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門嶺怪談 第六章旅館鬼話
翻車
臭魚跟我是一個胡同裏長起來的,這家夥仗著上過武校,會些槍棒拳腳,胳膊根子又粗,專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從不肯安分守己,因為打架沒少惹禍,問題是這年頭早沒大俠了,所以前兩年家裏人讓他跟我出來做生意。
那年夏天天氣正熱,晚上我們到路邊吃砂鍋和羊肉串,我那時手頭有點緊,特別缺錢,覺得生意很不好做,就跟臭魚商量起了發財大計。
臭魚向來是眼高於頂,總想撈把狠的,出不了什麼正經主意,他問我有沒有什麼辦法,讓一個人一夜暴富?
我嚇了一跳,問道:“怎麼著?你要搶銀行?”
臭魚說搶銀行來錢是快,但觸犯了王法,挨槍子挨得也快,天底下就沒有什麼不犯王法,又能發財的事嗎?
我端起啤酒瓶子給臭魚滿上,說道:“你這廝雖渾,卻還懂些事理,搶銀行是不行,前些年咱們那不是有倆小子搶了銀行嗎,一個十九一個十七,都是職專裏剛畢業,以為有了錢能討女朋友歡心,居然賊膽包天搶了一家銀行,哥倆兒分完賊贓,一個奔了山東,一個躲在本地,錢到手還沒捂熱乎呢,就讓雷子給按住了,結果十九的那個被斃了,十七的那個不夠歲數,可這輩子也別想再從四麵牆裏出來了,所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義之財不法之財,都絕不能碰。”
臭魚說:“你這廝才渾,我說得多清楚,一不犯法,二不犯歹,又能驟然暴富,下半輩子吃喝不愁,能有這種買賣嗎?”
我搖頭說:“這事太難了,既不想做坑蒙拐騙的勾當,又走不了撞上頭彩的邪運,要本事沒本事,要技術沒技術,爹媽全是平頭老百姓,更沒有海外的富豪親戚,能讓你繼承一筆遺產,憑什麼指望窮人乍富?要是真有這麼條道,世界上早就沒那三分之二的受苦大眾了。”
臭魚嘿嘿笑道:“你小子總吹自己腦袋瓜子活絡,也有想不出來的辦法?我今天接了一電話,你猜是誰?是咱胡同裏大老馮打過來的,我覺得咱倆發財的指望,全在這裏了……”
以前我們胡同裏有個老馮,三十來歲不到四十,老大不小打著光棍,連個媳婦都沒娶上,最大的愛好就是搬個板凳,坐在胡同裏跟一群閑人胡侃亂吹,平時喜歡聽評書,聽完給胡同裏那些小年輕的講,說得有來道去帶鼻子帶眼,還真有不少人願意聽,有時候我和臭魚也在旁邊聽聽。
老馮到了夏天,總穿一條大褲衩子,上身光著膀子,胡同裏那些淘小子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大褲衩子,臭魚還記得有一次,大褲衩子拿著扇子,坐在院裏給大夥說書,說的是秦王看上了趙國的一塊玉璧,願意拿十六座城池來換,想不到這一塊玉石,竟然有這麼大的價值,什麼叫價值連城,這他媽就叫價值連城。
院裏那些閑人大多沒什麼文化,聽大褲衩子說書,隻不過聽個熱鬧,但也常有插嘴提問出言議論的,當時就有人表示不信。
大褲衩子說你們不懂,你們哪知道這些事,我年輕時就跟我哥哥嫂子住在雲南,那地方都快到緬甸了,當地開采出來的玉料,外麵全裹著一曾皮漿,至於這石頭皮子裏麵有沒有玉,在見到廬山真麵目之前誰也不知道,隻要解出好料來,找到石頭的主兒那就發了大財了,趕上那稀有的好料,真真是無價之寶,好幾個跟我一起混的哥們兒,現如今就常年在那邊賭石頭,一個個可都發了大財了,出入高檔酒店敢說是如履平地一般,諸位高鄰別看我老馮窮,但我結交的那些朋友,那都是什麼情分?甭管發多大的財,見了我老馮也得尊聲大哥,當年我可沒少照顧他們,這不前兩天我一兄弟從雲南過來,還特意請我到希爾頓飯店撮了一頓大的……
大夥聽到這都給老馮起哄,覺得他又在說胡話了,付之一笑作罷,可這事給臭魚留下的印象很深,現在跟我提起來,他覺得到雲南賭石頭,真是個發大財的途徑,雖然有風險,但這年頭玩的就是刺激,心裏時常惦記著,隻是一時沒有機會。
