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木蘭,我想在我訴說往事之前,我應當首先鼓足勇氣,說出那個橫亙在我們之間的、你心中的疑團。說出它才能解開它。你不必感到抱歉,也不必感到不安。它的存在已是有目共睹。它從很小的時候就在你的腦海裏生了根,這些年已經像一棵樹似的長得很高了,我甚至能看見那些葉片從你的眼裏伸出來。
這個疑團就是,你懷疑我們之間的血緣,你不相信你是我的親生女兒,你一遍遍地在心裏說,我不是我媽親生的。
對嗎?
我不怨你。因為在我和你之間──母親和女兒之間,確實存在著隔膜,這種隔膜足以讓你產生那樣的懷疑。尤其是與你的大哥木軍相比,與你的妹妹木槿相比。我們之間的那種隔膜猶如大海和沙灘之間的堅硬岩石,使我們的身體和心靈都無法靠近。
可是我不能不告訴你,簡單明了地告訴你,你是我的親生女兒。千真萬確的是。43年前,在西藏高原一個簡易的藏民房裏,我生下了你。
同時我還要告訴你,我們家裏的確有3個子女不是我親生的,他們是你的大哥木軍,你的妹妹木槿,你的弟弟木凱。過去之所以不願說出你的身世,就是為了他們。因為你的生命真相和他們的生命真相緊密相關。我們不想讓他們知道,也就瞞了你。
你驚訝。你肯定會驚訝。
木蘭,讓我告訴你,請你和我一起來承受。
也請原諒你的母親。
孩子們,請你們都坐下來,聽我說,聽我一一地說,一個一個地說。我要把我這一生所曾經擁有和仍然擁有的6個孩子的生命真相,全部告訴你們。我要告訴你們,我是經曆了怎樣的磨難和痛苦,才成為你們的母親。
1951年秋天,我們終於走到了拉薩,從昌都出發,行程3千裏,翻越5千米以上的雪山10餘座,跨越冰河幾十條。但我和我腹中的孩子都終於走過來了。到拉薩時,孩子已有6個月了,但我的身體看上去仍是瘦弱的。
我們在拉薩附近一個藏軍留下的舊軍營裏住了下來。雖然營房破爛不堪,潮濕陰暗,但比起進軍路上在風雪中搖擺的帳篷已經強了許多。至少我們不用每天出發,每天在風雪中跋涉了。我有一種精疲力盡的感覺。但我知道,對這支隊伍來說,偉大的使命才剛剛開始。我們跋涉千裏來到拉薩,是為了讓它改天換地。
放下背包沒幾天,“向荒原進軍,向土地要糧食,向沙灘要菜”的口號就叫響了,我們投入了大規模的生產運動。就向我們必須邊修路邊進藏一樣,我們也必須邊生產邊開展工作。我們要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當時川藏公路才修到金沙江邊,部隊所需的糧食仍靠犛牛馱運,千裏迢迢,根本無法滿足需要。而當時複雜的政治形勢,使我們在拉薩買不到糧食,隻能靠自己生產。否則我們就是走到了,也無法生存下去。
我們的大生產運動不可能在現有的土地上開展,我們隻能在千百年來荒涼的拉薩河灘上開墾荒地。拉薩河從群山中奔流而來,繞過拉薩,在兩岸留下了大片的亂石荒灘。亂石灘上荊棘密布,亂石累累,野兔出沒,可以說已經沉睡了千年萬年。
進藏大軍,也是開荒大軍,喚醒了沉睡千年的荒地。
當我們在河灘上和大片的荊棘開戰,和成堆的亂石開戰,和狂舞的風沙開戰時,肚子裏往往隻有一點點食物。所以不用誰告訴我們,我們都深深懂得糧食的重要性,從骨子裏懂得。11月的拉薩已進入隆冬季節,拉薩河麵上漂浮著冰塊,河兩岸白雪皚皚。你們的父親和官兵們一起,冒著凜冽的寒風戰鬥在拉薩河灘上。
我那時身體已經笨重,在家裏編印宣傳小報,或者和炊事員一起到工地上去為他們送飯送水。每次站在河灘上看著眼前的景象,我都激動不已,我真的明白了什麼叫不可戰勝。僅僅20多天,我們的官兵就在荒灘上開出了3000多畝土地!
