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 3)

明天華裔英國人要去鄉村考察,由市教育局的人陪同。我說我開會,不能去。其實我很怕開會,但是我又不喜歡英國——它讓我傷心。

11月18日 小雨

李論難得在辦公室,今天我終於在辦公室逮住了他。他的辦公室跟我的辦公室規模一致,隻是辦公桌擺設的方位不一樣,他的坐南朝北,而我的則坐東朝西。我說辦公桌的方位也有講究嗎?他說那當然,必須講究。我說坐南朝北是什麼意思?

“我日柱天幹屬水的人,”李論說,“有利的方位是北方,不利西南,利黑色,不利紅色、黃色,所以辦公桌坐南朝北是對的,還有辦公桌我重新把它漆成了黑色,它原來是紅黃色。”

我摸了摸李論的辦公桌,“確實夠黑的。”我說。

“你的辦公桌好像不是坐南朝北?”李論說。

我說:“我跟你不一樣。”

李論說:“你日柱天幹屬什麼?”

我說:“不知道。”其實我知道。

“我給你算算,”李論坐在大班椅上仰著頭,“你一九六四年……幾月了?”

我說:“八月。”

“八月幾號?”

“二十四。”我說。

“陽曆陰曆?”

“陽曆。”

“陰曆呢?”

“七月十六。”

“七月十六,”李論掐起了手指,默念著什麼,過了一會,他看看我,“你屬木。日柱天幹屬木的人,有利的方位是東方,也是不利西南,但利綠色,不利白色、黃色,你的方位應該是坐西朝東!”

我說:“我現在是坐東朝西。”

“反了,你趕緊得改過來!”李論說,“還有,辦公桌得漆成綠色,你的現在還是紅黃色對吧?”

我說:“有辦公桌漆成綠色的嗎?”

“不漆也得漆!”李論說,“這是你的命,回去先把你的辦公桌轉過來。”見我沒動,“我跟你去!”他站了起來。

我說以後再說。

李論看著我,“找我有什麼事?”

我說:“橋。”

李論一瞪眼睛,“什麼橋?”

我說:“你別忘了,你承諾當上副市長以後,要找錢給我們村造一座橋。”

“嗬,原來是這件事呀,”李論說,“這事不急,過一陣子再說。”

我說:“李論,你承諾過的事情可不許反悔,我跟你說,”我指著那張高大的椅子,“你坐上今天的位子是講好條件的。”

“我知道我知道,”李論從座位站起來,到我身邊,“你阻止米薇控告我,作為交換,我負責找錢為我們村造一座橋,沒錯吧?這錢我是一定要找的。也要不了多少錢,我們村那條小河,造一座橋,五六十萬足夠了,小菜一碟。”

“既然是小菜一碟,你還等什麼?”我說,“早一天造好橋,鄉親們就早一天結束在兩岸爬上爬下坐船過河的日子。”

“文聯,我是這麼考慮的,”李論說,“我們兩個都是從一個村出來的,現在當上副市長,為家鄉造福義不容辭。可是,我們剛剛當上副市長,就馬上找錢為本村本土造橋,領導、周圍幹部、組織上會怎麼看待我們?說我們偏心,重一點就是以權徇私,知不知道?那麼多需要造橋修路的村,你們為什麼不幫找錢?”他一副別人的模樣指著我,“嗬,自己的村三下兩下就來錢了,把橋給造了,把路給修了,這是什麼意思?原則何在呀?”他巴掌往桌子一拍,“公心何在呀?”

我嚇了一跳。

李論變回了自己,摸摸我的肩,“兄弟,我們兩個還在試用期,地位還不穩,現在就急著找錢為我們村造橋,對我們是不利的,影響不好。你說是不是?”

我不吭聲。

李論說:“這就對了。”他看看表,“哎喲,光顧和你說話,差點誤了大事!”他拎起包就往外走。

我大喝一聲:“李論!你不怕鄉親撬你的祖墳你可以不找錢造橋!”

李論像突然刹住的車停了下來。他回過身,像蠻橫的肇事司機瞪著無辜的受害者一樣瞪著我,“誰他媽敢?”

“鄉親們要是不敢,我敢!”我說。

“你怎麼啦?”李論說,“我什麼地方又得罪你了?”

“你不講信用,說當上副市長以後就找錢給我們村造橋,現在卻找借口推托,你說你還是不是人?”我說。

“我不是人,你是!”李論說,他顯然被激怒了,“我現在不找錢,你找呀?你也是副市長,有本事你去找錢給我們村造橋,功德歸你!”

“我沒有你找錢的本事,但是我也沒有你這麼無恥!”

“我無恥?我他媽的願意無恥嗎?”李論說。他看見門口有人經過,立刻住嘴,等沒有了腳步聲,再看著我,“我剛才說什麼啦?”

“你說你無恥。”我說。

“我怎麼無恥呢?”李論說,“我怎麼可能說自己無恥呢?不可能!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你說造橋的錢,你找,還是不找?”

“找怎麼啦?不找又怎麼啦?”

“找,你家的祖墳還是好好的,”我說,“不找,撬你家祖墳的鋼釺我預備著,找錢造橋的本事我沒有,但是動你祖宗骨頭的膽量我有,也做得出來!”

李論見我認真,有些害怕,口氣緩和下來,“橋遲早是要造的,錢是一定要找的,我承諾不變,”他說,“但要等我,等我們轉正以後。好不好?”他把垂下的包往腋窩上一夾,“我現在先去搭另一座橋,這座橋非常重要,把這座橋搭好了,我們村的橋也就不成問題了。”

“你搭的什麼橋?”我說。

“鵲橋。”李論說。

“鵲橋?”

“對。”

“你給誰搭的鵲橋?”我說。

李論眼睛像老鼠一樣小心和警惕,然後去把門關上。他回到我身邊,輕聲地說:“薑市長。”

我如雷貫耳,震驚地看著李論,“你有沒有搞錯?薑市長的夫人去世還沒滿月,你就忙著給他說親,當媒公,這也太不……像話了吧?”

李論嘿了一聲,“我還怕晚了呢。現在想給薑市長說親做媒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花團錦簇,爭先恐後,就看誰走運。”

“我看你未必走運,”我說,“拍馬屁也要看時候。薑市長如今悲痛尚在,或者說舊情未了,他是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另覓新人的。更何況,以薑市長的地位和個人魅力,根本不用別人為他牽線搭橋吧?如果他有心再組家庭的話。”

“這你就不懂了,”李論說,“薑市長有沒有心,那是他的事。我有沒有心,這是我的事。”

“市長夫人的追悼會你沒去,給市長介紹新夫人你倒很積極,你這安的是什麼心?”

李論說:“我沒去參加追悼會,是因為我在日本考察,回不來,這我跟你說過。正因為我沒能去參加追悼會,所以我內疚呀,不安呀,所以我要將功補過!市長夫人的位置現在空著,就看誰把誰補上去。”

“那將要被你補上市長夫人位置的幸福女人是誰呢?”我說。

“事成之後你就知道了。”李論說。他像一個急著開會的人,打開門走了出去,又突然回頭,叫我離開的時候記得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