當天早些時候,大褲衩子給臭魚打電話,聲稱自己也去雲南賭石頭了,這回真找著好東西了,不過身邊帶的錢不夠,沒路費回不了家,想讓我和臭魚過去接他一趟,將來一旦從石皮子裏剖出玉料賣了錢,準有我們哥兒倆一份。
我一聽這事立刻明白過來了,指望賭石頭發財,原本就是很不靠譜的事,大褲衩子肯定是財迷心竅,跑到雲南賭石頭,結果賠光了本錢,沒辦法隻有打電話給臭魚求救。
大褲衩子這人的缺點就是太能吹,把牛吹上去了卻下不來,又死要麵子,我們都是多少年的老鄰居,平日裏稱兄道弟叫得熱乎,於情於理都不能置之不理,當即跟臭魚一口氣喝光了剩下的啤酒,轉天乘飛機到雲南接了大褲衩子。
沒想到一見麵,我發現大褲衩子脖子上挎了一個帆布包,裏麵裝著塊石頭,兩手跟捂著寶貝似的捂著,據稱這是他從邊境上某個來曆可疑的小販手中重金購得,跟我們回來之後不進家門,當天就要去找個懂眼的行家給瞧瞧,可那行家住的地方是在鄉下,坐長途汽車也要半夜才到。
這時天都快黑了,我和臭魚一商量,萬一大褲衩子真撿到寶貝了,半路上讓賊給偷了怎麼辦?我們倆認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決定跟大褲衩子同往,於是在車站附近找了家小飯館,隨便吃了點東西填飽肚子,趕上了最後一班長途汽車。
這趟長途汽車,不是那種有臥鋪帶衛生間的豪華大巴,隻是山裏一種能坐二十多人的小巴,一個司機一個售票員,從總站裏開出去的時候,稀稀落落隻坐了不到一半人,途中隨上隨下,車內始終也沒坐滿,乘客倒是越來越少,看外麵陰雲四布,並無星鬥,大概是要下雨。
我問大褲衩子說:“那位懂眼的行家,怎麼住得這麼偏僻?平時能有生意嗎?”
大褲衩子說兄弟你不懂啊,你們哪知道這些事,這叫“死店活人開”,如果沒有真本事,地段再怎麼好,生意也是不行,人家這地方是偏僻,咱不是照樣上趕著找上門去嗎?你們倆放心,哥哥這人就一個缺點——太講義氣了,絕不會讓你們哥兒倆白跟著跑一趟,今後隻要跟著哥哥,準保錯不了,哥哥帶著你們吃香的喝辣的……
我開玩笑說:“老哥這後話你且留著,我們這輩子還沾得上你的光嗎?”
臭魚也說:“用不著吃香的喝辣的,隻要把我們這趟的路費給報了就成。”
大褲衩子正色道:“報銷那點路費算什麼,瞧不起哥哥是不是?等哥哥這個寶貝出了手,先帶你們下館子去,什麼陸地牛羊海底鮮,山上走獸雲中雁,河裏的王八湖裏的鱉,什麼好咱吃什麼……”
此時天色很黑,前邊轉彎的地方路標損壞嚴重,離近才發現是處彎道,有一輛裝滿鋼筋的載重卡車迎麵駛來,長途汽車上的司機準備不足,等看到的時候已經要會車了,他趕緊打輪閃避,這條公路非常狹窄,顧左顧不了右,竟把車開向了路旁的深溝。
我們倆正看大褲衩子侃得眉飛色舞,忽覺天旋地轉,身子像被拋起來之後,又重重向下墜落,這輛長途汽車帶著車內的十幾名乘客,一頭翻進了深溝。
旅館
我們在翻車的一瞬間失去了意識,醒來後才明白過來翻車了,好在這山溝裏樹木很多,車輛沒有被完全撞毀。
我和臭魚、大褲衩子三人擠在一處,身上到處都疼,腦袋也給撞蒙了,所幸傷得不重,爬到車外一看周圍漆黑一片。
這山溝裏沒有手機信號,車上的司機和乘客,除了有幾個人有擦傷,其餘都無大礙,但這輛車出了事故,整個陷在溝底的樹叢裏,肯定是沒辦法再繼續行駛了。
我們仨在旁邊商量了一番,要等這起事故處理完了,天也該亮了,既然不想在此耽擱,就趁著司機沒注意,偷著爬回山上的公路,攔輛車繼續趕路。
我和臭魚也有個共同的缺點,就是愛管閑事,沒想到這回管出事來了,當時卻完全不知道,隻是慶幸自己命大,大褲衩子還緊緊捂著書包不撒手。
三個人從溝裏爬到坡上,沿著路一直往前走,也當真見鬼,時間不算太晚,卻連一輛過路的車都沒有。
天氣又熱又悶,好像憋著一場雷雨,氣壓很低,濕度很高,雲陰月暗,沒有一絲一毫的涼風,走在野地裏也跟蒸桑拿似的,而且是越走越黑。
臭魚對大褲衩子道:“衩哥,為了你包裏這個寶貝,我們哥兒倆差點把命搭進去,你倒是讓我們開開眼,見識見識這東西什麼樣?”