我們將種子撒進了這片新開墾的土地,我們將希望撒進了這片新開墾的土地。
我取出管理員留下來的白菜仔和蘿卜仔,也一一地撒了下去。我在心裏對管理員說,對蘇隊長說,我們既然能跨越千山萬水走進來,我們就一定能在這裏呆下去。什麼也不能將我們打垮。
開出的荒,要等來年春天才能播種。那個冬天,我們依然存在嚴重的糧荒。
你們可能無法想象,那段時期我們整個部隊的主食就是黑豌豆。當地的藏民把它們當成馬料。可以這樣說,最初的一年半載,我們是吃馬料捱過來的。西藏的豌豆是黑的,有個民間傳說,說豌豆的種子是當年文成公主帶進西藏的,她用黑鐵鍋挑著豌豆苗,所以被染黑了。不過我到現在也不甚明了,西藏的豌豆為什麼是黑的。
我們的每一頓飯要麼就是煮黑豌豆,要麼就是把黑豌豆磨成粉當糌巴吃。那時沒有高壓鍋,豌豆很難煮爛,我們就吃那半生不熟的豌豆。但即使是半生不熟的豌豆,也不能讓我們管夠。我的饑餓感比進軍路上更強烈了,因為那已是兩個人的饑餓。
你們的父親常常把他的那一份讓給我,或者說,讓給我腹中的孩子。可我怎麼忍心吃呢?他每天的體力消耗比我大得多,他總是和戰士們一起開荒。我們常常為了推讓食物而發生爭吵。當然,我們的爭吵是無聲。在推來推去之後,他一發火,就把碗往我麵前一放,然後摔門走出去。
12月,西藏最冷的季節,我的第一個孩子不顧一切地要到這個世界上來。我想他是不是在腹中總是挨餓,受不了了,想自己出來找吃的?或許是他不忍心再拖累我,想離開我,減輕我的負擔?
總之,7個月的時候,我早產了。
發作的時候是夜裏。
我肚子痛得厲害,可不忍心叫醒你們父親,他實在是太勞累了。我就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終於把你們父親驚醒了,他點上燈一看,我的汗水已從額頭上淌了下來。那麼冷的天,我卻像在酷暑中一樣。你父親一下緊張起來,他以為我吃什麼東西吃壞了肚子。那時為了腹中的孩子能有一些營養,我什麼都試著吃,還常常煮馬料吃。
但那天,一種女性的直覺使我意識到,我不是吃壞了肚子,而是孩子要出來了。我對說你們父親說,趕緊去叫醫生,我可能要生了。
你們父親怔愣了一下,連大衣都沒穿就衝了出去。外麵正下著大雪,刮著大風,風雪呼嘯的聲音更讓我有一種緊張的感覺。很快他又回來了,一個人。他跟我說,辛醫生出診去了。不過我從他那兒找到一本書,你別怕,我會照書上說做……
那是一本厚厚的《醫生手冊》。
你們的父親抱著書,在那裏一頁頁地翻,手微微有些抖。他翻到有關接生的部分就讀了起來。我痛得身子卷縮成一團。當然,我沒有叫。我隻是咬緊了牙關。我怕我叫出來他會更緊張。
他急急地念道:孕婦在懷孕9個月後將臨產……可你才7個多月呀?
我忍著痛說,這叫早產。我媽生我就是早產。
他恍然大悟的樣子,又繼續念道:臨產前有陣痛,每隔幾分鍾發作一次,並且間隔越來越快。
你們父親匆忙讀了一遍,就把醫生手冊翻開放在桌上,用手開始為我接生。他有些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我的陣痛越來越厲害,我強忍住不呻吟,但冷汗已布滿了額頭。你們的父親緊張萬分,不斷地說,小白你別怕,小白你別怕。
正在這時,門被轟地一聲推開,一陣猛烈的風雪將辛醫生卷進屋來。
辛醫生踉蹌地關上門,撲到床邊。
你們父親大喊一聲:你來得太好了!快,幫我一把!
但辛醫生看清了眼前的情形後,卻張著兩隻胳膊,在我的床邊來回轉,不知從何處下手。雖然他是醫生,但他還從來沒為產婦接生過。我是他遇見的第一個產婦。他比你們的父親更不知所措。
你們的父親焦急地指揮說,快找剪刀,消毒!
