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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心中有夢鬱自飛

夜晚,上海外灘的黃浦江兩岸,燈火輝煌,人頭攢動,江中遊輪戲水,汽笛悠揚,好一

派熱鬧非凡的國際大都市的繁忙景象。

叢兢從橫貫江底的觀光隧道出來,在緩緩移動的人群中穿梭,迷人的夜色並沒有熏醉她而令

她躑躅,她徑直奔向世貿大廈,進入電梯,直接到了五十五層。

電梯門一開,叢兢一眼看到徐戊寶身著褐色便裝站在那裏,內心湧起一陣怦然血流,但隨著

腳跨出電梯門的一刹那,血流被意識強迫回歸正常流速,她落落大方地伸出右手,和徐戊寶

相握。他的手很溫暖,很有力,她稍稍向後一拉,他下意識地鬆開了她的手,隨即做出了引

路的姿勢。

“你的到來真讓我感到莫大的幸福啊,”徐戊寶邊走邊說,“真沒想到你真的會來,我這不

是在做夢吧?”

叢兢笑笑,跟上他的步伐說:“我為什麼不會來?”

“也許你沒在意,”徐戊寶望了一眼叢兢說,“多少次被你軟拒,每一次都很失落,以為那

永遠是個夢……我到現在還以為在夢遊呢!”

叢兢笑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赤裸裸的表白,目光四處周遊,這麼高級的酒店的設施仿佛

救駕的鸞車,她像一個初進大都市的小村姑似的問道:“上海這酒店還真是太高級了!你看

那個半透明的玉缶還不得值上萬塊錢呢……”

“是啊,”徐戊寶略作驚訝地歎道,“你第一次到這麼高級的場所來嗎?那你可要很好地感

謝我啦……”

“那是啊,”叢兢眼角的餘光瞄了一眼徐戊寶,她笑笑說道,“去年我在倫敦的大英博物館

裏可是看到了我們中國那麼多的國寶陳列在那裏,好像就有一個和剛才我們見到的這個玉缶

差不多……”

這回是徐戊寶沉默。叢兢隻覺得自己的話語仿佛帶著橡皮筋的皮球,被自己拋得遠了些,於

是,她又把話扯了回來,又不失主題道:“看來這酒店的確高級啊,屬於國寶級的……”

“那是,那是!”不愧為是成功商人,頭腦靈活,意識高速旋轉,像水一樣隨著環境的變化

而適應環境,他也笑著說道,“和你約會當然要約在國寶級的酒店了……”

正說著,在徐戊寶的指引下,他們來到了靠近窗邊的一個情侶桌前坐下。年輕漂亮的女

服務員款款而來,把菜單輕柔地遞到徐戊寶的手上,說話的聲音溫和細膩而甜美,叢兢相信

任何一個人,哪怕一個暴君聽到這樣的聲音都會熄火自滅的。

“你吃點什麼呢?”徐戊寶把菜單遞過來,“你看你喜歡什麼?”

“哦,不……”叢兢把菜單輕輕推了回去道,“我真不知道點什麼好,你比較有經驗,就隨

便點吧……”

服務小姐永遠微笑的臉從徐戊寶的臉上轉移到叢兢的臉上,又從叢兢的臉上轉移到徐戊

寶的臉上。徐戊寶也不再推托,就下了菜單,那服務小姐轉身走了,雖然她的背後沒有一隻

眼睛,可是,叢兢卻感到她的後背也布滿了溫馨的微笑。

“瞧她多溫柔啊!”叢兢的目光還戀戀不舍地逗留在服務小姐的背影上,她無限真誠地感慨

,“這麼溫柔的女孩,不知道要迷倒多少英雄好漢啊,連我這樣的女人都

自歎弗如啊!”

