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第九章

囚籠沿大街隆隆駛過……

立在囚籠中的李義府口中含枚,不能出聲,鮮血從嘴角淌出。百姓們湧上街頭,興高采烈——孩子們跟在囚籠後麵跑著……

閣樓敞開的窗子露出李治的臉,開始麵露喜色,漸漸又沉下來,憂慮重重。

黃昏。宦官二順子悄無聲息地溜進皇後的宮中:“皇後娘娘,皇上回來了。”

武媚:“韓國夫人呢?”二順子:“韓國夫人也回來了。”

武媚笑了:“看得出來,你打小就挺機靈,將來一定能成氣候。”

二順子:“卑奴自小是由王公公一手調教的。”

武媚搖搖頭:“他老了,眼神兒不好了,心也變軟了。”

二順子:“卑奴渾身都是眼,就是沒心。”

武媚被他逗得“噗哧”笑了:“你的心哪兒去了?讓貓兒叼了?”

二順子:“卑奴的心在娘娘身上。隻是娘娘平日用不著卑奴。”

武媚:“好小子!以後我虧待不了你,桌上這些珠寶綢緞就是給你的。”

二順子跪倒:“卑奴叩謝皇後。”

甘露殿的禦案上堆滿了奏折。天色漸晚,李治打開又合上,合上又打開,心煩意亂。根字看不下去。—外麵內侍傳報:“皇後娘娘駕到——”李治忙端坐在禦案邊,煞有介事地翻閱奏折。武媚進來:“皇上又在忙於政務啊?”李治:“百濟國聯兵高句麗打我臣國新羅,朕要禦駕親征。”武媚點點頭:“皇上要行天子之威了,好啊,皇上打箅何時出征?帶多少兵馬?”

李治驚異地看看武媚。支吾著:“朕還沒有想好呢,朕正在想。”

武媚:“皇上禦駕親征決心已定?”李治:“那是自然。”

武媚坐到李治對麵:“那臣妾問問皇上,先鋒大將軍是誰?各路總管是誰?走哪條路線?要多少糧草?兵部要多少戰馬、甲胄、弓箭、刀槍,又如何趕造戰船?”

李治目瞪口呆:“這些媚娘如何知道的?”武媚:“當年先帝禦駕親征高句麗,我就在一旁侍候,聽得一句半句就記在心裏,皇上連這些都心中無數,如何禦駕親征?”李治:“朕是一國天子,朕不親征,必會遭朝臣們恥笑。”武媚:但若皇上心中無數,又騎虎難下,豈不更遭人恥笑?”李治:“依皇後看,朕隻有派使臣前去講和了?”武媚:“皇上在朝堂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已經說了,言而無信也要遭人恥笑的。”

李治站起身來:“打也不是,和也不是,你說該怎麼辦?”武媚笑了:“這正是臣妾要告訴皇上的。仗要打,還要打贏,皇上不必親征,還要保住麵子,臣妾已經都為皇上安排好了。”說著將一張奏表放在李治麵前。

李治不悅地拿起來讀,臉色漸漸開朗,脫口而出:“好,太好了!朕的媚娘真是了不起!”

武媚臉色卻漸漸沉下來:“我不過是為皇上解圍,若皇上心中有我,事先跟我商量一聲,何苦落到這步境地?”李治陪笑道:“朕是怕勞累了媚娘。”武媚撇嘴一笑,直視著李治說:“臣妾看皇上倒是眼圏發青,麵皮腫脹,像是過度勞累的樣子。”

李治避開武媚的目光,支吾著:“朕又……又在頭疼。”武媚:“哼,就皇上這副身子,也不知珍重自己,還口口聲聲要禦駕親征呢,怕幾千裏鞍馬勞頓也難以支撐。”

李治隻得連連點頭,又說:“媚娘是為了朕好,這奏表寫得

也好,可朝堂之上兵部、吏部要詰問於朕,該如何回複?回複不出豈不更叫朕難堪嗎?”

武媚:“要是臣妾和皇上一起上朝堂呢?”

李治:“那怎麼能行?女人怎能端坐朝堂?”

武媚笑笑:“臣妾坐在皇上身後,麵前掛一道珠翠垂簾如何?”