疼痛已使我顧不上害羞和一切的一切了,我憑著本能努力地用著勁兒,想盡快把孩子生下來。可是無論我怎樣深呼吸,怎樣用力,一點兒用也沒有。
你們的父親在一旁臉漲得通紅,好像比我還用勁兒。他握著我的手大聲喊,勇敢點兒,你要勇敢點兒!忽然,我聽見辛醫生大喊,出來了出來了!但接著他又喊:不對,應該先出頭的,怎麼先出來一隻腳?
你們父親看了一眼書,說,對,嬰兒的頭應該先出來。快把腳塞回去!
辛醫生就真的把那隻腳塞了回去。
但片刻之後,那隻腳又固執地出來了。這回我聽見你們父親說,別管那麼多了,腳出來就腳出來!快拽腳!
辛醫生擔心道,這樣很危險。
你們父親發火說,書上說老這麼拖延下去更危險,我們必須盡快結束戰鬥!
他們兩個人真的就去拽孩子的腳。我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拽的,因為我已經痛得粉身碎骨一般,我大叫起來,我不生了!我不要了!讓我去死吧!
你們父親命令似地對我說:不要叫,勇敢點兒!用力!再用力!我要你和孩子都好好的!
他們硬是從腳到頭把整個孩子拽了出來。我在孩子離開我身體的那一瞬間昏迷了過去。
據說那孩子出來後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你們父親揀起書來看,照書上說的,用力拍打著嬰兒的後背。幾聲之後,終於響起了微弱的哭聲。
是個男孩兒。
但是這個可憐的孩子,這個跟著我翻越了萬水千山的孩子,這個在我肚子裏一直餓到出生的孩子,這個腳先出來的孩子,卻隻活了一天,他連一口奶都沒來得及吃,連個名字都還沒有,就離開了這個世界。好像他的出生,僅僅是為了讓我難過,讓我內疚。
我真的非常內疚。
我想是不是懷孕之初我蹦噠得太厲害了傷了他?是不是翻雪山的時候凍壞了他?是不是傷心落淚時哭壞了他?是不是沒有吃的餓懷了他?
而你們的父親比我更內疚。他不斷地說,都怪我,我不該拽他腳的,我該再把他的腳塞回去的。肯定是我拽的時候把他弄傷了……
我們把他安葬在了新開的荒地旁邊。
你們父親說,他守著這些莊稼,再也不會餓著了。
從血緣意義上說,他是我的第一個孩子。
很快,我又懷上了老二。
懷上老二後我非常小心,不再任性地東顛西跑,也不再熬夜。你們父親要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可是在西藏,無論你多麼注意,也談不上有營養。能吃飽飯已是不易,何來營養?我依然瘦得像個小戰士。一些來找你們父親的人經常把我當成他的通訊員,進門就拍我的肩膀問,小鬼,團長在不在?等我一開口,他們才麵紅耳赤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我知道不怪他們,我那時的確不像個女人,更不像一個生過孩子的女人。瘦瘦的身體,短短的頭發,還總是扣著一頂軍帽,懷孕到7個月時,身上都看不出動靜。
1952年夏天,也就是我們進藏後的第二個夏天,新開墾的土地沒有辜負我們的汗水,呈現出一片豐收在望的景象。不料進入8月,拉薩河水暴漲,淹沒了我們官兵在河灘上辛辛苦苦開墾出來的3千多畝土地,那些土地本來在官兵們汗水的浸泡下,已經孕育出了大片的青稞、小麥和蔬菜,河水卻在一夜之間漫了上來,將它們統統淹沒。
官兵們深夜緊急出動,跑步衝進暴雨裏。將軍們舉著火把在齊腰深的水裏指揮戰鬥,士兵們跳入水中用鍬挖,用手刨,用肩扛,上下一致,齊心協力,一直奮戰到天明,終於將洪水排除了。那一次的戰鬥是最用不著作動員的戰鬥。因為所有的進藏官兵都對饑餓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整整兩年,他們──或者說我們──從來就沒有吃飽過肚子,從來都是餓著肚子在進軍,在打仗,在工作的。