“哪裏,哪裏……”徐戊寶擺擺手,以示對她的觀點持否定的態度,“繡花枕頭,也許會有

男人一時喜歡,可那隻不過是一時喜歡而已……你怎麼能和她比?……哦,不,她怎麼能和你去

比,你是大才女啊……”

“嗬……”叢兢笑笑說,“老同學你過獎了,同樣都是女人,可不能因為職業的差異而生貴

賤之別的思想啊……”

“不,我沒有職業的偏見,可是,你知道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麼?”徐戊寶聲音略作停頓,身

子向前傾探,神秘兮兮地說,“是內質!內質決定了外在的一切……”

“不愧為大才子,閱人無數,”叢兢開玩笑道,“二十多年前學的辯證法今天還應用得很恰

當……”

此時,徐戊寶的手機輕輕地叫了起來。這的確是高雅的地方,每一個桌子都有人,然而你卻

聽不到任何高分貝的聲音,也沒有蜜蜂一樣的聲音。在徐戊寶接電話的時刻,叢兢仔細品味

著這高級兼高雅之地,以及到這裏來的人的人文素質成色。

窗外,東方明珠之塔上小明珠幾乎與自己的視線平齊,時而漸明時而漸隱的幽藍色燈增添

了神秘的韻律,順著明珠向下望去,仿佛在飛機上鳥瞰大地,隻見廣場上人山人海,一個

個小小的黑腦袋,給人一種巨人俯視小人國般真實的感覺。叢兢心中既慨歎人類的渺小又慨

歎人類的偉大,可是,一個信念在催促著她:你不是到這裏來觀賞風景的,是嗎?

徐戊寶合上手機,那頗具男性魅力的聲音傳入耳膜,她回身,徐戊寶正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她

“你真的很有氣質!”徐戊寶含笑頜首道,“你的側影真的像電視劇中那種冷傲的女人的形

象,我是那麼的熟悉又感到那麼的陌生……哦,對了,就是當年風雪中白樺林中的側影,太

迷人了!”

“謝謝誇獎!”叢兢淡淡地笑了笑,回身坐在椅子上,她說,“已經徐娘半老了……”

“可是,”徐戊寶道,“風韻不減當年,更有一種成熟的氣質了……”

叢兢又是微微一笑了之。此時,服務小姐上菜了,在她擺菜盤的時候,叢兢的目光一下子碰

觸到豎立在桌麵的酒水單上麵,那$和¥並蒂開放的盡是洋酒,在飲料那部分裏,她的目光

也無法移動了:雪碧,50¥——天哪,一個易拉罐裝的雪碧大眾市場價也就不超過五元人民

幣,在這麼高級的地方就漲了十倍嗎?難道它的內容物會有什麼特別的風味嗎?正尋思之際

,徐戊寶輕聲對她道:“來聽雪碧,好嗎?”

“不,不……”叢兢忙回絕道,“我隻是好奇地看看,沒有要喝的欲望……這裏可真是天價

啊!”

“嗬嗬,”徐戊寶得意略顯形於色,“要的就是這裏的氛圍,在中國,也就是在上海才會有

這麼高級的享受,在其他的城市,你有錢還花不出去呢……”

“老同學真是囊中銀子四溢啊,”叢兢說,“那你何不做更有意義的投資呢?”

下定決心,叢兢終於把話題引到了心中的正題上,盤旋在心底多時的話語終於能夠從口中溜

出來了,盡管含蓄,但她明白,像徐戊寶這樣精明的商人,不需要一劍到底才能見血,而是

一點即透的。

徐戊寶從一盤新上來的上海式傳統豆腐菜盤裏夾了一塊放到叢兢的碟子上,他說:“快吃

吧,這是老上海風味,生意上的事情我們以後再談吧……今天,你陪我喝點紅酒,我們談談

感情……哦,老同學、老鄉、他鄉故人、夢中情人……所有的感情交融在一起正如這紅

酒,入肚不知道有多熱烈呢……來,幹杯!”

