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指所向萬裏長空

十年寒窗,一朝登科,瓊林宴對於學子來說,不亞於夢想聖地。

而大雍今年的瓊林宴格外盛大,太女和元帥藍塞英聯名上奏,連武舉的進士也都邀請在列。對於素來重文輕武的大雍來說,文舉的地位一向遠遠高於武舉,女皇這一準奏,卻使得天下學武之人稱道。

女皇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除了強撐的早朝,大部分事務都已經是由知情的蘇含笑和藍塞英共同處理的了,因此蘇含笑正好大大方方地接過瓊林宴的布置。

“邀請武舉,會不會太過冒險?”禦書房內,最後看了一遍章程,藍塞英不禁有些皺眉,“原本新科進士之間便素不相識,人員關係複雜,人一多,看管起來就更困難了。”

從太女口中知道了瓊林宴的危險性之後,這位元帥大人就沒有從憂慮中解放出來過。

“武舉本來沒有參加瓊林宴的資格,所以慕容流風定然不會事先在那些人裏安插內應,而進宮是要經過嚴格的身份核查的,不可能臨時替換。”蘇含笑胸有成竹地道,“多了一些人雖然有些麻煩,但這些可不是普通人,個個武功不錯,至少比侍衛強得多,而且還有一個侍衛不能企及的優勢,他們可以在場內行走,若有突發情況,相信這批得了陛下天大恩典的舉子們也會拚盡全力護駕的吧?”

“說的也是。”藍塞英點點頭,但不知為什麼,總有些不安。

或許……是得知將要來行刺的人是聖門之主,隱隱是天下第一高手的緣故吧!不過看蘇含笑一日一臉鎮定,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模樣,她也隻能安慰自己了。

“到時候,藍元帥派人看著點寧王吧。”蘇含笑猶豫了一下才道。

“那殿下這邊?”藍塞英一皺眉。雖然知道皇族都會是目標,可如今無論於公於私,蘇含笑的性命都比蘇含幽重要得多,甚至於……女女皇的性命還重要!

畢竟,女皇已經命不久矣,若是這個時候失去了繼承人,那大雍的天下就岌岌可危了。

蘇含笑一笑,隨手拿起桌上的玉獅子鎮紙,輕輕一握,鬆手,隻見上好的碧玉宛如一縷細沙,從她的指間緩緩滑落,無聲無息。

“這、這是……”藍塞英不禁臉色大變。

大雍皇族的武功傳承於五百年前青蓮一脈,個個不弱,但蘇含笑平時卻也沒見她學武,當了十六年的紈絝太女,從小被自家兒子的鞭子追著打,也沒見她還手過,卻不知她竟然有這麼深厚的功力?何況……最詭異的是,據她所知,青蓮一脈的寒玉心經至陰至寒,而如此碎玉成粉的功夫,明顯是剛烈一派的。

“這是父君送給我的禮物。”蘇含笑淡淡地道。

“是梅貴君……”藍塞英一怔,立即恍悟過來,原來梅寒湘的病逝,果然是隱藏了天大的秘密的!

“我天生陰陽絕脈,得父君之助,身具青蓮玄冥之長,陰陽一體,元帥不必擔心。”蘇含笑說著,拍拍手,揮散了空氣中漂浮的粉末。

“即便如此,也要小心為上。”藍塞英沉聲道。

“還有若水在呢,我和若水聯手,便是慕容流風也可以拿下了。”蘇含笑微笑道,“隻是若一擊不中,很難有人能留住他,所以我們要提前做好布置,但求一勞永逸。雖然不怕他,不過想想有這麼一個高手時時刻刻盯著自己的小命,還是會睡不著覺的。”

藍塞英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她的安排。

“那就這樣吧。”蘇含笑順勢往椅背上一靠,“元帥大人也早些回去休息,養精蓄銳比較好,會有一場苦戰呢。”

“臣告退。”藍塞英行了一禮,在走到門口時,腳步一頓,又回頭看了她一眼才出去。

等禦書房中隻剩下了一個人,蘇含笑才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這幾天來,處理朝政,安排一切,又要防著慕容流風提前來行刺,真是精力透支了,但願,這會成為最後一戰。

