點筆錄,“第一,當你問廖柏年為什麼不赴宴的時候,他的回答是,因為身體不適,所以沒有去。身體不適,或健康原因,這是人通常拒絕別人邀請的借口或托詞。說明廖柏年不去赴宴另有原因。”
岡田點頭,“第二呢?”
“第二,當你問知道被殺的日本人是誰嗎?他說,我想,是金田忽一郎。這話聽起來是沒有什麼漏洞,因為我們的確把金田忽一郎和被害者聯係在一塊了。但是你注意沒有,廖柏年在回答這個問題時候的表情。他沒有任何的吃驚!一個和自己熟悉的人被殺了,他居然沒有任何的吃驚,這說明什麼?說明他早就知道金田忽一郎被殺了。可開頭的時候,他隻說知道15日晚上有一個日本人被殺了,而不說金田忽一郎被殺了。他為什麼不直接回答?為什麼要回避?”
岡田說:“你指出的這兩點,我也感覺到了。我們之所以傳喚廖柏年,的確因為金田忽一郎被害的那天晚上,廖柏年沒有赴宴。也就是說,他有作案的時間。還有,他有進入作案現場也就是進入廖氏祠堂的條件。雖然,他可以有不在現場的證人,但是,光是他的家人作證是不能采信的。而且,金田忽一郎生前與廖柏年有交往。交往的程度如何,交往的過程中發生了什麼,我們現在不得而知。也就是說,廖柏年如果是殺害金田忽一郎的凶手,他的殺人動機是什麼?我們現在不知道,也先不管它。光是憑我上麵說的那些情況,廖柏年殺人的嫌疑是存在的。”他盯著那支已經從地上撿起來放在桌上的三八大蓋,“他說他家裏沒有這樣的槍,也有說謊的可能。”他把槍拿到手上,盯著槍,“但是,我認為廖柏年不是殺手!”
“為什麼?”
岡田接著說:“金田忽一郎是被槍殺的,是一槍擊中腦門喪命,說明這不是一般的槍手幹的。這個槍手的槍法、對槍的熟悉和使用,可以說達到出神入化的程度。可是剛才我試探突然把槍扔向廖柏年的時候,廖柏年的反應是什麼?是措手不及,是驚惶。如果是一名訓練有素的槍手,他的本能反應能是這樣嗎?”
福康說:“如果他是狡猾的狐狸,裝的呢?”
岡田說:“不,人的本能反應是不騙人的。我相信我的直覺和判斷。”
“所以你把廖柏年放了。”
“準確地說,是排除了他是槍手的嫌疑。”
“但願川村中佐的直覺和判斷跟你一樣。”福康說。
廖柏年的口供到了川村中佐那裏,川村看了看,甩回給了岡田。顯然,他對岡田的審訊方式和推理判斷極為不滿。他對岡田冷嘲熱諷:
“你這是審訊嗎?不,你這是醫生給病人看病!你把嫌疑犯當成病人,和和氣氣,斯斯文文。病人倒是會跟醫生說實話。可你現在麵對的是嫌疑犯,能對他和氣斯文嗎?你不把他屁股打爛骨頭打斷,就指望他跟你招供,還不如指望太陽從西邊出來更容易。哦,僅憑他接不住槍就推斷他不是槍手。我看我們部隊的狼狗不吃屎,隻吃肉,可以直接說它們是狼,而不是狼狗。”
岡田回敬川村:“你說得對。一發現金田忽一郎死,我們就出動了狼狗,但我們這些狼狗的鼻子就像患了感冒發炎似的,全失靈了。它們的確不能叫做狼狗了。我審訊是像醫生給病人看病,我入伍之前就是個醫生。望聞問切,這是中國古代醫師扁鵲看病的方法,我覺得可以運用到刑事審訊上,因為後者麵對的也是人。人有罪否,其實就像人有病否,通過望聞問切是可以診斷和判斷的。當然,把人的屁股打爛把骨頭打斷也是一種方法,如果不怕製造冤案的話。”
川村中佐頓時火起,“你少跟我談什麼望聞問切!少談什麼冤案不冤案!我現在沒工夫允許你來當醫生的那一套!要說冤,誰現在冤?金田忽一郎死得冤,我們日本人冤,懂不懂?一個好端端的日本人,被日本製造的槍和子彈打死了,但持槍殺人的人又絕對不是日本人,可以肯定是支那人幹的。這不僅是冤,是奇恥大辱!你怕冤,是怕冤枉了支那人是不是?冤枉支那人怎麼啦?多殺錯殺支那人又怎麼啦?你統統當他們是豬!”
