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羅玉嬋的心情像攪拌機一樣歡樂。
各項工程進展都很順利。高見青采購三大材,索明清負責質量監督,工程由分包公司具體幹,羅玉嬋沒什麼要操心的。高見青報告水泥今天到貨,她要來看看。
獲得三大材的采購權還有一點波折。賀東航為了降低成本,力主武警自己采購,索明清拿出省裏的文件,說這是不允許的,采購要由承建單位辦。賀東航不答應,指責說大東公司處心積慮要掙三大材的差價,提高工程造價。高見青有理有據地說,我們完全是按照文件政策辦事,希望武警的同誌在這方麵給我們做個榜樣。噎得賀東航一時無話。後來甘衝英上任拍了板,大筆一揮:按文件規定辦。就把三大材的采購批給大東了。賀東航又要求武警派員參加采購,以便監督。甘衝英一句話就頂了回去,工程用料如果違反設計要求,損失大東自負,你操那個心幹啥!聽說倆人還吵了幾句,但甘衝英是分管副總,賀東航奈何不了他。
工地一天一個樣。營房的主體工程基本起來了,機場的附屬工程都已見了輪廓,停機坪的地麵已經平整夯實。羅玉嬋很滿意,向迎過來的索明清和高見青打了招呼。在年齡注定提不了正師之後,索明清提出以主要精力來西郊抓工程,省卻了機關的繁雜事務和無聊應酬,人顯得很灑脫,臉色也比過去明快,話也多了。高見青剛從羅玉嬋聯係的一家水泥大廠提貨歸來,因辦貨順利也挺興奮。他把羅玉嬋帶到簡易庫房,指著剛碼放整齊的水泥垛,說了頭批貨的噸數和價錢,並說對方都是按羅總的要求供的貨。羅玉嬋饒有興致地過去看了,連聲說好。
索明清看了水泥袋上的字樣:K省最大的水泥廠之一,符合賀東航他們的設計要求。本來,直升機的停機坪不像戰鬥機對跑道的強度要求那樣高,用強度稍低點的325號水泥也可以,造價也便宜。但賀東航堅持要用高強度水泥,鋪設的鋼筋也必須用國產螺紋鋼。這兩種型號的材料,質量都是免檢的。葉總也強調百年大計、質量第一,批準了賀東航主持設計的方案。
高見青見索明清看得仔細,就問:“怎麼樣,索部長是否滿意?”
“不會有什麼問題吧?”索明清含笑拍拍水泥袋子。
高見青也拍拍袋子:“絕對貨真價實。”
索明清搖頭:“這年頭,穿裙子的不一定都是大閨女。”
高見青說:“這種話賀東航說說還可以。索部長是甲方質量總監,又是和大東公司利益相關的人,這個玩笑開不得。”
索明清聽出高見青話裏有話,反感這種教訓晚輩的口氣,就說:“老索當部長資質不夠,開玩笑的資格還是有的。”
羅玉嬋像啥也沒聽見似的:“甘副總這幾天在忙啥呀?捎話給他,我還要跟他學搏擊呢!”
首長辦公會葉總主持。他抱著一摞電報夾子提前到了,胡子刮得光光的,著裝很嚴整,長袖襯衣的下擺按規定紮在褲腰裏,係了領帶。他的肚子在胃的位置就鼓起來,像扣了個小號行軍鍋。
寧政委和索明清在健身房打完乒乓球,相互批著臭球,卡著點進了會議室,寬鬆著襯衣坐下了。蘇婭向葉總報告人齊了。葉總“唔”了一聲,繼續看電報。等了一會蘇婭又去報告,葉總還是“唔”,還看電報。滿屋子隻聽落地鍾自己哢哢響,葉總還沒抬頭。一屋人正在僵著,就聽寧政委撲哧笑了,說:“老索啊,咱倆整理警容風紀吧!”等二人紅著臉把襯衣紮進褲腰裏,葉總才抬頭宣布:本次辦公會七項議題……
關於武警派員參加三大材采購的事,賀東航不甘心,又拿到今天的首長辦公會上來說了,結果不但終獲通過,甘衝英還被葉總和寧政委共同擼了一頓。
索明清彙報了西郊工程進展情況之後,賀東航正式提出三大材應由我們甲方采購,至少要派人參加采購。甘衝英拍拍麵前的文件夾子說,省裏明明規定應由乙方辦,你們司令部三番五次提這個問題究竟什麼意思?他上任以來很想把工程抓好,由於工程事關大局,不僅賀東航隔三岔五去指手畫腳,葉總和寧政委也常去視察作指示,而且有的指示相互矛盾,使他很煩。他借機發了一通火:
“我認為現在有的部門、有的同誌,不按分工亂插手、亂幹預,是非常不好的,而且動機和效果都很不好。黨委分工我抓工程,我就要向黨委負責,信不過我可以另請高明。如果再這樣亂捅咕,出了問題我不負責。”
賀東航不說話了。他聽出了甘衝英的兩個誤區:對黨委集體領導和首長分工負責的理解各有偏差,屬於基礎知識方麵的欠缺。根據他的體會,初進領導班子的人要切忌兩條:一是把自己分管的工作視為獨立王國,別人過問就是爭權,甚至總隊長、政委都問不得。再是開口閉口“我對黨委負責”。政工條例規定得很明確,隻有總隊長、政委才有資格對黨委負責。甘衝英在支隊當頭當慣了,啥事都個人說了算,初當副職慣性難收,今天挨批看來是難免了。
果然,葉總摘下眼鏡問他:“你說你管的那塊別人碰不得,你要向黨委負責。我倒要問問,你的權力是誰給的?”
