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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古老師不愧是樂壇的一位好老師,不愧是調教學生的高手,用不了半年的功夫,他就把山村少年農才立調教成了一個合格的樂手。在我老家農家寨,像古老師這樣的能人一定被委於重任,要麼當村幹要麼當馴牛組的頭頭。任何農人都知曉馴牛是一個多麼辛苦多麼費力的活動。一頭頭野性十足活蹦亂跳的牛犢一俟架上牛軛就會在田裏撒橫。田是水田,人踩進去就和牛一般高了,在這樣的環境裏馴牛半天一天,體魄耐力不好的就會癱得爬不起來。把古老師比做馴牛手把農才立比做牛犢似乎不為過。在這差不多半年時間裏,農才立不斷闖禍,惹了不少麻煩。其中最突出的一次是他和王大林之間的衝突。王大林從來不把農才立放在眼裏,開口閉口叫他“野仔”或者“毛猴”。按一般理解,野仔就不是自己父親幹出來的貨,是一句毒罵。農才立每次聽了就臉色非常難看,而毛猴則是大梁的專利,農才立認為隻有大梁才有資格喊他。大梁對他不錯,跟親哥一樣,他在部隊學得兩手拳術,卻不對他濫施武力。有一晚農才立做好夢把尿拉在床上,也把下鋪的大梁的被子給淋了,大梁破格沒有揍他,隻叫他把東西拿去洗了,對此農才立感激不盡。沒有資格叫毛猴的王大林也叫他毛猴,他甚為反感,甚至懷恨在心,他試圖尋覓機會對他實施報複,但一直沒有得手。一天上午,集體排練的時候,王大林吹的笛子不僅沒有往常悅耳清脆的聲音,而且還散發出一股濃烈的尿臊味。王大林不由分說就直奔過去捏住農才立的細頸,令他疼得直翻白了眼。眾樂手一看要惹出大禍,急忙過去拉開王大林,但失去理智的王大林卻不肯鬆手。眼看農才立的脖頸要被掐破,大家亂作一團之際,王大林突然一聲幹嗥,隨後鬆了手蹲了下來,緊捂著下襠呻吟不止。原來是在臨危之際農才立使出的一記絕招,他用膝彎在王大林的下襠狠撞了一下。這招是大梁教會他的,想不到這個時候用上了。後來王大林被送到醫院去治傷,醫生診斷的結論是他的一隻睾子受子重創。這場惡鬥雖然查不出笛子裏的尿是誰放的,但雙方都受到了記過的處分。受了處分的農才立覺得無顏再在團裏呆下去,有一天天沒亮就跑到汽車站上了回鄉的班車。逃跑回家的農才立自然沒有想到,他才離開南寧不到五十公裏,就被又氣又急的古老師和大梁的吉普車趕上了……

逃跑不成的農才立一個月後就迎來了—次好機會。

給全省三級幹部大會代表的文藝演出即將拉幕之際,演奏二胡獨奏《南國春雷》的樂手因掩飾不住緊張而激動的心情,頻頻到廁所小便,不料膠底布鞋打滑,把右手摔壞了。

團領導立即召開有關人員會議緊急磋商。當大家一致認為撒掉《南國春雷》時,文化廳長出現了。廳長指示說,節目不能撒。這個節目上不了可以換別的預備節目。因為有中央首長來觀看,任意改變節目影響不好。

不用贅述其中的細節,古老師終於擊退了舞蹈隊要求上他們節目的企圖,改上他主創的《壯鄉春早》。這支新創作的曲子的素材源自我們農家寨,幾乎全是農才立帶出來的東西。作為上次桂西北之行的成果,古老師開始就主張上《壯鄉春早),但被團領導以不成熟為由拒絕。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這個節目的獨奏者是樂壇黑馬也是古老師的“衛星”農才立。當報幕員用標準甜美的普通話報告節目之後,身穿白襯衣綠軍褲的山村少年農才立提著馬骨胡出現在舞台中央,他的身後是伴奏樂隊。農才立在掌聲中落坐之後,報幕員繼續聲情並茂地說:“各位首長、觀眾同誌們,這位小樂手隻有十六歲,他來自桂西北的壯族山寨。他今晚演奏的是一種傳統的壯族樂器,也是我們團的首次演出。”

掌聲再次響起。

農才立急忙站起,朝台下的一千多張麵孔鞠躬,然後再次坐下。他稍一定神,運足氣,手—揚,伴奏樂隊和馬骨胡同時響起。觀眾隻聽見一汪清泉從岩縫間汩汩而出,淙淙流過森林,流過小溪,彙人小河,融進飛瀑……就在飛流直下的瞬間,一聲春雷驟響。飛瀑變成了瀝瀝春雨,春雨很細,悄然滋潤大地。全場觀眾息聲屏氣,傾聽他指間灑下的滴滴點點。少傾,春暖花開,燕子翻飛呢喃,布穀催春,春牛穿梭,村姑的歡聲笑語在田野山間迥響……