那是一個豐收年。我們收獲了幾十萬斤的青稞、小麥和豌豆,還收獲了上百萬斤的蔬菜。那其中就有飽含管理員期待的蘿卜和白菜。那蘿卜大得像娃娃一樣。當地的藏民看到後萬分驚訝,他們感到可思議。他們想不通這支軍隊什麼時候變成了一支生產隊?種出的糧食比他們的還多還好?他們簡直無法相信這樣一片爛石灘,這樣一片荊棘叢生的地方會變成如此整齊的糧田,長出如此多的糧食。他們甚至認為這不是一支軍隊,而是天兵。因為在西藏以往的曆史上,軍隊從來都是靠百姓養活的。
他們那驚訝的表情我至今都忘不了。
隻有拉薩河明白這一切。盡管它差點兒毀掉了我們的良田。
更多的時候,拉薩河是安靜的。圍繞著拉薩城,生怕驚了這座聖城裏的人。有人說拉薩是太陽城的意思,有人說拉薩是聖城的意思。要我說,我當然更喜歡前者。用藏語表達就是“尼瑪拉薩”。不過,太陽和神聖並不相悖,很多時候,它們可以說是同義。
就在這個豐收的季節裏,我生下了老二。
有了第一次的教訓,第二次接生時,你們父親為了保險起見,專門請了一位藏族婦女來為我接生。當然,他自己也鎮靜了許多,他叫通訊員燒了一大鍋熱水,還準備了兩個軍用水壺,準備孩子一生下來,就用兩個灌滿熱水的水壺一左一右地暖著孩子。
那個藏族婦女,臉上掛著溫和而又神秘的的笑容。她在團裏通司的陪同下來了。一來就將你們的父親請到了門外。我因為產前的陣痛發作,痛得卷縮在床上。但她不慌不忙,閉著眼,嘴裏念念有詞,進行著她的接生儀式。在他們的宗教信仰裏,人的出生就是轉世,從前世轉入今世,所以必須進行生命的交接。
她緩緩念道:我今要往兜率陀天,清靜慈四彌勒菩薩,因我現處中陰境中,此正其時。呼喚三寶,請求加被。祈禱大悲世尊,挺胸抬頭而行。
她在念經文時,你們的父親急不可耐地在門外徘徊,時不時地推開一條門逢往裏看。他他看我受難的樣子,真恨不能馬上為我接生。可既然請了人家,就不能不尊重人家的風俗習慣。儀式結束後,女人終於開始為我接生。
也不知是因為她有經驗,還是因為我生第二個,總之孩子順裏地出生了。
老二是個女兒。你們父親高興極了。他給女兒取名叫薩薩。他說第一個孩子連名字都來不及取,這回有了名字,就能留住孩子了。非常奇怪的是,那麼瘦弱的我,常常吃不飽肚子的我,竟然有奶水。薩薩終於吃上了我的奶。
開墾的荒灘獲得了大麵積豐收,使我們的口糧問題得到了緩解。但生活依然很困難。解放初期拉薩的物價非常高,一個銀元才能買一個雞蛋,那是我們所無法享受的。你們父親為了讓我有更多的奶水喂孩子,就去撈河裏的魚。西藏的魚非常奇特,沒有魚鱗,隻有厚厚的皮。沒想到我吃魚竟中毒了,嘔吐不止。後來還是那位藏族房東告訴我們,那河裏好些魚的魚子都有毒。從那以後,我再也不吃魚子了。
來年春天,薩薩半歲了,已經能扶著牆走路了,非常可愛,誰來了都喜歡逗她。眼看著天氣一天天暖和了,我以為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我卻不知道春天更容易感冒。
有一天我從外麵工作回來,看見薩薩小臉通紅。一摸額頭,滾燙。顯然在發燒。我連忙叫來辛醫生,辛醫生診斷說是感冒。感冒,這是多麼小的一個病,可在當時,我們團裏竟連最簡單的感冒藥也沒有,僅有的一瓶阿司匹林也是過期的。以往我們生了病,全靠自己的抵抗力去和病魔抗爭。
可薩薩太小了啊,她無力抗爭。她被病魔折磨著,越燒越厲害,並且伴有一陣陣的痙攣。現在想來,她已經從感冒轉成了肺炎。可是我除了拿冰塊為她冷敷外,沒有一點兒別的辦法。辛醫生和我一樣,除了給她吃過期的阿司匹林外,也束手無策。他在屋裏來回走著,不斷地說,我算什麼醫生?我算什麼醫生?!
