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雙羊跟我承認,他那點可憐的資金都用在廣告上了。用有限的錢,打造一個響當當的方便麵品牌,這是創業的捷徑。
大旗豎起來了,雙羊趕緊招兵買馬。雙羊告訴我,他先找了張洪生,想盤下美食人家方便麵廠。張洪生滿口拒絕了。張洪生懷有敵意地說:“我早就料到你會有這麼一天找我來的,但我隻能叫你乘興而來,失望而歸了。”雙羊明白他的意思,說道:“咱倆可以談談合作上的事。”張洪生搖搖手說:“咋合作啊?你當老板我接受不了,過去我是你的老板啊!我還當老板你不幹,你那麼聰明咋會甘居我之下呢?再說了,我跟一個背叛我的人合作,別人咋看我啊?我還有骨氣嗎?”雙羊一聽有道理,隻得告辭了。雙羊轉身到了麥河源頭的“八大碗”方便麵廠,這個八大碗經營管理不善,牌子不響,效益很差。雙羊找朋友借了一輛奔馳轎車去的,故意和門衛發生口角,招致不少人的目光。然後,他就叫喊:“把你們沈老板叫來,我有公千啊!”沈放達早就接到了雙羊的電話,知道他的來意,屁顛兒屁顛兒地跑出來,快速地邁著他的兩條小短腿兒迎了過來。他一邊小跑一邊揚起胳膊朝屬下們叫喊:“都給我規矩點,貴人來了,還不快點敬禮?”屬下們一聽來了貴人,慌忙朝雙羊點頭哈腰。有人哈腰急了點,屁都放出了聲,引起低低的嗤笑聲。雙羊的心理得到滿足,大度地揮揮手,說道:“去吧去吧,都去工作吧,啊,我跟沈老板聊聊合作的事。”員工們一聽原來是來了救星,紛紛向他投來注目禮。雙羊挺滿足,想要的效果得到了。雙羊和沈放達的合作談判十分順利,“八大碗”更名為麥河道場,雙羊控股,擔任總經理,沈放達為副總。整個企業按照雙羊帶去的新的管理模式進行改造,設備、生產、銷售、供應都按照雙羊的設計模式重新運作。
兩年過去,麥河道場小有名氣了。
―個人越聰明,越容易陷在簡單的圈套裏。我預感不好,雙羊有了虎子的速度,他的速度太快了,容易出事的。雙羊跟我訴苦,先是雙羊矗立在外環路上的巨幅廣告牌被人劃破了燈箱布,那可是花了十五萬塊錢做的啊!雙羊沒讓報警,也沒說啥理由。我聽見了破損的燈箱布在風裏頭呼啦呼啦亂響,就小聲問雙羊:“你分析會是誰呢?”雙羊擺擺手,不以為然地說道:“我看不像人為的,在咱這麥田縣誰敢跟我曹雙羊唱對台戲啊,借給他倆膽子,嚇死他!”