說著,他舉起了酒杯。

叢兢望著自己麵前的紅酒,正在躊躇,自己若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那麼,盡管無語言的

表白,可自己的行為猶如禿子頭上的虱子,分明告訴他認可了他那“所有情感的交融”,若

不喝這杯酒,那麼,拿中國傳統的觀念來衡量,大有不敬對方之嫌,再看徐戊寶正舉著酒

杯,那樣執著地望著她。

“你幹杯,能者多勞,”叢兢微笑著說,“我不勝酒力,隻能飲一半,先飲為敬……”

話音未落,叢兢飲了一半,她把酒杯放在桌麵上,那鮮紅的液體似乎還在不安分地躍躍欲試

“對我隻有一半的認可嗎?”徐戊寶挑釁的口吻說,“我全部,你半杯,這樣男女不平等啊

……”

“可是,我……”

徐戊寶笑笑,一杯紅酒一滴不剩地入肚,他望著叢兢,手伸向桌麵上欲拿叢兢胸前那半杯酒

,他的手卻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碰觸到正在擺弄高腳酒杯的叢兢的手,就在肌膚碰撞的

瞬間,叢兢慌忙鬆開酒杯,酒杯忽然沒了依靠,傾斜了,重心終於迫使它倒在桌麵上,鮮紅

的酒液便飛濺到叢兢那銀灰色的呢裙上,成了一朵朵暗紅的肆意開放的梅花。

“對不起,”徐戊寶見狀,忙起身到叢兢身邊,拿起桌上的紙巾,用它在叢兢的裙擺處按

吸,叢兢的雙手意欲從他的手中接過紙巾,卻不料他一把抓住了自己的雙手。

“我就住在這上層,”徐戊寶半蹲著身體仰望著叢兢道,“到我的套房裏換下衣服,洗洗吧

……”

“不,不!”叢兢堅決地回答,“你快回到你的座位上去吧,沒關係的……”

此時,徐戊寶瞥見服務小姐走過來,他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您好!”那服務小姐溫柔的聲音,微笑著對叢兢道,“洗手間在那邊,您需要去嗎?我帶

您去。”

叢兢站起身來,隨著服務小姐來到洗手間。這洗手間異常潔淨,空氣中飄著的是淡淡的清

香,橢圓形的房間,全周環鏡,叢兢望著鏡中的自己,裙上暗紅的殘酒仿佛一顆顆奇形怪

狀的心,襯托著她那張若有所思的疑惑的臉。

叢兢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徐戊寶也沒在座位上,她正站在那裏猶豫之時,忽見徐戊寶從門口

走進來,手裏提著一個大袋子。叢兢就微微側身坐了下來,感覺到徐戊寶離自己越來越近,

她甚至能嗅到他的呼吸的氣息,也就在此刻,肩膀忽然感到一陣異常的溫暖,那溫暖從肩頭

向下延伸著。她側身一看,原來徐戊寶在身後把一件裘皮大衣披在自己的身上,那領子處的

商標和標簽垂落在胸前,人民幣符號¥後麵跟著的五位數猛然闖入眼簾,一種本能的下意

識回絕的動作,她就要脫下這件衣服。

“穿吧,別感冒了,”徐戊寶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款式,就找了

件最貴的,我送給你,算是向你賠罪吧……”

“不,不……”叢兢一連推托道,“你何罪之有啊,再說那酒杯是我弄倒的……”

此時的徐戊寶卻呆呆地望著叢兢,叢兢原本欲脫衣的手停在那裏,意識被他的神態所獨占。

“唉!”徐戊寶突然歎氣道,“我要是有一個像你這樣懂得克己複禮的夫人就好了……”

叢兢微微一笑道:“你這是在誇我呢,還是在貶你自己的夫人呢?”

說著,她一個噴嚏,渾身一陣顫抖——感冒的前兆。她的手放下了,裘皮大衣仍披在肩上。

“唉!”徐戊寶的惆悵仿佛從這簡單的一個字裏都吐了出來似的,“我家裏那個啊,隻能叫

‘老婆’而不能稱為‘夫人’,像慈禧太後,總是喜歡幕後瞎指揮……”

一句話提醒了叢兢,她想起來,徐戊寶原本是做了金龜婿,倚仗丈人財力,才如此發達起

來的,顯而易見,哪一個投資者都不會輕易放棄對財力的控製的,除非那人傻了、瘋了、出

家了或者離開人世了,其被限製、被束縛的苦衷自然是易於被理解的。

“有人管著還不好嗎?”叢兢輕描淡寫地微笑道,“那是人家關心你,若連理都不理你,那

你才叫慘呢……”

“關心?”徐戊寶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似笑非笑道,“那是想控製我!可我……唉,我

真的對我的婚姻很不滿意的……”

“其實,”叢兢抬頭看看徐戊寶那張把內心深處的厭倦暴露無遺的麵孔,說,“婚姻是人和

人之間的關係,愛情才是自己的,隻要你們相愛,還在乎周邊的人嗎?”