當時你們父親外出執行任務去了。我知道即使他在,也不會有任何辦法的。我寧可他不在,讓我一個人來承受這個必然來臨的苦難。
那些天,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她,看著她的小臉從粉紅到蒼白,看著她的哭聲漸漸微弱,看著她的身體一點點地衰下去。到第4天的早上,薩薩終於沒有了呼吸。她死得非常安靜,在我的懷裏。我當時幾天沒合眼,疲倦已極,就抱著她睡著了。等突然醒來時,發現懷裏冰涼……
她就像是一個遠道來看我的客人,見我在睡,不想打攪我,悄悄地掩上門走掉了。
我無法告訴你們我當時的心情。這麼多年來我不願觸及它,不願打開那扇門。
我現在忽然明白,我不願對你們講及你們的身世,這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我不想讓這一情景再現,哪怕僅僅是在腦海裏再現。
我抱著薩薩呆坐在那裏,坐了一整天。無論辛醫生怎麼勸我,我都不肯放下她。我不相信薩薩會死,她是那麼活潑的一個小生命。她怎麼能一動不動呢?就是我死了她也不應該死。
治也薩薩死了,我的生命的一部分也隨之死去。
你父親回來後一言不發,他沒有責備我,也沒有安慰我。他把薩薩接過去,騰出一個裝書用的木箱,鋪上自己的一件軍衣,把薩薩放了進去。然後他拿了把鋤頭,一個人在房子後麵使勁兒地挖,挖了一個整齊的土坑,把木箱埋了進去。
他在墳前種下一棵紅柳。
很長一段時間,我不哭也不笑,少言寡語,默默發呆,麵色像老人一樣凝重。
直到有了你,木蘭。
現在我終於講到了你。木蘭,原諒我的遲緩。
但是你要知道,前麵的那些敘述絕不是多餘的,他們,你的哥哥和姐姐,畢竟來到過這個世界上,畢竟和你一樣,是我親生的孩子,是我的骨血。沒有他們,就沒有你。
生下你已是1954年春。你是1954年4月出生的。這個其實你早已知道。重申一遍,完全是因為順便。
月雖不是西藏的黃金季節,但地上已有了綠色,空氣中有了些許的溫暖和濕潤。那時我們所在的部隊已調防到了邊境重鎮也是通商口岸的亞東。亞東比之拉薩,海拔要低許多,不到3千米。所以人們把它叫做亞東溝。你在西藏當過兵的,一定知道亞東。那裏有樹木,有綠色的植被,氧氣的含量也比拉薩多許多。因為這一切,你的孕育和出生比起前麵的哥哥姐姐來似乎順利多了。你父親為你取了一個藏族名字:希維,它的漢語意思是和平。
為什麼後來你改叫木蘭而不再叫希維?那是因為你的大哥。
應該說你順利地過了第一關,出生關。
你的出生給我和你父親的臉上都帶來了笑容,那是一種懷著新希望的笑容。還不僅如此,自你出生後,我們這個家一下子就興旺起來。真的,你出生後不到一年,我和你父親忽然間擁有了3個孩子。有了木軍,有了你,還有了木槿。
但你們並不是依次到來的,你們幾乎是一起到來的。
你出生不久之後,王政委病故了。
王政委的病故對你們的父親打擊是巨大的。如果不是有個活生生的小女兒每天望著他笑,我真不知他會不會也倒下。
蘇隊長臨終前曾囑咐我,一定要找到虎子。她把這事囑咐給我,是因為當時隻有我在身邊,卻沒想到成了讖言:王政委也離去了,這使尋找虎子的任務真正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但在川藏公路修通之前,我無法離開西藏,無法尋找虎子。我隻能在心裏一遍遍地想,虎子你在哪裏?
我有一種直覺,虎子還活著。
再接著說你,木蘭。
你一天天地大起來,會笑了,會呀呀發語了。你的燦爛的笑容,漸漸撫平了我和你父親心裏的創傷。但我和你父親仍在心裏擔憂著,害怕她出什麼意外。由於前兩個孩子的夭折,使我和你們父親已變得非常謹慎非常小心,生怕再出什麼差錯。我想無論是我,還是你們父親,都已經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