甘衝英振振有辭:“人民給的。”
“書上是這麼說的,那說的是人民把權力發給了我們黨。如果你甘衝英的這點權力都得人民來發,你想把人民累死?告訴你,你甘衝英的權力是我和寧政委給你的,你又是個軍事副職,主要是我給你的。按條例規定,我和叢龍同誌對總隊所有的工作負全責,什麼事都要管,因為需要擺脫具體事務想些大事,就把一部分事情交給你們副職管。管也是替我們管,管得好讓你管,管不好給你收上來。你管的任何事情,我隻要認為必要都可以直接管,懂不懂?說起來你有一票之權,那是指你要參與黨委的集體領導。在日常工作當中你隻有建議權、執行權、落實權,向黨委負責還輪不著你,懂不懂?要是你也能向黨委負責,怎麼總隊出了問題司令員、政委不處分你,光處分我和老寧?采購必須參與監督。前段搞得不錯,我基本滿意。好了,你講吧。”他戳戳寧政委。
寧政委把領帶朝下拽了拽:“最近我常考慮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班子成員在不斷更新,尤其是新進班子的同誌必須加強學習。要懂得自己的職責,找準自己的位置。一個班子就像個鑼鼓隊,該你打鼓你打鼓,該你敲鑼你敲鑼,一切行動聽指揮,守規矩,這才成曲調!如果分工你敲鑼,就覺著鑼是你自個的,願敲幾下敲幾下,還愣認為自己該敲大鼓,一槌子定音,那你讓葉總敲啥?這叫什麼鑼鼓隊?瞎砸巴隊!”
葉總說:“完全同意,隻更正一點:你是敲鼓的。”
蘇婭把轉業報告攤在賀東航的案頭。
賀東航的眼就像被靜電打了一樣,問怎麼回事?他本來就對蘇婭在醫院的表現不滿意。老人家已經伸過了橄欖枝,你為什麼不接呢?搞得葉總、寧政委也下不了台。父親在他們走了之後愈加傷感,直說“積怨甚深,火氣未消”啊。
賀東航很不耐煩地問她:“你開什麼玩笑,人家轉業幹部這個月都報到了,你現在轉到哪兒去呀?”按慣例,轉業幹部是去年年底報名,今年8月到地方報到。
蘇婭說:“總部不是提倡正團職幹部多走嗎?現在報上去也能批,接收單位我自己找。”
賀東航一拍桌子:“那咱倆到底算怎麼回事?”
“你要給我一些時間。”她終於說。
“時間!”賀東航跳起來,抓住她的兩隻胳膊,暴躁地搖晃她。“你轉業了就有時間了嗎?這是你的一廂情願,我絕對不放你走!”
羅玉嬋帶著高見青,來到這家她占有相當股份的搏擊館。她吩咐老板有貴客來。貴客就是甘衝英。
甘衝英越來越強烈地吸引著羅玉嬋。
羅玉嬋清楚,這種吸引是複合式吸引。生理上,這是成熟男人對成熟女人的吸引。心理上,是森林對鳥兒的吸引。而理智上,則是地位對欲望的吸引。
她曾經如饑似渴般地向往金錢。當那個相貌英俊、風度翩翩,重感情又善體貼的已婚男人貼近她時,她很快就跟他去了。她是真的愛他呀,愛他的相貌英俊、風度翩翩,重感情又善體貼,更愛他的萬貫家財。她那時的思想還剛剛處於“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認識階段。他給了她不算豪華但還算體麵的房子,給了她一輛乳白色的很名牌的二手車,她滿足得不得了。每次同他恩愛纏綿之後,她都感到泡進糖罐子裏似的甜蜜,她猜想身旁這個充分享用了她的熱汗津津的男人,最應該滿足了。但他每當這個時候便要感歎世事維艱。
她至今記得他赤著膊抽著煙,無比倦懶地說:“我在工程上掙的一分錢,同你在美容店掙的一分錢,都是血汗錢。在這個社會上,真正靠掙錢養活自己的人充其量算個三等人,而不掙錢、不花錢就過著強似咱倆百倍的人才稱得上是頂級的人。”
像許多這樣的故事一樣,那男人最終離開她,回到了老婆孩子身邊,臨走,留給她一筆不算太多錢。她開始獨身闖蕩江湖,知道了江湖上既有絢麗多姿的機會,又有無比險惡的暗算。這個社會鼓勵你去拚,你去搏,你去賽,但多是讓你參加“障礙賽”,它會生出許多“障礙”來障礙你。無論是有錢的參賽者還是無錢的參賽者,能不能跨越、能不能擺平這些障礙,就看你的法力了。她開始理解那個男人的艱辛。也就從這個時候起,她才比較全麵地領略了“金錢不是萬能的”。她知道了還有一種淩駕於金錢之上的東西,這種東西看似不是錢,卻比錢還值錢得多。它如同一張內涵無度的信用卡,無論你走到哪裏,隻要這卡兒插對了孔,無數的金錢便會江河般湧流出來。這種東西叫“權勢”,它的外殼叫“地位”,而它的奧秘就叫“待遇”。盡管你金錢洶湧,富甲八方,出國可以包乘豪華專機,但你不會是VIP(重要客人),你外出釣魚打獵都可以包乘幾節軟席車廂,但你坐不上公務車,更無緣侈談專列……