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錯位異心起禍水
十月,在北國已經是“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了。可是,在南國,在馨城
,午後的天氣依舊如夏日一般,悶熱中孕育著暴風雨來臨前的能量,這能量烘托著叢兢的心
,迫使她驅車來到張躍的辦公樓前。
在這座省城裏生活了二十年,路過這座辦公大樓也不知道多少次了,看著它從一座幾層的紅
磚樓變成一幢現代化的高樓大廈,也曾目睹過那狹小的院落變成如今這敞開式的碧草蔥翠百
花爭豔的公園般的綠地,她從來不曾踏上一個腳印。而今天,她卻來了,懷著一種別樣的心
情向前走著,也懷著另外一種心情時而向四周觀望,似乎在尋找著什麼,那略顯緊張的觸物
立時召回的眼神,暗示著她似乎又在避諱著什麼。
與此同時,叢兢並不知道,就在她的車的不遠處,一輛黑色的車停了下來,一個戴著墨鏡的女
子出現在車擋風玻璃後麵,車子停下了許久,她都沒有下車,隻是靜靜地坐在車裏,像一株
植物。
叢兢越過花叢,腳步急促,這一路上她沒有遇到任何一個熟人,在一個辦公室門前,她終於
停住了腳步。
“砰、砰、砰——”
沒有人回答。
“砰、砰、砰——”
還是沒有人回答。她猶豫了一下,想轉身走開,忽然發覺門和框之間有個縫隙。
她推開門,走了進去。
“你怎麼來了?”正把身體深陷在辦公椅上的張躍脫口問道,這不速之客讓他驚愕,不亞
於美國9·11事件的突然爆發。
“我來看看你,”她把早晨出門時拎在手上的雪白的女式皮包放在椅子上,“我真擔心你啊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啊?”
“唉——”張躍歎了口氣,示意她在麵前的那把椅子上坐下。
“既然你來了,”張躍直言不諱地說,“我就告訴你,今天是你第一次來我的辦公室,也許
是最後的一次了,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位置了,烏紗帽可能也要沒了!”
“為什麼?”她問,聽到這個消息很震驚,“今天早上遊惠大吵大鬧的事兒也波及到你了嗎
?”
張躍以沉默代替了回答,就那麼一瞬間,叢兢就恢複了常態,“沒就沒了吧,沒什麼大不了
的,人都是三起三落活到老的……”
“瞧你說得多麼輕鬆啊?”張躍音調提高了八度,眼前那蔥翠的富貴竹提醒他這是在辦公室
,他壓低聲音也壓抑自己激動的情緒,“我一直都有出人頭地的奮鬥意識,為了母親,為了
妻子,為了孩子,為了家人,可現在一切都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人們會把我看扁的,把
我當成什麼都不是……”
“別人的看法那麼重要嗎?”叢兢皺皺眉頭問。
“當然要在乎別人的看法!”張躍又顯出平日裏那高高在上的架勢說,“活著就是為了活給別
人看的,女為悅己者容,不是為自己看的,否則就都不要穿衣服得了;做官做給別人看的,
大了說是為了國家,為了哪個城市,小了說是為了家,為了農村的一畝三分地……光宗耀祖
,患得患失才是正常人,我這可能是低級的看法,這個觀點也許偏激、庸俗,但卻是大實話
啊!”
叢兢聽了他的話,張了張嘴巴,卻什麼都沒能說出來,她默默地走到富貴竹邊,手輕輕地撫
摸著那竹節,似乎在一節一節地向上數著。許久,她的背後傳來一聲歎息。
“唉——”張躍哀傷道,“這下好了,我已經告訴你了,我什麼都不是了,你可以不理我了
,離開我吧,去找他吧,現在他是個勝利者……”
“你——”叢兢猛然轉回身來,眉頭皺成一座山峰,“你在說什麼呀?想當初我嫁給你的時
候你可是剛畢業的大學生,連個小科級都不是,感情怎麼會隨著社會地位的波動而起伏呢?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聽了這話,突然間,張躍心裏一陣酸楚,他步履沉重地走到了她的身邊。
“對不起,”張躍無限歉疚地說,“以後我不能給你作為官夫人的榮耀了,我會被輿論所
淹沒,無顏見任何人,你想想人家一見麵就會說‘他找個博士老婆,這個家夥水平這麼差,
看來那博士水平也不怎麼樣,否則怎麼會找這麼個老公’,你可以想象得出是什麼樣的感覺
!”
“你是不是為別人著想的太多了?別人的看法怎麼會給你造成這麼大的心理壓力?可這種壓
力全源自於你自己的內心深處!”叢兢接著他的話說,很明顯,她並不讚同他的思想,“我
倒是想問問你,你活著是為了誰活著?哦,我忘了,你剛說過,是活給別人看的,就這一點
來說,我勸你一句:好好為自己活著吧,活得實在些!”
“砰、砰、砰——”
又傳來敲門聲。
夫妻兩個頓時沒了聲音,而房間裏卻回蕩著敲門聲的餘韻。
進來的人是孫鐸。他忽然看到了叢兢,就在那一刹那,他的臉上現出一種驚愕的神態,那神
態中依舊掩飾不住對她深切的愛戀,抑或是貪婪。
“你……來了……”孫鐸看著她,舌頭像根鐵條,當他的目光從她的身上轉移到張躍的身上
的時候,舌頭就變成彈簧了,“處長,這是您的機票,後天早上的飛機。”
說著,他把機票放到張躍的辦公桌上,立刻轉身向門外走,雖然他似乎沒有再正眼瞧一瞧叢
兢,可張躍分明感受得到她已經完全被擁入孫鐸的餘光裏。叢兢沒有任何言語,不自覺
地上下牙齒緊密接觸,隻覺得眼前忽然迷蒙,心口悶得似乎無法喘氣,她努力做了一個深呼
吸,隨著孫鐸離開房間的關門聲一口氣也舒出了體外。
“後天你到哪裏?”叢兢瞬間調整了自己的情緒,走近張躍的辦公桌前,拿起了那張飛機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