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短篇 3.清白(2 / 3)

“一會兒見他嗎?”

“是呀。”

“見他幹嗎?”她微蹙起眉頭。

“傻丫頭,給你介紹對象唄!這個人呐,可老實了,從照片上你就看得出來。他在香港有買賣,經營得把成家都給耽誤了。這是他和我們單位談判完生意之後,和我聊家常時說的。我聽他那意思想去廣州找,就把他說動了:當然在北京找好。北方人多厚道啊!你要跟了他,這輩子吃香的喝辣的不說,全家也都有了指望。你媽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了。你想想,人這一輩子怎麼不是過?都是一輩子,可就是有的享清福,有的白受苦,瞪著眼瞧人家紅紅火火過日子。你要同意呀,吃,穿、工作、住房……嘿,什麼什麼都能解決!”

大姨如數家珍地談起了和這個人結婚的好處。她說,她原先打算找別的姑娘介紹給他,可便宜能輕易讓別人占去?哪兒那麼傻呀!誰叫咱們沾親帶故呢!嘿,記住吧,“有便宜不沾是王八蛋”。這話說得是粗野點,可蠻有道理咧……“不錯,他年紀大點。大點有啥關係?大了才知道心疼人呢。況且,你還是個不懂事的黃花閨女,正需要有社會閱曆的人來指點。日後你還能去港澳。冬天了,那邊暖和;夏天呢,這邊涼快。你可以由著性子來回跑。作媽的看到女兒如此幸福,準會高興得合不攏嘴。你說呢?可千萬別錯過機會。”

“大姨,這事兒……您得讓我考慮考慮……”她不敢直接和大姨頂撞,仍和緩地說。

“考慮考慮!嘿呀,又不是天文地理上的難題,考慮什麼?跳河一閉眼,‘撲通’一聲。象我那老頭子,就比我大十多歲。他沒啥本事,就是人緣好,走到那兒吃到那兒,有一幫子吃喝不分的老夥計。這不,前幾天報了個病,住進療養院了。這要放在一般家庭,行嗎?!”

“可是,……不得考慮考慮是不是會有愛情?”

“嗨喲,傻丫頭,一聽就是嫩貨!愛情,那就是二十歲時的口頭語。你數數你們大雜院,哪個家庭不是隻有婚姻,沒有愛情?新鮮勁兒一過,互相煩!聰明姑娘隻認一點:找個能替她掏腰包的闊主。這才是實惠的。別的,全他媽瞎扯臊。”

薑茹被這番慷慨激昂的演說搞得哭笑不得。半晌,她才未置可否地說:“您淨說大實話。”

“聽大姨的沒錯。”這一個象得勝的將軍回朝一般,挺著高大的胸脯走出去。

薑茹看著她那碩大的背影,長長地歎了口氣。究竟怎麼辦?是嗬,關於這輩子怎麼過,這可是個問題。隻靠清白、正直、善良,這輩子想把未來的家庭建設到大姨家這個地步,是不太可能了。象媽那樣靠滿膀子力氣掙錢,是無法和大姨這種人抗衡的。人家路子有多“野”!永遠會有那些求助於她的人,爭先恐後地送上最時髦的貨色。而自己家呢?即使憋著勁攢夠了買“鮮”貨的錢,那時髦的東西已經過時了。這樣,你永遠也追不上大姨家。當然隻有走捷徑,譬如嫁給那個老頭,那樣……準會後來居上!可又多被人瞧不起嗬!嗐,別人怎麼說可以不管。關鍵是你覺得心裏坦然嗎?你幹一件事,心地不坦然,你就不要幹。嗬,這個問題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攪清的。她揮手作了個一切都無所謂的動作。這使她抱在懷裏的衣服動了動。並且,那鈕扣的閃光映入她的眼瞼,這樣,她慢慢地穿起了那身漂亮的衣裳。

七點半,傳來敲門聲。其實大姨早就把門虛掩著,好叫客人推門就能進來。薑茹想去開門招呼,來的要是別的客人呢?大姨卻嚴厲地示意她坐好,別動。她去開門了。接著傳來她親熱的寒暄聲。

“天很冷吧?車擠嗎?坐出租車來的?車好叫嗎?”