輕輕地,一隻微涼的手按上了她的太陽穴,慢慢地按著穴位,一絲暖暖的真氣透了進來,舒緩了緊張的精神。

“若水?”蘇含笑低低地叫了一聲。

“不會有事的。”梅若水道。

“嗯。”蘇含笑抓住了他的手,一拉,將人扯進懷裏抱住。

“陛下要……傳位了吧?”梅若水的聲音壓得更低。雖然是禦書房,但也不是可以掉以輕心的地方。

“也許。”蘇含笑一點頭。

提前傳位更容易把握朝局,不太會出現大的變數,比較平穩。而根據女皇的意思,甚至要她秘不發喪,等大雍江山穩固之後,才對外宣布她的死訊,移葬皇陵。

雖然說宮中又冰窖,能保證屍體不壞,但誰知道等新君穩定朝政後需要多久?讓一國之君就這麼默默地睡在冰窖裏……

“她是個好皇帝。”梅若水道。

“嗯。”蘇含笑不否認。

或許這個女皇也優柔寡斷,也太重感情,缺少了帝王應有的霸氣和強橫,或許她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但作為大雍女皇,一位守成之君,她確實也盡到了自己的職責,一直到死。

“回去吧。”許久,蘇含笑站起身,順手整理了一些需要帶回去繼續看的奏折包好。

就這樣散著步,兩人慢慢回轉東宮。

“都商量完了?”藍沉煙笑吟吟地迎上來。

“心情不錯?”蘇含笑有些意外地道。

“還好,早死早超生。”藍沉煙脫口而出。

“說什麼呢你。”蘇含笑抬手敲了他一下。雖然她不忌諱什麼死不死的,但畢竟被人聽去了不好。

“我說那個早該死了的慕容流風啊。”藍沉煙撇撇嘴。

“放心,這回沒有意外!”蘇含笑斬釘截鐵地道。

“對了,剛剛沈太醫來過。”藍沉煙這才說出了出來迎接的緣由。

“怎麼,誰病了?”蘇含笑一愣道。

“你的寶貝啊。”藍沉煙指指洗竹園的方向。

“怎麼回事?”蘇含笑驚了一下。

以秦月的忍耐力,竟然會同意請太醫,定然是很嚴重了,從前的世界,女人生孩子她都沒見過呢,別說是男人生孩子了!

“別擔心,沒什麼大事,就是反應重了些。”藍沉煙道,“是伺候的下人擔驚受怕,所以我請了太醫過來看看,喝兩服藥就好。”

蘇含笑這才放下了心,不過轉瞬又壞笑道:“你對這些很了解嘛?”

藍沉煙怔了怔,隨即聯手一片通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頭就走:“好心沒好報啊!”

蘇含笑望著他的背影大笑起來,果然,回到家裏的感覺就是很輕鬆。

不知不覺間,來到這個世界快一年,也終於……有了家呢。

不止是房子、家具、金錢、權勢,而是有著真正關心自己、愛著自己的人的家。

“有時候真不知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傻。”梅若水一聲輕歎。

“怎麼?”蘇含笑一回頭,臉上的表情很是無辜。

“這些東西,成婚之前自然是有人教過的。”梅若水看著她,一臉的無奈。

蘇含笑立即想起了自己成人禮上,女皇作為賀禮送來的春工圖,不由得苦笑。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古代還是很開放的啊……就算是二十一世紀,也鮮有父母給兒女看黃書的。

“算了,你去看看吧。”梅若水道。

“嗯。”蘇含笑走了幾步,忽的又回頭道,“等這事過去,你們一人給我生一個玩吧!”

