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捕殲戰鬥一結束,葉三昆、寧叢龍半口舒坦氣也沒顧上喘,就一頭紮進迎接龍振海視察的係列活動中。
他倆撤出戰鬥直奔省廳指揮中心,龍振海拍著小巴掌帶頭起立“歡迎將軍凱旋”,並代表司令員、政委向他們祝賀。他說:“原計劃明天來,一接到案情通報,司令政委命令我馬上趕到,現場看你們的戰鬥指揮和戰術技術動作。石書記、周省長已經給你們打分了:合格。我沾了你們的光,已經被灌半碗茅台……”
喝罷了慶功酒,葉三昆、寧叢龍要陪龍振海到總隊招待所去,他說啥也不肯,非要他們回去休息。石書記就安排齊廳長送龍振海到西郊賓館,勸他倆回去眯一會兒,再好生準備準備,讓龍中將仔細檢驗,多指指問題,咱不能一俊遮百醜。
早晨6點,他倆帶賀東航、焦主任和蘇婭按原定計劃趕往省委西郊賓館,陪龍副司令進早餐,摸清來意,彙報迎檢工作安排。為避免造成前呼後擁的陣勢,他們輕車簡從,夥乘一台麵包車,另加一台開道車,關閉警燈警報,悄然馳向賓館。及待趕到,已是人去樓空,龍振海5點就走了。葉三昆訓執勤的戰士:“為什麼不報告?”隻睡了半夜覺的戰士對著自己被露水打濕的黑皮鞋說:“首長不讓……”葉三昆心裏像當年班長罵他一樣罵道:“這個熊兵!”又問人到哪兒去了?戰士還說不知道。
正急呢,賀東航忽接作戰值班室電話,據一個看守中隊報告,龍副司令視察了他們的起床、集合、出操之後沿國道往南去了。賀東航在腦子裏過了地圖,立即建議去沙坪監獄。寧政委說,那老葉你去,我再推一遍彙報材料。賀東航就見蘇婭不自然。蘇婭他們搞的彙報材料寧政委不滿意,嫌平了,缺乏總隊特色。葉總抬腕看表,帶賀東航和焦主任出發。蘇婭低頭要上賀東航的車,剛邁上一隻腳,寧政委喊:“蘇婭你跟我回去!”蘇婭伸伸舌頭,紅著臉鑽進寧政委的車。
葉三昆一直沉著臉。焦主任催司機再開快點。葉總說,急什麼?六個盜槍犯不是逮住了嗎?賀東航說,首長的行蹤還是打聲招呼好,還有個安全問題呢。葉總冷笑道,這叫不給基層添麻煩,省得你又摸黑大掃除,高接遠迎20裏。其實更添亂,跟打麻雀戰似的。
眾人趕到沙坪監獄,首長已經視察了監舍、哨位和武警中隊營區,正和戰士們共進早餐。龍振海晃晃筷子招呼他們:“快過來吃飯,你們跟蹤追擊,我是插翅難逃了。”
賀東航哪有心思吃飯!隻拿筷子象征性夾點菜嚼嚼,耳朵朝龍振海支棱著。柴監獄長給了他個雞蛋。早餐質量不錯,每人兩個煮雞蛋,豆漿敞開喝,小菜五六種,還有盤火腿腸,一看就知道是臨時湊的。趁龍副司令正跟葉總說話,賀東航悄聲問中隊長,食譜改了沒有?中隊長有點茫然,猛一想首長是必看食譜的,如果食譜上列的和擺上來的不一致,那就叫弄虛作假,連忙悄悄走了。回來時龍振海正在評論稀飯。
“……稀飯分三等。一等是早起現熬的,米、湯交融,有黏稠度,跟官兵關係一樣;二等是正常起床才熬的,火候不到,米和湯半交融;三等是把昨天的剩米飯倒進鍋裏,加水煮煮,湯是湯、水是水,官兵分離。”他用下巴指指中隊幹部。“你們喝喝這是幾等?”