沒隔多久,縣政府、鎮政府、新聞媒體陸續接到匿名信或匿名電話,控告曹雙羊的方便麵有危害人身健康的有毒物質。陳元慶縣長非常重視,立刻親自帶著兩名食品化驗員到麥河道場過問此事。化驗結果當然是沒有問題的。“要當心此事態的進一步擴大。”陳元慶提醒雙羊,表達了關切的態度。雙羊說:“我們打算請記者專門寫一篇文章,對匿名信和匿名電話誹謗進行調査,為我們澄清事實,公布於眾。”陳元慶表示讚同,並囑咐:“動作要快。”緊追慢趕,雙羊還是遲緩了。很快,河南、山東、湖南等地連續出現食用麥河道場方便麵中毒事件。一時間,謠言四起,人心惶惶,當地城市商業局緊急通知有關商場、超市立即停售麥河道場。電視台隨後也都停播了麥河道場的廣告。很快,大批訂單被中止,巳經售出的遭遇退貨,兩個工廠生產銷售告急。麥河道場到了生死存亡的危險境地。如果不迅速采取有效措施衝破窘境,麥河道場就死定了。退,沒有退路,忍,也無濟於事了。雙羊倒是想組織強力反擊,暗中滅了美食人家,但苦於無證據師出無門。桃兒提議找陳縣長出麵擺平,雙羊開始是讚成的,他想事到如今也隻能搬官員出麵了。後來一想,不妥,憑空臆測的,沒有實際依據。即便陳元慶答應出麵幫忙,張洪生要是一口否認,陳元慶如何張嘴呢?即便張洪生不再對麥河道場出手了,麥河道場也無法翻身,從此失去立足之地,這樣活下去還咋在商場混呢?那樣苟活,無異於行屍走肉。他一連幾天徹夜難眠,廳夢不斷,痛苦不堪。碰著小問題,雙羊就找我商量,我會給他說說,這次是遇著大事兒了,我給雙羊出了個主意,讓他到麥河源頭的靈山寺看一看。記得那是冬天,一個落雪的早晨,雙羊隻身去了靈山寺。這個寺院雙羊來過好幾次了,—到人生麵臨重大抉擇的時候,他都要來這裏捐點錢,上幾炷香火,抽個簽,占卜迷津的。
雙羊傍晚回來了,特意找我來喝酒。我說:“見著白零大師了嗎?”雙羊點了點頭說:“大師給了我一個紙團,我打開一看,裏麵用毛筆寫了一個字。三哥,你猜是啥字?”我想了想說:“一個死字!”雙羊驚訝了:“神啦,你咋知道?”我神秘地一笑:“一個代表死亡的‘死’字,就告訴了你,你和麥河道場怎樣逃出死局。”雙羊更加疑惑了:“死,死就是完蛋啊!”我搖了搖頭:“你分明是走進了必死之地。—個處於死地的人還有啥死不死可言?兩條路都是死,向張洪生求饒是個死,麥河道場強頂著生產也是個死,橫豎都是必死無疑。白零大師送給你的這個‘死’字寓意何在呢?”曹雙羊讓我幫助參悟“死”字所蘊含的真義。我喝下一口酒,咽下一口菜,抹一把嘴巴,解釋說:“死就是說,打個比喻吧,說你一人爬山,到了半腰子,遭遇惡狼了,處於乖乖等死的境地了。跑是個死,不跑也是個死。但是,這個死不是讓你真的死,讓你以赴死之心求生。”曹雙羊急切地追問:“深山遇狼,跑不得,退不得,怎樣才能求生呢?”我說:“不是沒有求生的辦法。”雙羊的聲音顫抖了:“這辦法是啥?”我說:“不是我有捨辦法,而是古時候靈山寺有位禪師叫石霜和尚,這位大師交給了我們求生的辦法。他說山岩狼嘯立一人,臨危不懼未為真。”曹雙羊依然疑惑著:“三哥,你就別跟我擺迷魂陣了,工廠停產,那麼多張嘴等著吃飯,快告訴我這話是啥意思啊?”我輕輕笑了,說:“你那麼聰明的人,還能理解不到真諦?這意思是說啊,麵對惡狼即便是臨危不懼的人,也還算不得真英雄。誰是真英雄?惡狼嘴邊求生的辦法隻有一個,繼續往前走,不停留,狼來了,拚個你死我活。狼不來,你不理睬,盡管往前走!”曹雙羊搖著頭說:“那不是飽狼,是惡狼,往前走,隻能死啊!”