“什、什麼生一個玩啊……”梅若水無語。

蘇含笑這話可沒有絲毫壓低聲音,邊上的是從都聽得清清楚楚,無不暗自憋著笑。

感受到周圍火辣辣的目光,梅若水歎了口氣,準備去找藍沉煙,傳達蘇含笑的“命令”。

反正某人說的是“一人生一個”,沒理由隻有自己在那兒尷尬嘛。

另一邊,蘇含笑揮退了要通報的侍從,自己悄無聲息地走進了洗竹園。

“嗤……”還沒走到門口,一片竹葉帶著破空的風聲飛來。

蘇含笑一揚手,準確地將竹葉夾在手中。

帶著聲音,便有示警之意,顯然並不是想傷人,不過這份手勁,也隻有一人做得出來了。

輕輕地推開門走進去,隻見秦月披著一件寬敞的衫子斜靠在窗下的躺椅上,手裏把玩著一致翠竹,不遠處的書桌邊,百裏青認真地看著什麼文件,連她進來也沒有抬頭望一眼。

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藥味,但並不難聞。

“這麼安靜?”蘇含笑左右看看,開口道。

“就你一來就呱噪了。”秦月睜開眼睛,懶洋洋地道。

他現在的肚子已經很明顯地看到凸起,妊娠反應也越來越嚴重,百裏青幾乎是住在洗竹園看著他了,也就百裏青的話,秦月還能聽上三兩分的。

蘇含笑笑了笑,挨近他身邊,摸摸圓鼓鼓的肚子,偶爾能感到一兩下胎動,已經很是滿足。

這裏孕育的,是她兩世為人以來,第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呢。

不過秦月畢竟被折騰地乏了,說了一會兒話,靠著躺椅就睡了過去。

蘇含笑起身,輕手輕腳地拿來一床毛毯蓋在他身上,隨後來到書桌邊上。

“殿下放心,東宮這邊都安排好了。”百裏青揉了揉額頭道。

蘇含笑知道他一旦叫她“殿下”,那就是談公事,聳了聳肩,收回要伸出去的爪子,一聲幹咳,換了一副認真傾聽的表情。

“所有的侍衛都集中在洗竹園外麵,至於屋中,若水會派玄冥宮的人過來,都是男子,混在侍從中不引人注目。”百裏青一邊說,一邊把剛畫好的布防圖推了過去。

“嗯,你做的事,我放心。”蘇含笑接過來,隻是隨意看了兩眼就放到了一邊。

“後宮那邊,殿下可有什麼安排?”百裏青隱晦地問道。

“我與鳳後有協議,後宮侍君處將會由暗衛守護。”蘇含笑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該清理的也該清理了。”

百裏青會意地點點頭,合上了桌上的東西。

“公事說完了?”蘇含笑笑道。

“怎麼?”百裏青轉頭望著她。

“那麼,我們來討論一點私事吧。”蘇含笑道。

“不知道殿下想討論什麼呢?”百裏青微笑道。

“比如說……搬家?”蘇含笑一手卷起了他的一縷秀發,輕笑起來,“有看上哪一處宮殿麼?母皇的旨意我已經討來,你和月的名字記上了宗譜,隻是你也知道,不太可能辦婚禮,所以我想……等事定之後,我們來辦一次洞房花燭吧。”

“你愛如何就如何吧,我們並不介意形式。”百裏青搖了搖頭,又道,“斜陽殿留給我就很好。”

“斜陽殿……”蘇含笑頓時臉色一黑。

除了碧霄宮之外,距離紫宸宮最近的宮殿,當然是好的,可是……那地方已經數百年沒有主子入住了啊。

天鳳大帝寵愛的司徒貴君的舊居,那位邪醫傳人在世的幾十年間,不知道在斜陽殿的大花園裏種植了多少種稀奇古怪的植物,就連如今宮中的太醫都沒法子認全了。傳說那位貴君平生最愛的就是用各種奇怪的藥物捉弄人,誰敢住他的宮殿?天曉得會不會有一天自己就著了道……

“那個地方,挺有趣的。”百裏青道。

“好。”蘇含笑無奈地答應了一聲,不過心裏暗自發狠,在不破壞景觀的前提下,定要讓整個太醫院出動,把斜陽殿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檢查三遍才能讓他住!

“說起來,距離瓊林宴也不剩幾日了,你沒事忙了?”百裏青忽然道。

“都安排妥當了。”蘇含笑伸了個懶腰,抱抱他,悠然道,“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都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若是再不成功……”

“不成功如何?”見她沒有繼續說下去,百裏青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那就反悔,重來!”蘇含笑眨眨眼,一臉的認真。

百裏青愕然,許久,猛地笑出聲來。

的確,他就知道,這個女人是與眾不同的。隻有她會在這種時候說,如果不成功,那就反悔重來。

“怎麼,還想讓我認命不成?”蘇含笑揚眉道。

“豈敢?”百裏青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卻在心裏加了一句。

不會讓你考慮反悔重來這種事的……

之後的幾天,無風無浪,一片祥和。

蘇含笑除了在禦書房處理朝政,就是窩在東宮陪著心愛的男人們,看看書,練練劍,曬曬太陽,日子過得平靜而安寧。

而就在這樣的氣氛中,京城卻漸漸形成了外鬆內緊的防護。

瓊林宴的正日,城內張燈結彩,各處酒樓客棧都熱鬧非凡,尤其是出了進士的那幾家,更是人滿為患。

文武兩科的士子們在禮部派來的官員的引導下,顯示遊街,隨後從午門進入皇宮。

蘇含笑和藍塞英選來舉辦瓊林宴的地方是流波閣,建築不多,背後就是一片大湖,而且絕對不是能憑借輕功橫渡的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