“我想提醒川村中佐,”岡田說,“伊藤大佐在指示我們偵破此案的時候,給我們的原則是,依法辦案,以事實證據,找出真凶。我現在是在遵從伊藤大佐的指示原則辦案。”
岡田搬出伊藤大佐,川村的火氣有所收斂,說:“我現在並沒有不讓你按原則辦案呀?!我是說你審訊方法和憑直覺推斷不行,對待嫌疑人不能光來軟的,還要來硬的。軟硬兼施,文武並用,才能奏效。何況,伊藤大佐的話難道你聽不出來?我是聽出來了,依法辦案,以事實證據,找出真凶,他那是說給外麵的人聽的。我說你的腦瓜是榆木疙瘩,死腦筋。”
“我這個人是一根筋,的確。”岡田說。
一旁的福康提醒岡田說:“川村中佐的意思,是把廖柏年抓回來,給他用刑。”
“沒有必要!我不主張也反對刑訊逼供,”岡田說,“我相信我的推理判斷沒錯,廖柏年肯定不是殺害金田忽一郎的槍手。”
川村說:“那他有沒有可能是殺害金田忽一郎的幕後元凶呢?比如,他是主謀,主凶是他的兒子廖小三?”
“這個……”岡田愣了愣,“那是另當別論。”
川村說:“如果廖柏年是殺害金田忽一郎的幕後元凶,怎麼可以說是另當別論呢?”他像是抓著了岡田的過錯,變本加厲斥責,“那你就是幫凶!”
川村危言聳聽,岡田未免有些毛骨悚然。
川村說:“我們出兵圍捕過廖小三,想為鄭庭鐵報仇,好讓鄭庭鐵死心塌地為我們日本人服務。鄭庭鐵也樂得借刀殺人。廖家的人肯定恨死了鄭庭鐵,也仇視我們日本人。那麼,有沒有這種可能,15日的兩起事件都是廖小三幹的呢?廖小三潛回鎮裏,想在葬禮上幹掉鄭庭鐵,沒有成功之後,晚上趁機槍殺我們的人?對,完全有這種可能!”
“可是我們沒有廖小三回到鎮裏的證據,”岡田說,“我們搜查過廖柏年的家,也把鎮上裏裏外外搜遍了,沒有任何廖小三的蹤跡。”
“那是因為你們的鼻子都不是狗鼻子!”川村心有不甘地說。
岡田說:“狗鼻子也嗅不出廖小三的味道來,這說明什麼?說明廖小三不在鎮裏,不在現場,說明不是他幹的。”
“那是狗幹的!”川村說,他氣鼓鼓的,因為他的推論被手下推翻。
這時,負責內部調查的鬆下進來。他報告兩條意想不到的線索:
15日晚宴,皇協軍湘軍司令陸耀延早早離開鄭家大院,再也沒有回到宴席上。
還有,陸耀延在鎮上有個相好的女人,叫劉翠芬,是個寡婦。重要的是,金田忽一郎生前,也和這名寡婦有來往,至於兩人是不是相好的關係,就不知道了。
川村一聽,馬上聯係到案發當晚,金田忽一郎拒絕他的護送,難道是不想回象鼻子溝,而是去會劉寡婦?然後,案發第二天,陸耀延急著離開壺瓶山鎮,並強行衝卡,難道是殺人後急著離開?這一聯係,一下子使陸耀延成了槍殺金田忽一郎的最大嫌犯。
岡田的心放鬆了,臉上也露出自信的神情,因為陸耀延的嫌疑,至少說明了自己對廖柏年或廖小三不是槍手的推斷沒有錯誤。
但是現在問題來了,陸耀延不是一般人,是皇協軍湘軍司令,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抓他,會引起麻煩,就是傳喚他也得講究方式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