我激動地說:“對的,你就在惡狼的嘴邊,走一條無路之路吧!”雙羊絕望地罵開了:“那能走嗎?好你個瞎子,這不就是讓我死嗎?”我說:“能夠讓人擺脫死亡的隻有死。必死即生,必生即死。抱定必死的念頭,方可求生!”雙羊愣了一會兒,突然“啊”地喊叫一聲,猛然站立起來,跟我碰了一下酒杯,一飲而盡,摟著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三哥,我的好三哥!我們農民就是走著一條無路之路啊!你不瞎,不瞎呀!”他頓悟了,徹底明白大師寫給他的“死”字意味著什麼了。
曹雙羊跟我喝了一宿的酒,喝得我舌頭梆硬,嘴巴像撬了一樣,說不出整話來。第二天早上,我們倆歪倒在炕頭,依舊呼呼大睡,鼾聲響徹屋前屋後。我倆喝得太髙了。人要喝到這個程度,睡著了是不做夢的,做了也記不住。我除外,夢境如實境。忽然起了一陣大風,吹得麥秸漫天飛舞,落到哪兒哪兒就五彩繽紛的。雙羊的身上養草,整個身子都綠了,青草咋綠他就咋綠。在他的身後,啥都綠了哪,房子啊,小橋啊,田埂啊,沒有不綠的東西了。我就看見雙羊的爺爺狗兒爺了,狗兒爺從一片墨綠色的莊稼地裏頭鑽出來了,渾身沾著玉米和髙粱的花粉,風是從他後邊吹過去的,彩色的花粉就飛起來,一波連著一波的。曹景春老爺子的臉色不好看,他問我:“鸚鵡村的土地都哪兒去了?”我告訴他:“都流轉到麥河集團旗下了。”曹景春說:“扯淡。我當支書時候開發的那塊學大寨樣板田呢,咋不見了呢?”我想實話說讓雙羊在上麵建“物流倉庫”了,沒敢貿然說出來,心裏頭一緊,張嘴巴就想撒尿,憋得凶,就扒下褲子尿了……
我感覺身體熱嘟嘟的,真的尿了,尿了褥子得自己焐幹。我一動身子,碰到了身邊的一個人,是桃兒嗎?桃兒醒來會恥笑我的。我習慣性地摸她的胸脯,唉?咋這麼平啊?我猛然醒了,摸出了是雙羊,這才記起來,昨晚我們喝得酩酊大醉。我一想,自己真是邪了,自己這麼平靜的日子,快樂無邊。交了雙羊這麼個哥們兒,不僅樂不起來,反而苦惱不斷。我沒好氣地把他給捅咕醒了:“快雞巴醒醒咧!'雙羊嘟曠說:“瞎摸啥呀?我又不是桃兒。”我咧著嘴巴說:“是桃兒我就不捅了,你可真心大,都啥時候了你還大睡。”雙羊爬了起來,一句話沒說,光悶頭抽煙了。我問他:“有啥好法子了?”雙羊大聲咳嗽一聲,說了句:“我走了,三哥。”我說:“天還沒亮哪。”雙羊說:“待會兒不就亮了?”我揣摩著他的話,陷人了茫然。
過了兩天,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遍鸚鵡村。麥河道場方便麵停產了!
雙羊後來告訴我:“三哥,那天早上我匆匆回到廠裏,叫來了沈放達、王貴和陳梅三個副總,我鄭重地對他們說,今天開個新聞發布會,麥河道場今天正式停產整頓!兩個分廠分別恢複原來的名字!八大碗和婆婆飛!麥河道場從此消失啦!說著把寫好的一張紙條遞給了沈放達。這三人都傻眼啦!”我吸了一口涼氣:“能不傻嗎?連我都哆嗦了!麥河道場可是你兩年的心血啊,就這麼完了,這不等於輸給張洪生了嗎?”雙羊堅定地說:“你傻啥?這不正是白零大師的意思嗎?三哥,第二天,發布會一開,全社會為之震驚了,麥河集團也炸了營。記者們追問我為啥?我沒有冏答,集團總部沒有正麵回答。毫無疑問,美食人家贏了,他們歡呼雀躍起來了。他張洪生終於扳倒了我曹雙羊,完成了對背叛者的打擊。他高興得樂不可支,在省城宏貿大飯店擺了一桌慶功宴,還請了省城要員和陳元慶縣長參加。”我恍惚明白了雙羊的意圖:“張洪生露出狐狸尾巴啦!”雙羊嘿嘿一笑:“我前前後後一想,我都明白了,為啥張洪生敢對我這麼囂張?原來有陳元慶做後盾,陳元慶真不是個好東西!他的胳膊肘竟然往外擰了!”我咬牙切齒地說:“得給陳元慶一點顏色看看!”雙羊大咧咧地說:“我會的,但要等下麵的時機呀!”我有一種預感,雙羊要捅咕出大事來。我一遍一遍警告他:“你這小子,給我穩著點,出水才看兩腳泥呢!”
