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混血少女的仇恨(1 / 3)

第二章 混血少女的仇恨

早晨一覺醒來,羅諾娃的眼球就被窗紙上的異樣光亮吸引過去。她猜想,昨夜肯定下了一場大雪。從映在窗紙上的白光判斷,雪厚至少到她的腰部。

她懶得起身穿衣,今天要在被窩裏舒舒服服地待一個上午。媽媽不會再催她起來去上學了。

昨晚,她母女倆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她輟學了。媽媽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這是這個家庭的唯一選擇。隻有這樣,她們這個兩口之家才有可能解決溫飽問題。諾娃輟學幫襯一把,不但能使家裏多一點收入,同時還能省下那些書本費。

媽媽說,也隻有這樣,才能減少那些春情萌動的青少年對諾娃的襲擾。諾娃每天同媽媽守在一起,會相對安全一些。

媽媽說,前天喇叭匣子裏廣播說,蘇聯撕毀了同中國的經濟合同,讓中國人民還清全部借款。毛主席他老人家號召全國人民省吃檢用,咬緊牙關,堅定地走自力更生的道路。媽媽說,那邊像惡霸黃世仁一樣逼債,這邊拿去抵債的雞蛋用圈子量,大一點小一點都不要。現在老百姓對那邊恨之入骨。媽媽說,不退學不行了,不退學以後會有更多的人欺負諾娃。

諾娃現在能非常準確地理解媽媽說的每一句話了。她聽懂了“蘇聯老大哥翻臉”與她這個中俄混血兒退學的必然聯係。

諾娃把白晰的肩膀往被筒裏縮了縮,收緊了被口,生怕被窗外的賊眼窺見。

她像中蘇邊境黑虎鎮上的一些野男人一樣迷戀著她自己混血的身體。自十四歲之後,她就開始為自己的身體而驕傲,而自豪,而活著。她的身體裏流淌著東北精壯男人和俄羅斯漂亮女人的血。

前幾年,在課堂上學到“精品”一詞時,對中文的理解總是落後於其他同學的諾娃,超乎尋常地站起來搶著回答問題:“精品,乃精良的物品,上乘的作品。我就是我爸我媽的天作之精品,我的五官件件都是精品。老師,我這樣解詞和造句對嗎?”諾娃的話音未落,已是滿堂哄笑。在課堂上總是板著臉的女教師,笑得老半天直不起腰來,說:“孩子呀,你回答得很好,解釋得很好。不過,精品這個詞一般不用來形容人的器官。不過,你確實是一個稱得上精品的美麗女孩。孩子,很好,以後要像今天一樣敢於站起來回答問題。”

放學後,有個頑皮的男孩子攔住諾娃,要看她胸衣裏的精品。她掄起書包,把那男孩打得鼻血四濺。那男孩子哭喊著:“羅諾娃,你是一個沒爹的私孩子。黑鬆林裏的老參精與你媽相好才生了你。”諾娃的性格本是溫和的,但一旦受到同伴的欺負,尤其有人罵她是個野種時,她會暴露出野性的一麵。她臉上帶著笑容,手上卻用狠勁擰那男孩子的胳膊:“笨蛋,連大人是怎麼生孩子的都不知道呀。”鎮上的人都說諾娃早熟,14歲時就有壞男孩用“風姿綽約”、“人見人愛”來形容她了。所以,那個壞鼻頭罵她是深山裏老參精的種她是不信的,她知道男女是怎樣生娃的。但是,在她的印象裏確實沒見過自己的爸爸。她時常告誡自己:“我現在雖是一個沒爸的孩子,可我不是野種。誰罵我是野種我就跟誰沒完。”

這之後,羅諾娃又狠狠地收拾了那壞鼻頭一次。這次沒打出他的鼻血隻是讓他穿件單衣坐在雪窩裏一動不許動。她問:“以後還要不要看我胸衣裏的精品了?以後還罵我是野種不?”那孩子流出的鼻涕都把嘴凍封了,好不容易才張開嘴,說:“不敢了,不敢了。可我真不知道你爹是誰。”她問:“你知道我媽是誰不?”那孩子想都沒想就說:“我知道,你媽是江東過來的老毛子。”她抓了一把雪狠狠地塞進了他嘴裏說:“記住,我媽是革命烈士的女人。”那孩子點頭,嗚咽著吐出雪水,卻又認真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你爹是誰。”她又團了一個雪球塞進他嘴裏,說:“你可真是個大笨蛋,我媽是革命烈士的女人,你說我爹是誰?我爹是革命烈士唄。記住了。”那孩子雙手抱肩,全身抖動不止,哆嗦著說:“記住了,記住了。以後我再也不要看你衣服裏的精品了,隻看你臉上的精品,行不?”她笑了,說:“老師不是說過了,人的器官是不能稱之為精品的,記住了?”那男孩嘴裏說著“記住了,記住了”,抓起衣服,跌跌撞撞地跑了。