大褲衩子說:“兄弟,你不懂啊,你哪懂這個呀,這東西包著皮子跟平常的石頭一模一樣,扔地上都沒人撿,有什麼可看的?”
我對大褲衩子說:“如果跟平常石頭一樣,還至於捂這麼嚴實?這荒郊野外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咱也不用擔心露了白,你給我們瞧瞧又有何妨?”
大褲衩子顧左右而言他,說道:“我的親弟弟們,這回車掉溝裏咱都沒事,咱這就叫命大啊,說到命大,你們倆知不知道古今中外有史以來,誰是天底下命最硬、死多少回也死不了的人?”
這還真把我和臭魚給問蒙了,我們一邊順著路往前走,一邊猜誰是世界上命最硬的人。
我說是不是彭德懷元帥,當年彭總指揮誌願軍在朝鮮打仗,指揮部的位置被滲透過來的敵軍偵察兵發現了,緊接著就呼叫來了轟炸機投擲凝固汽油彈,整個指揮所都陷入了一片火海,要不是彭總讓警衛員拽開,當時肯定就犧牲了,而且彭總戎馬一生,槍林彈雨多少次出生入死,無數次跟死亡擦肩而過,這算不算命大?
臭魚說這倒未必了,秦始皇的命也很大,遇上那麼多成了名的刺客,都能安然無恙,荊軻刺秦王這就不提了,有一次秦始皇南巡,途中有力士倉海奮起千鈞神力擲出大椎,這搏浪一擊打碎了馬車,不想秦始皇之前換乘了副車,因此躲過一死,所以說這真龍天子,命可不是一般的大。
我說這就是巧合罷了,聽說有個年輕女人犯了死罪,押赴刑場執行槍決,被執法隊一槍打進後腦勺,當場撂倒在地,屍體送到火化車間準備焚燒,焚屍工正想動手把她推進爐膛,這女的突然坐起來了,抱著腦袋號啕大哭,原來人腦中間有道縫,子彈不偏不斜從縫裏穿過去了,這才在火葬場裏上演了詐屍的一幕,家屬拚命攔著外麵的人,這女的已經被執行過一回死刑了,死亡證明也開過了,怎麼能再斃第二回?法理上卻不通融,死刑沒打死必須補槍,沒有商量的餘地,可執法隊的人都沒跟來,隻能讓幾個法警抽簽,抽著的人戴上白口罩穿上白大褂,裝成醫生,然後把手槍子彈頂上膛揣在口袋裏,進去告訴那女的不要哭鬧,躺好了給你包紮傷口,等那女的依言躺下,立刻掏出槍對準腦袋摳動扳機,隨即一按按鈕,把死屍送進了焚化爐,執行槍決後又活轉過來,這命可夠硬了,最後仍是難逃一死。
我和臭魚搜腸刮肚,接連說了許多人,可說來說去,發覺這問題提的本身就有問題,就問大褲衩子:“依衩哥高見,誰是天下第一命硬之人?”
大褲衩子侃侃而談:“兄弟你們倆不懂了吧,古往今來那麼多人,這要一個一個地提可沒個完,哥哥我單說一人,此人是俄國的一個妖僧,沙皇執政時期他以聖人自居,到處妖言惑眾,把持大權,穢亂宮闈,結果惹惱了幾個效忠王室的沙皇貴族,這幾個貴族決定下手除掉這位妖僧,當天請他來赴宴,席間珍饈羅列,但菜裏和酒裏都下了劇毒,這妖僧吃肉喝酒卻渾然無事,看得這些貴族呆若木雞,沒辦法隻得直接下手,繞到妖僧背後開了一槍,這槍打到肺部碰到了心髒,妖僧當場伏在桌上一動不動了,誰知貴族們剛把他的屍體拖到後庭,這家夥突然醒轉,掙紮著要逃,又被周圍的人亂槍齊發,挨了三槍橫屍就地,其中還有一槍打到了腦袋上,貴族們以為這廝此番死定了,鑿開湖上的冰窟窿,準備把死屍扔進去沉到湖底,沒想到妖僧仍沒死絕,再次醒轉過來,貴族中獨有一位好漢膽子最大,見勢不好,抄起鑿冰窟窿的鐵鍬,掄圓了拍到妖僧後腦勺上,抬腳將屍體踹進冰窟窿裏,這回才是徹底死了,不過轉天有人在冰湖裏發現妖僧的屍體,經法醫解剖,確認是溺水而亡,而且至少在湖裏凍了八個小時之後才真正斃命,你們說那些命硬的人,硬得過這位嗎?”