這天早上,我正帶著虎子順著河堤遛彎兒,曹雙羊開著他的轎車過來了,停在了我的身邊。雙羊下車陪我溜達。他問我:“聽說了吧,新上任的孫市長後天上午要來考察咱縣裏的企業。”我搖搖頭說:“我一個平民百姓哪知道這種事啊!”雙羊說:“要考察的企業都是陳元慶內定的,除了鋼鐵企業,方便麵企業選的就隻有美食人家這一家。”我問:“這種泄氣的事兒,你告訴我幹啥?我幫不上你啊!”雙羊說:“誰說讓你幫呢?你聽我說呀,孫市長的車隊要去鋼廠,就必須要路過咱們工廠,工人本來對整頓就不服,到時候咱給他……啊,明白了吧?”我搖搖頭說:“不明白,你啥意思啊?”曹雙羊賣了個關子:“到時候你就等著好戲看吧!”我說:“我也看得見啊?!”雙羊拍了拍我的後脊:“你就聽,這麼麻煩!比你那樂亭大鼓都好聽鈳!”我囑咐他:“你可別胡來啊!”雙羊冷笑兩聲,沒再說話。
那天上午,郭富九跟我說:“曹雙羊讓工人把一箱箱的方便麵搬到廠門口了,堆得小山似的。”我的腦子就轉悠開了:這小子葫蘆裏賣的啥藥啊?把方便麵堆廠門口幹啥呀?我想起來了,一定是給孫市長看的。孫市長看你這玩意兒幹啥呀?一個小小的方便麵廠在市長眼裏算個球哇?整不好,造出個啥不好影響來,沒準陳元慶反過來收拾你小子,到時候看你咋收場!
孫市長考察的這一天說來就來了。上午九點多鍾,我正坐在炕頭編鼓詞,雙羊踹門進來了,氣喘籲籲地拉著我的胳膊說道:“快走,跟我上廠門口下棋去。”我兩人常常下象棋,雖說我眼瞎,下棋走子一點不含糊,明眼人還常常輸給我這個瞎子。我問他:“你是真下棋?我看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雙羊邊拽我邊說:“快,領導們的車隊快到了。”我還是不明白:“你到底要幹啥?不說清楚我可不跟著你去丟人現眼!”雙羊得意地說:“我叫你看看你兄弟都有啥道行!”我是疑慮重重地跟著雙羊來到麥河道場大門口的。下車後就聽雙羊對人說:“快,都潑上汽油。”然後拉著我同到車上,上車的時候,我嚇掉了一隻鞋,我彎腰摸到那隻鞋,提到汽車裏穿上。這時候汽車朝村子方向駛去了。我疑惑著問:“你要幹啥?耍你三哥哪?”雙羊開著汽車,嘿嘿一笑:“下棋呀,我改主意了,上你家下去,有茶水點心,多瀟灑啊!”我長歎了一聲。進了我家屋子,雙羊把棋盤放到我跟前,“嘩”的倒了一堆棋子,說道:“來吧三哥,老規矩,還是我先走。”我微微—笑,挨個兒摸了一遍我的棋子,心裏頭有了譜。我心裏明白,此時此刻,雙羊的心思根本不在這棋上,而是在廠門口的那堆方便麵上。他要幹啥呢?管不了那麼多,靜觀其變吧。難道這就是他領悟的走“無路之路”嗎?
雙羊下棋還是老一套,棋藝沒有絲毫長進。我隨便摸著棋子,就知道怎樣布陣。我們都沒說話,默默地下棋。雙羊的手機響了,剛剛出獄的吳三拐來了電話:“車隊到了,點火吧?”曹雙羊惡狠狠地說道:“狗操的,點火!”就扔掉手機,仰臉哈哈狂笑起來了。我聽出來了:“你小子要殺人放火,是吧?”雙羊沒回答我,踉蹌幾步,撲到窗前,啪的一聲,推開窗扇,大聲吼叫道:“燒吧,燒吧,哈哈,都他娘的燒光,燒光!哈哈哈……”我腦子裏就火光衝天了。我被雙羊的舉動震驚了,我咋也想不明白,他為啥把辛辛苦苦生產出來的方便麵都燒掉了呢?用意何在呢?刹那間,我好像聞到了香辣的煙味,感受到現場火焰衝天的巨大能量。我正揣摩著雙羊的心思,這小子笑得更響了,笑得是那麼放肆。突然,他笑著笑著,聲音變得撕啞了,笑比哭還難聽,讓我猛然記起了一個雨天裏一隻受了傷的貓,它的叫聲就是這樣心酸。我感到心有些疼。我知道,曹雙羊把所有財力都壓在方便麵上了,燒麵就等於燒他自己的身體啊!