葉三昆俯視飯碗,米湯清澈,大米粒像兩棲偵察兵潛於碗底,不用說是三等品。葉三昆不喝了。焦主任及時開了個玩笑:“首長在家大概常給阿姨熬稀飯吧。”用意是緩解氣氛,反正稀飯不歸他管。
龍振海評了稀飯就走,鄰桌一個剛下崗的戰士放下筷子起立,被他按下了。他剛在哨位見過這個戰士,問他:“你身後這麵牆上貼了張宣傳畫,介紹的是雷鋒的事跡。你說說雷鋒是哪個部隊的,怎麼犧牲的?先別回頭。”焦主任湊過去,笑眯眯地鼓勵戰士不要緊張,說首長非常平易近人。這些宣傳畫是全軍統一製發的,一套六幅,是我軍不同時期的六位英模,如張思德、董存瑞、黃繼光等。焦主任親自組織發放,規定了張貼的位置,專門下通知部署了學英模活動,還派人查了幾次,各單位貼得都很好。首長查得真細。
那戰士倒也不慌,小眼睛一忽閃:“是,我回答。雷鋒是湖南總隊的,他,救小孩犧牲了。回答完畢!”
龍振海點點頭:“救小孩也算英雄行為。”連賀東航都覺不自在。他見中隊幹部們麵紅耳赤,葉總心裏肯定在罵“熊兵”。焦主任臉上紅霞飛,他氣得質問中隊長:“通知幾遍了?你們是怎麼搞的教育!”柴監獄長好心地說:“孩子緊張,記混了。”龍副司令往外走時說:“許多工作,說了不等於做了,做了不等於見效了。單靠開會、下通知布置是不行的。”焦主任的臉就一陣青一陣紫,心裏想著回頭怎麼收拾這個中隊。
出門時,中隊長想挽回些損失,請龍振海看食譜。龍振海說是現編的,頭也沒扭就走了。
葉總請龍副司令一行上了麵包車,命賀東航帶前導車開路。行至監獄門口,忽見一個藍衫短發婦女斜刺裏衝至大門中央,嘴裏喊著什麼,紮煞著雙臂要攔車,一副豁出去的大無畏表情。賀東航急喊停車,跳下去拽那女人。甘越英幾乎同時趕過來,朝女人怒喝道:“你給我回去,我的臉不能丟到馬路上!”女人瘋了一樣往麵包車上撲,前導車上的幹部也趕緊跳下車攔那女人。賀東航明白了:這是蘭雙芝,替甘越英喊冤來了。二十多年前他見過蘭雙芝,那是一個豐滿健碩的農村姑娘,像朝霞下的白楊樹。如今的白楊已經衰敗,發如枯草,顏麵幹焦,嘴裏一個很重要的位置上竟缺了一枚牙齒。柴監獄長和幾個幹警已聞聲趕過來,老柴背向麵包車,一麵攔截蘭雙芝,一麵給賀東航努嘴使眼色:“讓她過去!”賀東航的火噌地躥上額頭,低喝道:“老柴你這是幹什麼!”他趕緊攥著蘭雙芝的胳膊,氣喘籲籲卻又是萬分懇切地說:“嫂子,我是賀東航,越英是我哥,你的事我記住了!”柴監獄長見狀才對女人說:“行了,回吧!”一幹人連勸帶拖,把蘭雙芝帶走了。賀東航掐著老柴的手腕子,一起到麵包車跟前。葉總的兩眼寒光直逼賀東航,他肯定認出甘越英了。賀東航的手猛一發力,柴監獄長咧咧嘴說:“噢,一個職工家屬,兩口子不和……”
龍振海笑了:“內部矛盾,你們自己解決。”
龍振海一行在特支視察了兩天,活動安排基本未按甘衝英的設計進行。軍事課目裏戰術課目都沒看,隻看了擒敵技術,但是加上了幹部。除甘衝英、蒲冬陽以外全員額參加。龍振海說:“戰術動作,這次捕殲戰鬥已經展示很充分了,就看看擒敵術吧。”擒敵術是武警的看家本領,哪個中隊拉出來都很現成,但是幹部尤其機關幹部的水平就差別很大,像夏若女之類自是頂尖級,但對華岩一類來說卻是極弱項。甘衝英無奈,隻好向省城支隊求援,請來一批武林高手補了缺。
那天的場景煞是壯觀。全支隊千把號人鋪展在操場上,呼號震天,拳腳動地,單是那依次後倒,就像錢塘潮水一般,後浪推前浪,卷起千堆碎雪。尤其前排的女兵,蒙荷、小燕等姑娘們,一出考場即奔訓練場,那動作剛中帶柔,柔中有剛,呼號既尖厲又婉約,直看得龍振海心潮澎湃,極目南天。連說把兵都練成這個樣子,就遇事無憂了!葉總和寧政委麵露喜色。