李治思忖著:“唔?……”

“臣叩拜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早朝群臣叩拜的聲音震動著太極殿高高的穹頂,縈梁繞柱,聲聲不絕。

禦座的後側,武媚被一道屏風圍起來,麵前是一道珠翠垂簾,她坐在屏風內,新奇地觀看早朝隆重莊嚴的儀式。李治:“眾卿平身——”從珠簾後麵望出去,朝堂頓時一片靜寂。許敬宗上前:“臣許敬宗啟奏陛下。”李治:“愛卿請講。”

許敬宗:“陛下要禦駕親征百濟、高句麗,揚我大唐國威,完成先帝的夙願。愛國愛民之令臣等感慨萬端。但陛下聖體欠安,令臣等憂心仲忡,怎能再經得數千裏鞍馬勞頓?臣以為陛下的聖體安康才是社稷之福,請陛下為天下百姓著想,國中不能一日無君啊……”說著竟哽咽了幾聲。珠簾後的武媚差點笑出來,忙掩住口。李治:“愛卿的意思呢?”

許敬宗雙手捧出奏表跪下說:“這是臣與八十名朝臣聯名抗表,求聖上收回成命,另做籌劃。”

內侍上前將奏表取上來,放在李治麵前。李治麵露微笑:“許愛卿平身。”

那老朝臣上前:“依臣看,陛7還是派使臣前去調停求和吧。”

一朝臣氣衝衝地:連百濟這樣小小的彈丸之國也敢欺侮我們的臣國,而大唐有的是強兵良將卻要派使臣去求和,不是太恥辱了麼?以後大唐如何臣服四海?”

從珠簾中看出去,李治在不安地扭動身軀,武媚小聲提醒道:“叫他下去,照我寫的說。”

李治“嗯嗯”地清清嗓子:“愛卿退下。”朝臣:“請皇上聖裁。”

李治:“高句麗、百濟侵擾我大唐臣國,意在探我國中虛實,暗藏禍心。若聽之任之,西突厥、龜茲、疏勒、謁般陀等鄰邦早有覬覦中原之心,也會大舉!侵擾,何談國泰民安?……”

下麵大臣們細聲交頭接耳:“今兒皇上怎麼啦?”個個麵露驚疑之色,隻有許敬宗泰然自若。

武媚在珠簾後提醒道:“說先帝當年親征……”李治:“先帝當年親征戰線過長,耗時長久,軍困馬乏,所以失利,司空大人以為如何?”

李績暗自一驚,忙上前:“聖上所言極是。”李治:“剛才許愛卿說得有理,國中不能一日無君,太子尚年幼,若讓司空大人代朕出征,一定必勝無疑。”

李績上前跪倒:“陛下聖裁,臣未敢請纓出戰是怕陛下嫌臣老邁,不堪重用。臣有前車之鑒,決不會重蹈舊轍,臣願以老邁之軀報效國家,請聖上安心。”

朝臣們注意到李治身後的珠簾輕擺,見皇上頻頻回頭,開始議論紛紛:

“看見沒有?那珠簾後麵大概是皇後吧。”“我說呢,皇上今日不同尋常,原來如此。”“皇上壯年無疾,皇後垂簾聽政,成什麼體統?”

李治大聲道:“司空掛帥代朕出征遼東,帶兵馬五十萬,務速戰速決。薛仁貴、蘇定方率兵二十萬赴西陲,以防西戎進犯!”李績、薛仁貴、蘇定方等上前:“臣遵旨。”珠簾後麵的武媚臉上露出笑容。

李治長出一口氣,擦擦額上的汗,偏回頭悄聲道:“朕的頭疼,實在坐不住了。”內侍喊:“退朝——”朝臣們紛紛走出殿堂,一路議論:“已經到了皇後垂簾的地步,真是大唐的不幸啊!”“好一個大膽的女人!下一步還不知鬧成什麼樣子?”一位老臣搖頭長歎一聲:“古人雲,母雞司晨,天下必亂啊!”群臣聞之皆驚。

聽說女兒又懷了身孕,楊氏高興地:“什麼?媚娘又懷上小皇子了?”

武媚:“女兒已經生了四位皇子了,倒盼望生一個小公主,也就遂了皇上的心。到時候還得姐姐在身邊伺候。做幾件小衣

服。”

武姐臉上掠過一道陰影:“哼,我伺候人快一輩子了,如今也該讓別人伺候伺候了。”

武媚眉頭一皺,看見武姐的眼光淩厲的一瞥,她低下頭,佯作不覺。

揚氏:“你怎麼能和妹妹相比,她貴為皇後,一國之母。”武姐:“是啊,妹妹有手段能拿住皇上,咱們一家都沾了妹妹的光。”

武媚壓下胸中的怒氣,佯笑道:“姐姐倒像是滿腹怨氣似的,是妹妹什麼地方照顧不周嗎?或是皇上怠慢姐姐了?”武姐一怔,毫不示弱地:“妹妹這話是什麼意思?”