“還可以。還可以。”這是個聲音圓潤、底氣很足的南方口音。

他是個又瘦又小的老人。大姨介紹他的名字叫範通。看本人可完全不象照片上那樣年輕。起碼頭發不象——現在是滿頭花白頭發,但看上去很硬、很密。他精神很好,動作有力,大概是保養得好的緣故。他極為客氣,總是頻頻點頭,滿麵堆笑。他總是偷眼打量薑茹。那目光一觸到她身上,就馬上閃回去,這使她想起小時候玩蝸牛,隻消用手指一觸它犄角,那蝸牛馬上就把整個身軀縮回殼裏。

開始,她如坐針氈。要知道,這是她平生第一次被人介紹“對象”。她覺得麵孔火燒火燎,把大姨教她的全套把式,忘得一招不剩。她也不敢再抬眼看那位“對象”了。隻聽見那兩個在熱烈地談著什麼,當然,她覺得那是和她毫不相幹的事。後來,她在恍惚中聽到一個聲音:

“……喏,她還不好意思哩。你那頭發……”

這是大姨的聲音。

那一個則幹澀地以“啊,啊”對答。

“去年,得了病,急性肝炎,病好之後呢,頭發就全白了哇。”他說普通話時,總愛加個“呢”“呀”“哇”的,並且把這尾聲拖得很長。

“怎麼樣?滿意嗎?我這眼力,沒錯。”

大姨依然是那種頤指氣使、旁若無人的口氣。但薑茹卻從心底驀地湧起一股異常反感的心理。噢!這純粹是拿人不當人!如果一個人當著本人的麵如此放肆地說話,那麼被說的人在他心目中處在什麼位置上呢?大姨把我當成什麼東西啦?大概不如她床頭的一盆花,或床下的那雙拖鞋呢!她大概不會想到薑茹會有強脾氣,她隻想到我是個三腳踹不出個屁、任她擺布的“傻姑娘”。哼,好吧。那麼就看看吧。

薑茹開始在沙發上挪動身體,故意把人造革沙發麵弄出聲音。大姨教她的招數一下全湧上心頭。她首先表現出一副狂態。象個驕橫的螃蟹攤在沙發上,二郎腿高高地翹起。並且,她用“高雅”的聲音有控製地清了清喉嚨。端茶杯時,正象大姨教的那樣,小拇指非常“有派頭”地翹起來。微微晃動麵頰,吹那茶水上的浮物。

按照大姨預先擬定的步驟,這是告訴大姨,她經過考慮和“麵洽”(這也是大姨說的,意思是見了麵之後),已初步同意。現在,大姨應當采取回避政策。

“嘿,看看,我這兒真是喧賓奪主了,現在該你們倆聊聊了。我去看看外孫,吃完晚飯就把他送到鄰居家去了。聊嗬,我就在隔壁。”她拋給薑茹一個眼色,那意思很明白:狂點。

她走了,屋裏隻剩了他們倆。

“喂,這麼說,你到現在還沒結過婚?”她有些狂傲地問。為什麼不狂傲?自己年輕,四肢富有彈性,麵色紅潤,有這一切,就足以藐視他——那個將被皺紋所征服、失去血氣與光澤的枯骨。現在,他想得到她、占有她。難道用不著這句話:賴蛤蟆想吃天鵝肉?當然,隻不過因為他是港澳同胞,他有錢,才能在這裏受到完全不同的禮遇。若不然,她罵也要把他罵得背過氣去。

“歐,結過的,結過的。”那一個惶恐地說。他大概沒想到,姑娘的頭一句話就活象塊硬邦邦的磚頭向他擲來。

“那為什麼還要讓我大姨幫你再找一個?”

“這個不能、不能怪我。你大姨,請原諒,她……她慫恿我,告訴我說這裏能花很少的錢,找一個可以承擔……哦,一切的北方婦女……我、我就同意了。”

看來,這個“大亨”,遠不是在任何場合裏都能神氣十足的。他大概隻有在謀生意或金錢時,才能自然一些。

“我不信。你們那邊到國內結婚的人不少。你能光是受別人慫恿,自己就沒起過意?”

“有的。有的。哦,也起過意的。”他的臉漲得紅紫起來。然後他用蹩腳的普通話,談到廣州那邊的姑娘多為貪圖金錢,而北方的婦女似乎高尚一些。

唔,他想花錢買“高尚”哩!

“那麼,你跟我講講,你們談妥了什麼條件?”她端起茶杯,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