優美活潑的旋律,悅耳動聽的馬骨胡把觀眾帶到了春天的壯鄉田野。在演奏期間,被古

老師認為神來一筆的是農才立不時用樹葉摹仿一些鳥類的鳴叫,人畜的歡聲和自然的聲音渾然一體。

一曲終了,台下爆發出了長時間的掌聲,農才立兩次鞠躬謝幕,掌聲仍然持續不斷,團領導和古老師都興奮不已。然而,台下經久不息的的掌聲明確地問文工團的領導表示:觀眾還想聽農才立的演奏。

容不得更多的考慮,隻幾句話的功夫,團領導和古老師馬上再遣農才立登場。效果出人意料,農才立接著拉了一曲民間快樂調,又用樹葉吹奏了一段桂西北山歌,他演的節目才得以收場。事後,文化廳的領導在回憶當時的場景時說,中央首先也鼓掌了。首長接見演員時,那位中央首長還特意問了農才立的年齡和家庭成份。這一舉動令其他同台演員羨慕不已。

《壯鄉春早》的成功大出意料。數年後,盡管文工團改成了省歌舞團,但這個節目一直是團裏的保留節目,而且經過後人的不斷加工修改,演奏者在多次的大型彙演中屢屢獲獎,這個節目還到過亞非拉一些國家去演出。所不同的是,當初原創者農才立用的是貨真價實的馬骨胡,而後卻用的是二胡,這是後話。

首場演出的成功過早地把我大伯農才立逼向人生的另一個轉折點,這是他自己和所有關心他的人始料不到的。

第一個把他往這個轉折點裏推的是一個叫關雪梅的女人。

和農才立的身世有所不同,關雪梅是文工團舞蹈隊的一個女孩子,她是省立師範藝術專業的畢業生,十六歲時跳《白毛女》跳出了名氣,十八歲畢業就進了省文工團,當時十九歲。

關雪梅一進團就繼續演她的拿手戲——《白毛女》中的喜兒,同時還是舞蹈隊的台柱。她的身材和容貌超乎常人的美麗使她成為文工團的一張招牌或者榮耀。每次有中央首長或者重要貴賓蒞臨,省委辦公廳的電話就打廳長那裏,廳長就找團領導,說省委要幾個舞伴,除了那幾個黨員外加關雪悔。不是黨員也被指定選給首長當舞伴,這是一種破格。關雪梅的祖父在舊軍閥裏幹過,自然人不了黨,但她出眾的美麗使她享有和其他年輕女黨員一樣的權利。

關雪梅的性格是因為容貌鑄成的,連走路的姿勢也是如此。一向仰臉朝天,目不斜視。有一天,挺著一雙突乳走路的關雪梅突然在農才立跟前站住,這時候農才立剛從食堂出來,邊吃飯邊低頭走路,忽然間感覺到無路可走時他仰起了臉。

他以往是不能夠那麼近距離端詳這張臉的。此時,農才立的神經都在判斷他眼前站的是誰,他能夠把握的僅是眼前站的是一個氣勢非凡的女子,這女人比他略高平個頭。關雪梅的目光傾瀉在眼而這個小男人漠然的臉上,最後盯住他一對深洞似的眼晴。她說:“我要讓你給我伴奏。”

農才立迎著她的目光間:“為什麼?”

她說:“那個老二胡難聽死了。”

還沒等農才立有任何的反應,關雪梅就擦過他身邊往食堂走去。每次她幾乎都是最後一個進食堂,但她從不憂會吃到變涼了的飯菜,曾經擔任過大首長炊事員的老炊事員,會預先給她在鍋裏留一份熱乎乎的份量很足的飯菜。

第二天剛上班,古老師就在樂隊宣布:根據團領導的安排,農才立的馬骨胡將代替眼鏡劉的二胡為關雪梅伴奏。希望眼鏡劉和農才立做好節目的移交工作,實現順利過渡。

戴了一副深度近視鏡的劉南生似乎早就預料會有這麼一天,他表現得出奇的冷靜。盡管他的演奏水平在樂隊裏數一數二,但隨著農才立的馬骨胡的走紅,他知道自己被取代的日子隻是遲早問題。近些日子,不論是演出或是排練,關雪梅總是對他挑挑剔剔,責難不斷。當初,當樂隊的同仁為取得給關雪梅的伴奏權而明爭暗鬥時,不露聲色的劉南生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了。如今他的失寵也是極其自然的事情。