徐戊寶的目光忽然飄移到窗外,那目光像閃閃爍爍的霓虹燈,是那樣的撲朔迷離。

“關鍵是,”徐戊寶把失落的目光挽回,望著叢兢道,“你不是說‘愛情才是自己的’嗎?

很可悲的是,我沒有屬於自己的愛情,人到中年,我還沒有真正地愛過,盡管我有妻子,也

有孩子……可我總覺得人生虛幻,我們曾經經曆的和現時所擁有的不都是很虛幻的嗎?每日

清晨夢醒時對夢的感覺和有一天離開這世界時對來到今世走一遭的感觸與支離破碎的記憶,

你說有太多的不同嗎?”

叢兢笑笑,不再言語,他的一席話,自成一體,自圓其說,像一個獨體的皮球,讓叢兢找不

到充氣的針孔而無懈可擊。

“You 服了I 吧?”

徐戊寶像戰場上的將軍,勝利地露出得意的笑容。

“感覺你還像年輕人一樣,追求完美的愛情,”叢兢又笑笑道,“我就缺乏那種激情了……

“不,”徐戊寶微笑的同時做了個否定手勢,道,“激情來自心的最底層,有時甚至是與生

俱來的,就像海洋的深處,黑暗冰冷混沌原始,但卻蘊藏著無窮的能量。我覺得就天性而言,

你絕不缺乏激情,隻是沒有合適的方式去釋放罷了……”

“很有文采!” 叢兢慨然讚歎道,“感覺你生命力特別旺盛,比我蘊涵更深的激情,像宇

宙空洞……嗬嗬……海洋再深可探底,山峰再高可觸頂,宇宙空洞深奧無洲際啊……”

“但有時宇宙空洞會吸收毀滅一切靠近它的物質呢!”徐戊寶身子向前傾斜,和叢兢拉近了

物理距離,“你說是嗎?”

叢兢不置可否,但他的每一個字排列成隊觸動她的大腦神經時,潛意識不斷閃爍著他的話裏

的含蓄意指。

“我沒那麼恐怖吧?”徐戊寶望著無言的叢兢,笑道,“別害怕噢……不過確實自少年時起

我對生活的看法就比別人多些堅定和熱情,這的確是真的……”

“很自信!”叢兢脫口而出,目光終於從杯中那紅色的液體遊移到徐戊寶的臉上。

“是的!”徐戊寶毫無掩飾地肯定,說,“在故鄉的大自然中,對那風雪的體驗,和少年

時朦朧的情感感覺經曆,永遠是我理解世界複雜多元的本質,也是我應對各種局麵的自信的

來源啊……大博士,小才女,你是否也有此體驗呢?”

“應對各種局麵?”叢兢避而不答他的情感問題,而是轉換話題,微笑著問道,“看來你功

成名就,並不是人們想象的那麼快樂啊,是不是存在著高處不勝寒啊?”

徐戊寶端起酒杯,溫文爾雅地呷了一口。

“有些人沿著生活的軌跡順勢而為,無為地快樂生存著,”徐戊寶又說,“有些人總是與命

運抗爭,屢屢創造奇跡,卻有些辛苦和孤獨,沒有誰對誰錯,就像你我,不是嗎?”

“辛苦的確是有啊,”叢兢道,“就像我們做研究,一次次試驗下去,不知道有多少個夜裏

十二點還在實驗室裏,但我卻感覺到很快樂,每每一個新的效果呈現時,都會有心緒的波瀾

,正如一句話:痛並快樂著。”

“辛苦哦,”徐戊寶麵色突然深沉起來,“這許多年來手頭的工作各個重要,永無盡頭,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