武媚淡淡一笑:“沒什麼,隻怕委屈了姐姐。”她順手拿起一隻瓷碟若無其事地端詳著。

楊氏不知其故:“你們倆今日是怎麼啦?從小在一起鬥嘴,一會兒好了,一會兒惱了的。如今兒女都大了,還……”

武媚忽然將瓷碟甩在牆上,“叭啦”一聲脆響,武姐一驚。正逢賀蘭氏跑進屋門,詫異地看著腳下的碎瓷片:“怎麼了?”

武媚若無其事地笑笑"沒什麼,姨娘討厭這隻碟子。蘭兒,過來,讓姨娘看看你,咱倆到底什麼地方長得像?”楊氏提起來的心又放下了。

太子李弘在東宮庭院中大聲讀誦:“……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他扭頭回眸一旁的素節,“四皇兄,依你看如何分辨賢臣和小人呢?”

素節膝上抱著那隻白波斯貓,思忖著說:“賢臣敢犯顏直諫,小人隻會阿諛奉承。”

李弘:“四皇兄看父皇身邊小人多呢,還是賢臣多?”素節搖搖頭:“不知道。不過我聽說父皇多為皇後左右,你的母後還在朝堂上垂簾聽政呢。孔聖人說,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

李弘眉頭緊皺。

素節道:“聽說父皇要為你選太子妃了?”李弘搖搖頭:“那是母後的主意,我本不願意。”素節拉起李弘的手說:“聽我說,你若想作好太子,萬萬不可違逆你的母後。”

李弘不解地:“為什麼?”

素節未言。那隻白貓張嘴怪叫了一聲。

二順子悄悄地溜進皇後寢宮,喚道:“皇後娘娘!”武媚問道:“怎麼樣?”

二順子:“皇上已經出宮去了,還是去那個六合客棧。卑奴都按娘娘說的準備好了,請娘娘放心。”

武媚臉色冷峻:“事情要做得幹淨些,千萬不能讓皇上知道。”

二順子:“娘娘放心,準保神不知鬼不覺。”武媚:“去吧。”二順子退出去。武媚忽然又喊:“回來。”二順子回來:“娘娘還有何吩咐?”武媚看著二順子那毫無表情的瞼,一時想不起該說什麼,輕歎一聲:“你去吧。”二順子退了出去。

武媚心情煩躁地站起身來走來走去,隨手亂翻著什麼東西,首飾、衣物等等,心不在焉。忽然她拿起那刻著“太平”二字的玉鎖定睛看著……

外麵武姐走進來:“妹妹在嗎?”

武媚下意識地將玉鎖揣進懷裏,迎上去,笑道:“姐姐今天怎麼打扮得這麼好看?”

武姐低頭看看自己:“是嗎?”武媚有些緊張地:“姐姐有事?”

武姐搖搖頭,坐下來:“俞幾日心裏煩悶,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妹妹別見怪。”

武媚緩了口氣,故作驚訝:“姐姐說什麼來著?”武姐:“你瞧,我這心裏擱不下,你倒忘了。說到頭兒,還是姐姐對不起你……”

武媚忙攔住話頭:“姐姐千萬別這麼說。”武姐:“細一想,要是沒有妹妹,哪有什麼韓國夫人?更別說見皇上了。”

武媚一時動情:“姐姐……”

武姐:“就箅姐姐對不起你,以後也還得妹妹多擔待一點兒。”

武媚欲言又止,臉又沉了下來:“姐姐不必多說了。”武姐:“看起來妹蚌什麼也沒忘,都記在心裏。”武媚:“要是你作了皇後,也一樣難容得下妹妹,我也是出於姐妹之情才把你接進宮裏,可是你……”武姐:“可是我邑經身懷有孕了。”武媚揚手“啪”地打在武姐臉上。

武姐平靜地笑笑:“妹妹是皇後,想打誰就打誰,不過你該去打皇上,是皇上纏著我的。皇上可真是個慈善的好人啊,要不然怎麼會到今天這步田地?你打吧,我一定要把小皇子生下來,撫養他成人!”說完她扭頭便走。武媚失聲叫出:“姐姐!”武姐:“皇後還有什麼要說?”武媚:“你上哪去?”武姐:“我到城外去進香。”

武媚忽然熱情地:“城外風大,姐姐穿得太單薄了,把我這個披肩給你吧。”說著將自己的披肩拿下來,裹在姐姐身上。武姐詫異地看著武媚:“妹妹這是怎麼了?”武媚:“我想起小時候在一起玩,刮風下雨時總是姐姐照顧我。”

武姐淒然一笑:“你把我弄糊塗了,妹妹心裏真地不恨我?”她疑惑地盯著妹妹。武媚茫然地搖搖頭。

武姐:“我不信。不過,我倆畢竟是一母所生的親姐妹,就是恨又能恨到哪去?是我對不起妹妹,隻要妹妹不恨我,再打兒下也無妨……”說著眼圈紅了,又拉起武媚的手。武媚不忍再聽下去,抽出手:“姐姐該走了。”武姐點點頭,歎息著轉身離去。武媚坐下來,又霍然起身:“姐姐!”武姐回頭:“妹妹要買什麼嗎?”武媚咬緊牙搖搖頭。武姐:“有話我們回來再說吧。”

武媚頹然坐下,口中喃喃道:“姐姐早點兒回來。”說完她展開打過姐姐的右手,兩眼失神地看著,忽然大聲叫道:“快走!”