其實關雪梅選擇農才立伴奏隻是為了一種時髦。那天晚上,在省三級幹部會議上農才立演出的效果令她驚羨不已,馬骨胡那美妙的聲音一直迴響在她的耳裏。從那一刻起,她就想要獨占這種新奇的樂器。當她親口對農才立說要他為她伴奏時,他還以為隻是一個玩笑。但當領導鄭重其事地宣而讓他接替劉南生時,他就覺得這個女人是無所不能的。關雪梅在團裏的保留節目是跳《白毛女》,新近她又跳了一個反映誌願軍女衛生員英雄事跡的獨舞,叫《金達萊》,文工團的每台節目必有這兩個獨舞。農才立在給這兩個舞蹈伴奏的同時,自己還要獨奏《壯鄉春早》,他一下子成了團裏演出節目最多的樂手。僅就這點恐怕還不至於會出什麼麻煩,他的麻煩其實是關雪梅帶來的。

關雪梅出演的《白毛女》隻是根據同名歌劇創作的一些片段,還不是後來風靡全國的著名舞劇。眾所周知,《白毛女》裏的主要人物有三個,即場白勞、喜兒和大春哥。確切地說,無論上哪一個片斷,喜兒這角色的演員是雷打不動的,微妙的紛爭出在楊白勞和大春哥身上。在這最後的兩個片斷中,有一個是三個演員一起演出,而另一個則是隻由楊白勞和喜兒出場。

飾演大春的小夥子劉爽才二十出頭,他天生一副舞者身材,挺拔偉岸動作敏捷,是舞蹈隊的骨幹之一。論外形和基本功,人們都一致認為他和關雪梅是最佳搭檔。而飾楊白勞的王彬是舞隊的副隊長,年紀約三十五六歲。盡管他半道出家,卻把命運淒慘苦大仇深的楊白勞演得惟妙惟肖。當團領導對最後兩個片斷由舉棋不定到傾間於三個人同演的那個片斷時,關雪梅卻表示不演三個人的片斷。盡管這一選擇有些不太接近領導的意圖,但也沒出現什麼反對的意見,於是楊白勞和喜兒的戲就把小夥子劉爽給撇掉了。

本來角色的多寡老少與農才立並沒多大關係,他隻管他的伴奏,他們跳他們的舞,大家盡可友好相處。問題就出在楊白勞王彬身上。可能是王彬年齡偏高的關係,他在幾次排練中為了節省體力,把劇中楊白勞托舉喜兒的動作改成了扛在肩上。這一舉動關雪梅顯然還能夠體諒他,但伴奏的農才立卻有些心懷不滿。不滿的情緒不斷滋長,後來拉胡的興致也就有所倦怠,有一次竟致使楊白勞的動作嚴重走形,喜兒剛被托起、抬到半空就墜了下來。

農才立的表現自然受到了王彬和關雪梅的指責,而從此開始,王彬對他的仇恨的種子也發芽了。

關雪梅對農才立的興致卻一如既往。馬骨胡伴奏使她對獨舞的感覺到了近乎水乳交螎的地步。在她眼裏,農才立還是個聰明可愛的弟弟,她常叫他陪伴著去遊公園看電影,出雙人對。關雪梅不喜歡結交關係密切的女友,也不太喜歡和團裏的成年男演員交往,農才立的出現使她尋找到了最佳陪伴。他是男人,卻沒有成年人的招搖與危險,她不用擔心別人的指指戳戳。他醜,但很有個性。和他相處自覺有一種安全感。

不諳男女情事的農才立隻顧在和亮麗女人關雪梅的交往中領略快意,卻沒有注意到許多人眼裏噴射出的嫉妒之人。在這些妒火中,演楊白勞的王彬最為熾烈。

王彬早已對團裏的一號美人關雪梅垂涎三尺,他千方百計地接近她取悅她,那顆心髒暗中無數次地為她揉碎。但他畢竟是一隻老貓,表麵上給人的印象隻是長者對幼者的關懷,領導對下屬的關心,幾乎沒有淫邪的色彩。然而,樂手農才立的闖入令他惱火。盡管農才立的模樣醜陋,還是個大小孩,但他是男人,是男人就有可能對女人有征服力。這樣,不知不覺中農才立就成了王彬的頭號情敵。

性格內向少言寡語是農才立初到文工團時給人們的印象。在不到一年時間裏,農才立就似換了一個人,不僅性格變了,人也長大了不少,說話的嗓門已和大人無異。

關雪梅時常用纖細的玉指屈成半握拳狀擊打農才立的頭說:“我不想讓你長大。”

“看看,胡子越來越黑了。”

“哎,你的喉結突得好怕人啊!”