我和臭魚聽得目瞪口呆,不得不承認這套胡侃亂吹的本事,沒幾個人比得過胡同業餘評書演播愛好者大褲衩子。
說著話,不知不覺在路上走了很遠,隱隱約約看到前麵一片燈光,我們正走得疲乏,心想不管是村是鎮,總算是見著人家了,找個地方對付一夜,有什麼事明天再說,當即循著燈光所在走了過去,就看是一座很高大的樓房,周圍黑茫茫的看不到還有別的房屋,門前有個牌子——“仙鶴賓館”。
房間
我心裏一陣疑惑,從沒聽過這一帶有個什麼“仙鶴賓館”,此處如此偏僻,怎會有人過來投宿?
臭魚說:“現在郊區開度假村的地方太多了,那是專找沒人的地方開,越偏僻越高檔,你得這麼想,城裏人出來圖什麼,不就圖個清靜嗎?最有名的東郊賓館也是好大一片園林,開個房間住一晚上得兩千多呢,我看這仙鶴賓館的樓很舊,估計貴不到哪去,咱們仨在這湊合一宿得了。”
大褲衩子說:“兄弟,哥哥身上現在真瓢底了,一個大子兒都沒剩,店錢你們先給墊上,等哥哥這東西出了手,帶你們倆吃席去。”
我說:“咱們之間就別提錢了,這破地方又能有多貴?不過我覺得這仙鶴賓館氣氛有些詭異,你們瞧那樓裏的燈光怎麼這麼微弱?”
大褲衩子說:“鄉下地方,到晚上大多舍不得點燈,省電嘛。”
臭魚說:“我操他大爺的,天黑後野地裏蚊蟲太多,咱就別慎著喂蚊子了,你們把身份證拿出來給我,我趕緊開房間去。”
我聽天上悶雷滾滾,處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路上,也顧不得再多想了,跟著大褲衩子和臭魚進了“仙鶴賓館”,進去的時候看到周圍停放著很多車,似乎還真住了不少人,這就讓我覺得踏實多了。
賓館大堂很是寬敞,大理石地麵也是一塵不染,燈光暗得睜不開眼,各個角落裏都是黑漆漆的不見光亮。
此時夜深人靜,除了我們三人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整個地方完全沒有別的動靜,這種死寂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賓館裏站著個男服務員,由於太暗了,走到近處仍然看不清他的臉,憑感覺很年輕,也就二十出頭,說話慢條斯理不陰不陽,但服務很周到,介紹仙鶴賓館有三個檔次的房間,樓層越高價格越貴,不過剩下的隻有單人間了。
我告訴賓館服務員:“我們掐頭去尾,住中間的就行,麻煩你給開三個房間。”
服務員在一個寫滿房間號的大本子上查了半天,說沒有挨著的房間,三間分在三層。
臭魚把身份證遞過去就想登記,想盡快拿了鑰匙到房間裏睡覺。
此時我發現服務員那雙眼,目光賊兮兮的似乎不懷好意,再仔細看卻又沒了,我暗暗吃驚,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看錯了。
我尋思這仙鶴賓館地處荒郊野外,裏麵又這麼陰森詭異,隻怕晚上不太安全,如果三個人分開住,萬一出了事,彼此間難以照應,於是以身上的錢不夠為由,告訴臭魚隻開一個房間即可。
開一個房間用一張身份證就可以了,臭魚就從手裏的三張身份證中抽出一張,交給服務員登記。
服務員見我們隻開一個房間,顯得有些失望,仔仔細細將身份證上的姓名和號碼記在本子上,拿出一個黑色的號牌,上麵標注著“1114”,是11樓的14號房間。
我拿了房卡才知道電梯壞了,無奈隻好爬樓梯,大堂盡頭是一幅用瓷磚拚成的壁畫,上麵有仙鶴鬆柏祥雲繚繞的圖案,但顏色單調死板,而且色調太豔,在這黑沉沉的大堂中看來分外陰森。
每一層樓道,入口處都刷著一個暗紅色的數字,用以指示樓層,11層說高不高,說低可也不低。
三個人費了挺大力氣爬到11層,一邊抱怨這賓館設施陳舊,一邊在黑乎乎的樓道裏尋找1114房間。
房間分布在樓道兩側,每道門除了號牌不同,其餘都是一模一樣,我們依著序號一路找過去,來到1114房間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