在學校裏,同齡的男學生是好對付的,讓羅諾娃收拾不了的,是社會上幾個比她長幾歲的大哥哥。他們一有機會就和她說些不三不四的話,有的還動手動腳。有一次,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突然躥出一個大男人,把她連拉帶抱弄到了樹林裏。這事要是碰上膽小的女孩子,嚇都嚇傻了,在傻愣之間人也就完了。諾娃卻不同,越是在逆境中,越是受人欺負的時候,她的膽子越大。她一邊同那個壞男人對打,一邊大喊大叫。就在她體力不支,將要被按倒在草窩裏時,她的媽媽循聲趕來,那男人落荒而逃。媽媽摟著她,坐在草窩裏哭了好長時間。媽媽說:“家裏沒男人受人欺。今後,我們要活得像男人才行。孩子,你很勇敢。命可丟,但不能讓男人欺負了。”

從那時起,羅諾娃決心要做一個像男人一樣的小女人。

羅諾娃躺在被窩裏從來沒有覺得媽媽做的棉被像今天這樣暖和。她把眼睛從雪映白光的窗上挪開,愛‘冷地看著媽媽幹活。

媽媽正騎在木馬一樣的彈棉花機上勞作。諾娃每天早晨都是在咿咿呀呀的風輪聲中醒來。那聲音是在那巨大的竹製風輪口裏發出的。媽媽那雙靈巧的腿,像在沒人的柏油馬路上騎自行車一樣蹬得飛快。

看媽媽彈棉花真是一種美的享受。媽媽不是那種豐乳肥臀的俄羅斯女人。她的身材非常健美苗條,皮膚白得像太陽底下的雪,麵容的俊俏更不在話下。諾娃之所以為自己的身體而驕傲,而自豪,而活著,就是因為她的身體與媽媽的身體幾乎毫無二致隻是她還略顯單薄一些。

在盛夏裏,媽媽騎在木馬機上彈棉花的情景,諾娃恐怕一生都不會忘記了。媽媽應對炎熱的方式,是全身隻穿件大褲衩坐在木馬車上蹬風輪。她把板結的舊棉花送進棉花機的嘴裏,另一邊便吐出了蓬鬆如白雲的新棉,揚起的微細白棉毛籠罩著她半裸的身體。最搶眼的還是媽媽那雙手。諾娃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美的手。白如細棉,長軟而有力,靈活得能變戲法。記得有一次媽媽摩挲著自己的手,自顧自憐地說:“這本是一雙彈電鍵的手,可惜了的每天讓它摸鋤把子,抓磨杠子。”諾娃不解:“媽,彈電鍵是什麼意思呀?”媽媽一愣,說:“噢,彈電鍵呀,就是彈鋼琴。”後來,諾娃就經常說:“媽媽有一雙彈鋼琴的手。”

隨著上下蹬踏風輪,媽媽那對漂亮無比的乳房活脫一對白兔上下躥動,攪拌著她周身的棉絮兒也飄蕩起伏,煞是好看。

記得十一二歲時,諾娃有幾次情不自禁地從被窩裏躍起,扳住媽媽的肩膀,猛烈地親吻吮吸她那誘人的乳房。媽媽的臉“騰”地一下紅如晚霞,渾身顫栗著不知所措。有一次,媽媽麵目表情非常痛苦,牙都把下嘴唇咬出了血。她氣急敗壞地把赤條條的小諾娃,扔進了剛彈出的棉絮筐裏。諾娃驚嚇之後,躺在舒服的棉絮中不想出來,肌膚與棉絮的直接接觸產生了酥癢無比的感覺。蛋青色的陽光泛著氣息,透過窗紙照著那堆棉絮,使它們也隱隱泛著蛋青色的光芒。這時,諾娃聽到了媽媽非常怪異的劇烈的嗚咽聲。透過青霧般的棉絮,看見媽媽雙手抱胸仰天長鳴。諾娃真嚇壞了,她覺得是她咬痛了媽媽的乳頭。諾娃縮在棉絮裏不敢出來。她“吧唧吧唧”嘴巴,覺得有一股鹹漬味。那是媽媽乳房的味道。媽媽的乳房沒有了過去那種特有的醉人芳香。現在,媽媽身上散發出的更多的是這個破舊房屋裏、這個鄉村小鎮上無處不在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