甘衝英、蒲冬陽正暗自慶幸,總部工作組又臨時通知,全體幹部越野跑,團營幹部三公裏,連排幹部五公裏,攜帶全副戰鬥裝具,支隊長、政委也參加。甘衝英心裏盤算,這一招下來,估計有些幹部要落馬,比如蒲冬陽。平常跟他們說過多少次,軍人嘛,無論到多大歲數多高職務也不該放棄軍事素質的鍛煉,要像他甘衝英,至今能做下來單雙杠一至四練習,跑步更不在話下。今天這樣的形式,他甘衝英不出頭誰出頭?好歹也能替葉總和寧政委挽回點麵子。
於是,甘衝英緊了緊腰帶,走向訓練場,沉著聲音說:“我,跑五公裏。”
越野跑的場麵很悲壯,這是龍振海預料之中的。起跑的時候他就發現,一些三十歲上下的幹部,體重大概不低於180斤,又穿著作戰夾克,更顯得腰圍滾圓,腹部腫脹,誰知裏麵盛的是知識還是脂肪?他認為,一個作戰部隊的幹部,必須保持良好的體能,才能遂行作戰任務。已經聽說了這樣的事例,在追逃製逃當中,有一個幹部攆不上逃犯,隻好把指揮權交給了班長。即使不從作戰考慮,就從生理衛生的角度講,年紀輕輕就搞個肚兒圓也不好嘛。
隊伍的先頭已經返回營房,朝終點跑來。賀東航認出,打頭一夥是夏若女這些基層幹部,他們顯然不吃力,特支組建以來的強化訓練見了成效。後麵一點的大都是在基層滾過的機關幹部,雖然疏於訓練,但老底子還在,也不讓人擔心。再往後的就慘了,有幾個已是麵色煞白,喘如風箱,兩腿間像是拴了繩子,踉踉蹌蹌,拖不動步。有兩個像半撒氣的籃球樣的胖墩,基本丟盔卸甲了。
團職幹部人數不多,未帶裝具,跑得還算有章法。甘衝英一馬當先,兩臂擺動自如,兩腳觸地彈性良好。龍振海讚許地笑了。這個幹部龍振海接觸不多,對其印象褒貶參半。這個人上進要臉不服輸,抓軍事有一套,這都是難能可貴的,但有時候愛出個風頭,這還在其次,最大的問題是對個人職務看得重了點。龍振海想起他上次進京找自己的事……
再看其他人,蒲冬陽身寬體闊,節奏掌握尚好。華岩就吃苦了,自當兵就沒這麼跑過,跑出幾百米就嫌肺長少了,腿長短了,不適應當前形勢。多虧副支隊長教他勻速呼吸,心裏喊著一二一慢慢跑,說你剛提了正團,跑個第一也不可能再提你,咬牙挨下來就行。開跑之前甘衝英已經向大家傳達,龍副司令說了,正營晉副團,副團晉正團,都要先跑步,不及格的一票否決,取消晉升資格。
葉三昆、寧叢龍陪著龍振海坐在觀禮台上,表麵輕鬆,兩顆心卻都懸著,生怕有人暈倒或是半途而廢。但見幹部們個個鬥誌昂揚,有些人雖然吃力,也在拚盡最後一絲氣力堅持,心裏稍感慰藉。尤其對甘衝英,他們幾乎在心裏為他喝彩了。龍振海說,他已經給司令、政委建議了,以後作戰部隊的營團幹部晉升,都要先跑步。德、才、勤、績,還要加個“體”,體力不行,小小年紀就長個將軍肚,那怎麼處突?葉三昆、寧叢龍點頭稱是。其實,這個動議的起源龍振海沒細講。他曾聽人戲說,現在用幹部是“德才兼備、才要加倍;大包小包,包要長腳”。他初一聽,覺得頭一句還有道理,新時期、高科技,才當然要加倍。但後一句他不懂。人家說,“倍”是“寶貝”的“貝”。“才”加“貝”就成“財”了。而“包長腳”卻是個“跑”字,原來是在諷刺買官跑官的。他想好哇,與其私下跑,不如公開“跑”,至少把那些四體不勤、不謀正業的人一刀切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