“雙羊,別笑了,你瘋了啊?你那麼珍愛糧食,快讓工人把火滅了吧!”我抓住他的胳膊哀求道。雙羊不笑了,似乎骨鯁在喉,不吐不快了:“三哥,我知道這法子不好。可是,我一忍再忍,他張洪生把我逼到惡狼嘴邊上啦!咋著都是個死,不這麼做,我又有啥好辦法呢?隻能這樣了,燒吧,興許這個死,就是大師說的必死即生啊!”他在安慰自己,譴責自己。我感覺,雙羊正一步一步地改變著自己,在他的靈魂深處,最隱秘的地方,一定在做著善與惡之間的生死較量。人性之中的善根,在田園裏頭是美好的,雙羊不會丟掉的。罪惡總是充滿著誘惑,惡之花盛開了。雙羊似乎在“惡”的毀滅中不惜代價地去尋找真和善,尋找自己並成為自己。
我們繼續下棋。大約過了半小時,沈放達推門進來了,向雙羊彙報說:“董事長,這招兒挺奏效啊!陳縣長被這陣勢鎮住了。孫市長問我們為啥燒這些麵,我們說,反正好東西叫壞人敗了名聲賣不出去了,不如燒個狗日的!”雙羊拍著巴掌叫喊道:“好,好啊,太好了,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沈放達問:“接下來我們該咋做呢?”雙羊問:“你們沒說我在這兒吧?”沈放達說:“沒有,您不是不讓說嗎?”雙羊說:“好,快去照看現場吧。”沈放達踢踢踏踏地走了,雙羊的手機就響了,一直響,他都不接。我催促他:“你手機響哪,咋不接啊?”雙羊說:“陳元慶打來的,不接!”我怕他心裏難受,就咧咧嘴,張羅著說:“來,來,接著下棋。”我倆剛坐定,雙羊的手機又響了,這回雙羊關了手機,專心下棋了。我聽到一種聲音,微小的,我斷定是雙羊下棋的手在不住地顫抖,也像是渾身在抽搐。我心裏頭泛起一陣陣酸楚,說不清究竟為了啥。盡管我贏他已成定局,可還是把棋毀了,笑道:“雙羊,別下了,我給你唱一段大鼓吧!”雙羊苦笑一聲說:“三哥,你唱吧,隻要你髙興。”我更正說:“應該說,隻要你高興。”雙羊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出水才看兩腳泥,笑到最後才是贏家哪!”我明白雙羊的心思了,從炕頭抓起梨花板,敲著鼓,清清嗓子唱了起來。整個一天,雙羊都沒離開我家。我倆不是下棋就是喝酒。一直喝到我腦袋發沉,迷迷糊糊歪倒在炕頭,分裂成一堆垃圾。
曹雙羊去澳門了。整整過了二十天,他才回來。聽說他給老婆買了一隻LV名牌皮包,還給中層以上幹部每個人買了份紀念品,居然也有我一份,給我買的是袖珍收音機,外國貨,挺精致的。雙羊得知丁商局因焚燒產品事件關閉了麥河道場,沒有驚慌,這是他預料之中的事。“我要行動了,瞧好吧三哥。”我問:“你要幹啥?”雙羊嘎嘎笑了,笑完了,一本正經地說道:“反擊的時機已經成熟了,該我大幹一場啦!”
