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某個日子,我所服務的那家通俗雜誌因涉嫌格調低下問題,被有關部門吊銷了刊號,好端端的飯碗被砸了,我等一幫編務人員一時陷入了無事可幹的窘境。令我們意想不到的是,肇事主編說走就走,一拍屁股跑到廣東打天下去了,留下我們幾個編輯等候發落。
更讓我始料未及的是,我們這一等就是兩三年,雖然工資照領,卻沒什麼事可幹。整天閑呆在家裏,妻子怎麼看都不順眼,就對我說:“農明,你好歹也是讀過大學,而且還是中文係畢業的,怎麼就不想到要寫點什麼呢?”
我叔農才生也當著全家人的麵趁機攻擊我,說:“你看人家東西、鬼子,魯迅獎都拿了,錢也沒少賺,名利雙收。你呢,養得這麼白這麼胖,像頭豬一樣。”
家人顯然是對我忍無可忍了。他們說的東西和鬼子是我們廣西的青年作家,我在電視上見過他們的尊容,一個留山羊胡子,一個長發披肩,他們的樣子跟他們的小說一樣,很前衛也很酷。在那一時刻,我真的無地自容了。我甚至都有點妒恨那兩個小說家,如果他們寫不出那些小說,我就不會被貶得一文不值了。然而,當我在床上躺了兩天,一番仰天自問之後,便暗暗發誓,一定要像東西和鬼子那樣,開始學習寫小說。即便不能像他們那樣寫出名堂,但是,發幾篇作品應該是沒問題的。有可能的話,還出它一兩本書,好好光宗耀祖。
我自己沒有什麼生活,經曆也很平常。我知道寫小說是要有生活和才氣的,恰恰這兩方麵都是我的弱項。當我搜腸刮肚、苦思冥想,並且躍躍欲試之時,我祖父農興邦患病住院了。祖父的老毛病一發就得住上十天半月,我這樣的閑人自然要去輪番照看,這是責無旁貸的事情。我特別在書架上找到了一本快發黴了的《歐美小說模式》,打算好好啃一啃。
到了醫院之後,家裏人已在祖父的病床旁邊要了一張閑床,說主要是給我睡的。別的人盡可能抽空來替換一下。
在照料祖父的半個月裏,我不曾想過會有什麼收獲。然而,事情總會有些意外,我竟然從祖父的閑談中,獲得了許多鮮為人知的東西。這些東西對我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
我祖父農興邦斷斷續續地給我說了許多有關我們家族的事情。其實,老人初衷肯定不是為了向我提供創作的素材,而是要讓我知道自己的家族史,知道前輩們創造的一切來之不易。他的意圖有點類似老同誌對青少年進行革命傳統教育。
在祖父的敘述中,我曾祖父農寶田,我的兩個曾祖母,以及三公農興良,我伯農才立,堂叔農才武,我姑農玉秀,我堂兄農盛軍和我叔農才生等人的命運,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文學史上,以家族為背景的文學作品不少,寫得成功的也不勝枚舉。由於受到了多方麵的啟發,我暗自打算把我們農氏家族中的一些人物寫進小說,並且還打算待祖父一出院就動手。
盡管寫家族的小說不一定好看,甚至有可能無法出版。但是,為了我的親人,為了我愛的人們,我一定要把他們寫進這部未來的小說裏。
A篇百年壽星.法國望遠鏡
我曾祖父農寶田(1895-1996),桂西北西林縣人,—生二次結婚,先後娶依達依月姐妹為妻妾,有子孫49人。青壯年時代曾當過—個月餘工農紅軍,幹過船工、趕過馬幫,常年穿梭於滇、黔、桂三省交界地區。在趕鴨幫前往越南途中,在西洋江上與法國販煙火輪交火,繳獲高倍軍用望遠鏡—副,佩戴終身。中年痛失妻妾。晚年踞守家鄉,遙望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