每當這個時候,農才立的舉止就變得像個孩子,既天真又傻氣。有一次在邕江上遊泳,脫了外衣褲的關雪梅對隻穿著一條褲衩的農才立命令道:“快,背著我遊泳。”

他麵露難色,說:“不行。”

“我就要你背。”她說。

她並不知嘵他是個有性經驗的男人,在和他玩耍時,她總把他當作一個沒有多少性別色彩的玩伴。而他卻意識到了這種接觸是極其危險的。但在麵對她的嬌橫和任性時,他隻能對她忍讓,他是不能抗拒的。這樣僵持下去她就會生氣,生氣是很讓大家掃興的。她那麼興致勃勃地用自行車帶他來到江邊遊泳是多麼不容易。

就在他思忖是否接受她要求的瞬間,她秀美的雙臂已經高舉起來,作欲攀爬狀。他從來沒有見過她大腿的膚色,在他偷睨一眼時隻覺那裏的白有些灼眼,白得讓他的目光不敢停留。他隻好磨磨蹭蹭地走到她跟前齊腰的水中停住,他聽到了身後的一陣緩緩的水響,接著又感到兩隻光潔的手臂蛇一樣纏住了他的腰。

“你真的會遊水嗎?”她的聲音溫溫地從他的頸肩處傳過來,這時候他感到背後完全被一種溫軟的物體抵住了。

農才立沒有回答她的問話,蹲下身子就開始往前走。他想借助水的浮力把她的身體同自己的身體拽開一些。然而,她的雙手卻從腰胸移到了他的肩頭。許久沒遊泳了,他真想暢快淋漓地遊一次,可是身後的關雪梅對於身材略顯單薄矮小的他來說實在是太沉重了。剛遊向深水幾米時她就嚷了起來。她說你想帶我去死嗎?一聽這話他就急忙返遊回來,把他帶到能觸地的地方,他就掰開她的手說:“讓我自己遊一會吧。”她說不行。她說:“你想把我一個人丟岸邊嗎?你真那麼狠心嗎?”

高傲而漂亮的女人總是以生氣作為對付男人的武器,農才立在和關雪梅相處的過程中逐漸體會到了這一點。看見她又來了倔勁,他就隻得笑臉相陪,放棄自己遠遊的念頭。關雪梅其實不會遊泳,一接近深水她就身體僵直,六神無主。回到淺水處,她整個人便又恢複了神氣,變得鮮活起來。應她的要求,農才立給她展示了幾仲遊泳的姿勢,而後又一個姿勢一個姿勢地教她遊。在多次的肌膚碰觸中,他變得愈來愈大膽和主動。當他們嬉鬧得有些疲倦時,便沒有了多少忌諱,他還握住了她的雙臂。

這時候農才立的腦海便又浮現出呂萍老師出水時的情景。

累得有些暈眩的關雪梅突然把持不住身體的平衡,整個身體都撲到了農才立的身上。這時候水已經不是屏障,而是一種極好的隱蔽物,是一種潤滑劑。水比空氣更讓他們貼近對方。

農才立幾乎是來不及反應,也不能抗拒關雪悔的貼近。在擁住她的同時,一種來自生命深處的物質正漸漸滋長起來。就如地殼深處的岩漿慢慢地擠出岩層,使他的男性之根在極短的時間內蓬勃了起來。他禁不住吻了她濕濕的前額,繼而是眼睛和鼻梁,最後他哆嗦的雙唇貼在了她的唇上。

關雪梅的雙目緊閉,經過片刻的休息之後,她的意識開始蘇醒,她感覺到了他的吻和生命之根的抵近。一種被侵人的恐懼如電流一般地擊遍她的全身,她本能地尖叫起來,並迅速地推開了他。就在這一時刻,一股積壓已久沉睡已久的岩漿便從他的體內突然噴射而出。

他陷入了一陣木然之中。恍憾中,他看見她撲撲騰騰地撞水而去,惶恐地登上岸邊,然後抱起衣服奔向岸邊的樹叢。

這是他意想不到的結局。他首先意識到的是他得罪了她,她生氣了,她走開了。

他在確認了這一切之後,猛然呼出一口大氣,又吸了一大口氣,然後雙手掩麵,將整個頭部沉人水裏。一會,他就向江中奮力遊去。

農才立和關雪梅在水中的一幕沒能逃過一個人的眼睛,他就是王彬。出於嫉妒,他跟蹤他們來到江邊,然後藏進樹叢裏窺視。當神色不定的關雪梅換上幹衣服,決定撇下農才立先走,並向自行車走去的時候,王彬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