沒過幾天,吳三拐帶人來算卦,他對我說:“美食人家內部傳出風言風語,工人馬三喝醉酒的時候吹噓自己,竟然泄露了天機,美食人家的銷售經理胡大奎指使他朝麥河道場下了黑手。雙羊派人暗中偵査,偵査到了胡大奎的一些情況。馬三是個賭徒,特別講哥們兒義氣。大奎抓住他這個弱點,在他賭博大輸走投無路的時候,替他連本帶利還了債,馬三感激涕零,發誓今生今世跟定了胡大奎。雙羊在美食人家的時候,胡大奎是張洪生的貼身保鏢,任保安隊長。
“為啥?”
“幹下坑害麥河道場的下三爛的事了……”
“畜牲,具體點兒說!”
“砸麥河道場高速公路邊的廣告牌;攔截恐嚇運輸車輛;寫匿名信、發匿名短信敗壞麥河道場名譽!”
“是你自己所為,還是受人指使?”
“指……指使……”
“誰的指使?”
“胡大奎。”
“哪個胡大奎?”
“美食人家保安隊長……”
張洪生“啪”地一拍桌子吼叫道:“夠了,曹雙羊!”他一指馬三:“你不要再表演了,請問你這是從哪個下水道裏找來的小癟三兒啊?你啥意思啊曹雙羊?你拉走了人馬,今天反來報複我嗎?”雙羊轉身問陳元慶:“縣長啊,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麥河道場能有今天,您付出了多少心血?美食人家如此不講職業道德,你看咋辦吧!”張洪生的窘態我可以想象出來。陳元慶的尷尬模樣,我也能想象出來。雙羊接著說:“陳縣長你都看見了,你埋怨我不該燒麵,可我為啥燒麵,難道我不心疼嗎?我不知道那都是我們自己的血汗錢換來的嗎?張洪生往死裏逼我,我不這麼做行嗎?”陳元慶驚愕了,破口大罵道:“張洪生,你還算啥企業家?連個地痞都不如!有你這麼做生意的嗎?啊?你這是……這是犯罪啊!你知道不知道啊?”張洪生聲音軟了:“是,是,知道知道!”陳元慶吼道:“馬上給我到公安局自首去!”張洪生“撲通聲,給曹雙羊跪下了,連連認錯道:“曹總,曹總,我錯了我錯了,求你看在咱倆曾經合作的情分上,看在我曾經那麼賞識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從今往後我們還是朋友!”曹雙羊哈哈笑著說道:“我說你咋這麼快就尿蛋了啊?你不是挺橫的嗎?草雞了是吧?傻眼了是吧?行了,快起來吧,甭跟老子裝蒜了。我說縣長啊,俗話說,醋從哪裏酸,鹽從哪裏鹹,弄清就行啦!既然張老板認錯了,我看就別驚動公安了,你看呢?”陳元慶捶了張洪生一拳:“還不快謝曹總,看人家多有氣度!”張洪生忙不迭地稱謝。陳元慶氣憤地說道:“美食人家要在媒體上公開向麥河道場道歉!賠償經濟損失,保證以後不再重犯!聽清楚沒有?”張洪生連連說:“聽清楚了,聽清楚了縣長。”雙羊把張洪生扶了起來,誠懇地說道:“老張啊,你作為縣人大代表,民營企業家,真不該做這種事啊!俗話說得好,人有臉樹有皮,人活世上不都要個麵子嘛,咱們縣的方便麵品牌是更大的麵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看哪,公開道歉就免了!賠償損失這項呢,我知道你的廠子不大景氣,賠多了,你們沒有,賠少了,頂不了啥用。我隻要一條,必須承諾:下不為例,永不再犯!你能不能答應?”張洪生頻頻點頭答應:“能答應,我答應,我要再傷害麥河道場就不是人!”陳元慶對張洪生說:“企業發展必須懂得共存共贏,尊重對手,就是尊重自己!最危險的,不是看到對手日益強盛,而是目睹對手的衰落,很大程度上,這預示著一個產業的走向。我陳元慶可是證人啊!”張洪生說:“陳縣長,您就看我行動吧!”雙羊叫喊道:“服務員,上菜。”我默默吃著,根本沒有我插話的份兒。
幾天以後,麥河道場恢複了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