長安城已臨近黃昏,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王福來站在客棧門外不停地翹足企望。

客棧酒樓內,李治獨斟自飲,坐立不安……王福來“咚咚”跑上來:“皇上……”李治:“來了沒有?”

王福來:“老奴的脖子都酸了,連個人影也沒看見,時辰不早了,皇上趕快起駕回宮吧。”

李治在地上遛了兩遭:“好好,起駕回宮!”又不放心地吩咐道:“福來,你留在這兒,再等等。”

傍晚,武媚絞著雙手,心神不寧地在甘露殿內走來走去……玉兒進來:“禦膳房問皇後娘娘要等多久?”武媚:“這還用問?等皇上回來!”外麵喊:“皇上駕到——”

武媚趕忙吩咐傳膳,一麵迎上去,分外殷勤地為李治更衣:“皇上出城察訪,又昕到了什麼新鮮事?”

李治心不在焉:“啊?……噢,朕聽說百姓為處死李義府都拍手稱快哪。”

武媚:“可當初皇上還對臣妾辦理放心不下,怕臣妾袒護他呢。皇上也不想想,他敢頂撞你,我能輕饒了他嗎?他是罪有應得。”

內侍們輪流著往餐桌上擺放飯菜……

李治點點頭:“皇後辦事秉公無私。”武媚叫道:“王福來!吩咐禦膳房給皇上再添一個銀耳蓮子湯——王福來哪去了?”

李治慌忙說:“福來替朕去宮外辦事,還沒回來,再說朕也……吃不下了。”

武媚一麵給李治挾菜!一麵說:“皇上吃啊,李義府死了,東征的大軍也傳來捷報,皇上還有什麼心事放不下?”李治放下筷子:“朕的頭又在疼。”武媚:“皇上珍重自己,以後別再出宮去了。”李治心裏一沉,抬頭看看武媚平靜又關切的臉,“唔”了一聲:“媚娘吃啊!莫非你也吃不下?”

武媚忙掩飾:“臣妾是身上不適,吃不下。皇上想要一位小邕子呢還是小公主?”

李治點頭應付著,心不在焉。武媚笑了:“莫非皇上兩個都想要?”李治一怔,說:“朕的頭疼……”

兩人各懷心事,又半晌無語。忽然王福來風風火火地跑進來,見武媚在場,欲言又止。

武媚厲聲道:“王福來,什麼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精明的王福來忙說:“老奴怕娘娘傷心,沒敢開口。”武媚:“什麼事?你就說吧。”

王福來瞥一眼李治,說:“老奴在宮外看見韓國夫人的屍首。”

李治猛然站起身,麵色灰白。武媚:“胡說!你看清楚啦?”王福來:“千真萬確,是歹人用繩子勒……勒死的。”武媚忽然掩麵而泣:“我苦命的姐姐……”李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頭冒虛汗,像要暈厥的樣子。

武媚:“快,扶皇上去歇息!”

李治被攙扶著,虛弱地說:“是哪裏的……歹徒……敢下這樣的毒手?”

王福來狡黠的目光在武媚臉上一掃。

武媚怒目圓睜:“王福來!”

王福來渾身一抖:“老奴在。”

武辦:“你去給我查清楚,查不出來要你的腦袋!”

王‘來“噗嗵”跪了下來:“娘娘……”

夜深了,賢寧院內一一家人哭成一團,侍女們也在抹淚。楊氏摟著賀蘭氏哭泣道:“可憐的孩子,你娘好命苦啊……怎麼就落了這麼個下場,她一輩子也沒惹過誰害過誰呀!老天哪…”

賀蘭氏淚如雨下,卻咬緊嘴唇一聲不出。她知道母親猝死決非偶然,心裏已經猜出了七八分。外麵有人喊:“皇後駕到——”

武媚進屋,娘倆見麵抱頭痛哭,楊氏繼續哭道:“你姐姐有福不會享啊,好好的,偏偏遇上了這樣的禍事?”

賀蘭氏獨自麵壁而泣,兩眼盯著牆,任淚珠一串串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